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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凤仪宫的路上,姜淮路过忘忧宫,正好听到一阵悠扬的笛声。那人吹奏的是《出塞曲》,她最是熟悉不过,只是用笛子吹奏,又是深夜的后宫,比之曾经宋清朔用琴弹奏的出塞曲,少了那种磅礴的气势,多了几分凄楚悲伤。不似战士们出征前的厉兵秣马,更像是一位思念情郎的女子,不舍她的爱人出征远方。
此处僻静,又是深夜,除了这笛声外,便没有其他的声音,她有些出了神。等一曲完毕,这才想起忘忧宫偏殿住的是叶美人叶凌川。
姜淮对这位叶美人没有什么印象,因为她自入宫以来,便和透明的一样。既不争宠,也没有像姜淮似的刻意冷落李庭言,既不与人交好,更不与人交恶,似乎是刻意模糊自己的存在。
只是她也听张兰芬她们提起过,这位叶美人是个音痴,整日整夜的在宫里头吹笛子,也不吹别的,就吹那一曲《出塞曲》。原本和她同住的郑才人,起先还觉得笛声悠扬婉转,不时欣赏一番,时间一长却只觉得闹人的很,让人夜不能寐,于是求了高允茉搬离了忘忧宫。而叶美人更是不放在心上,也没与那郑才人闲话什么,继续自顾自的吹着自己的笛子。
“倒是个有趣的人”,姜淮这样想着,却也没有入内,她本也是个淡漠的人,不会主动与人交朋友。
正欲离开之时,却听得身后有人叫她:“舒妃娘娘既来了,怎么不进来?”
她回头一看,叫住她的不是别人,确是叶美人。她也无意推辞,于是说道:“路过忘忧宫的时候,听到了极优美的笛音,便驻足欣赏了一番。但想着叶美人一向是不喜热闹的,便也不好前来打扰。”
“旁人确实是聒噪得很,但若是舒妃娘娘,嫔妾也愿与娘娘闲话片刻。夜深露重,娘娘既睡不着,在外头瞎晃悠也是无趣,不如来嫔妾宫里,与嫔妾聊聊家常,也好打发这漫漫长夜。”说着便做了个请的姿势。
姜淮也不推辞,随她一道进了宫中,她这才注意到这位叶美人的模样。她容貌不算出众,虽有几分清秀,却也不是什么绝色美人,穿着素净,只是用一根银簪将长发松松绾起。而让姜淮意外的,是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酒味。
她随着叶凌川一道进了偏殿,果然见殿内桌子上放着一个酒樽,一壶酒。叶凌川也不掩饰,更不与姜淮客气,自顾自在桌旁坐下,倒了一杯酒,又对姜淮说:“娘娘坐。”接着又吩咐一旁的小宫女给姜淮也拿了个酒樽。
姜淮见她殿内只有那一个小宫女,有些意外,叶凌川看出了她的心思,对她说道:“我嫌人多手杂,还得多付月例,白白浪费钱。我又不是那缺胳膊断腿的,有手有脚,也没病,用不着那许多人伺候。荷风是我从家里带来的,与我最是亲近,有她陪着也够了。”
“叶美人确实有趣。”姜淮听了她这番话,知她与自己是一路人,对她也生了几分好感,“我也不喜那许多人前呼后拥的伺候着,多不自在。只是长夜漫漫,叶美人为何独自在这宫里饮着葡萄美酒?”
“我从小是在边关长大的,吃不惯那茶叶,嫌味苦。”她说着饮了一大口酒,“白水无趣,便也就是这葡萄酒,能解我几分思乡之情。”
“边关?”姜淮有些意外,也喝了一口杯中的葡萄酒,却是她熟悉的,桑梓酒馆中的葡萄酒味道,“我记得令尊是谏议大夫,叶美人应也是京中人士,怎么竟是在边关长大的?”
“我父亲曾是方城通判,所以我自幼也在雁门关长大的,两年前才回了京。”叶凌川见姜淮杯中酒尽,又给她添了些,“因此,我算是方城人。”
既如此,姜淮便明白了她为什么对宫里的一切都如此冷淡,为什么独爱桑梓的葡萄酒。而方城的叶通判,她倒也见过几面,但见面的时候无非也就是陪着宋清朔一道去通判府上参加一些必要的应酬,又或是叶通判和方城主事一起来找清朔商议围剿流寇的政事。他们都不喜人际往来,常常就是稍坐坐便走了,因此也算不得熟识。
叶凌川见她神色微动,拿过笛子,吹了一段《出塞曲》,然后说道:“我小的时候,方城乱得很,几乎每月都有漠北的流寇进城作乱,烧杀抢掠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我家先前有个小婢女,是荷风的姐姐,才十二岁,出门买个炭火,却被,却被漠北流寇欺侮致死!”她说到这,愤恨的将酒杯掷在桌上,眼角流下一滴泪。
她继续略带伤感地说:“我父亲根本不许家中女眷出门,母亲更是日日都与父亲哭诉,怎么人家外放是去江南富庶之地,最不济也是去灵州蜀地那些虽然贫瘠,却也算安定的郡县,偏我们一家来了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雁门关曾经的苦难,姜淮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和宋清朔刚到方城的那一日,迎接他们的不是官员百姓,是城门外小山般的尸首。询问了当地官员才知道,那是先前敌寇来犯时战死的士兵尸首,原本县衙也是想好好安葬的,但却实在是拿不出钱来了,又怕流寇侵扰不敢出城埋葬,于是只能将尸首留在原地。而所谓的抚恤金,更是一分钱也没了。
宋清朔见方城郡守和其他一众官员的官服上都缀满了补丁,知晓他们说的不是假话,遂自己拿了钱出来,让郡守拿去发给了阵亡将士的亲眷,又命自己的亲卫将战士们安葬。但那郡守拿了钱,却还是面露难色,说了一句让姜淮永生难忘的话,“那些将士们的亲眷,大多不是一起上了战场,就是被漠北人掳了去,这抚恤金,咱们也不知该发给谁”。
宋清朔听了那话,有些愣神,他自幼养尊处优,虽说跟着安国公在军中历练,也吃了一些苦,但何时见过这种场面。但他很快便说:“那便留着发给其他守城的将士和他们的亲眷吧。”
姜淮对叶凌川说:“雁门关先前的苦,我也知道。但好在宋将军去了后,大力围剿流寇,收编山匪,组建军队,总算也是平定了边患。”
“是啊。”提到宋清朔,叶凌川的脸上露出崇拜的神情,“宋将军,在我们方城人的心中,那是战神一样的人物。说句不恭敬的,在方城,谁知道陛下啊,大家都是受了宋将军的恩惠。若不是他,我们一家能不能活着回京赴任都两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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