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身似浮萍无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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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哭,可是却哭不出来。
那常二爷却并没有就此放过她,她被威胁着唱曲儿,要不停歇的一直唱,唱够三天三夜。
常二爷承诺她,只要唱够了,就放了书生。
鸢娘看着为了自己如此狼狈的书生,此时的鸢娘觉得,只要能救下书生,她可以付出一切!
原本夜莺一般动听的嗓子,便是在这个时候毁掉的。
她最后几乎说不出话来,却固执地看着常二爷。
那些人看着她的眼神里,却无端多了几抹高高在上的同情。
常二爷让人放了书生,那书生走到鸢娘面前,“鸢娘……我怎值得你如此!”
鸢娘说不出话来,她只能摇头,眼神里满是快要溢满的感动,士为知己者死,谭郎因为她卷入无妄之灾,她付出一把嗓子又如何?
“哎……我不值得啊……”谭郎说着,忽然将她往后推了一把。
鸢娘脸上还带着不曾消散的感动,甚至眼中还有泪光,她茫然地看着谭郎,她看着谭郎的脸上,慢慢散去的表情,最后变成一片空白。
耳边是刺耳的嘲笑声,她被推进了一间屋子里,那书生嫌弃地擦了擦脸上的染料,原本青青紫紫的痕迹散去,他从下人手里接过一只火把,在鸢娘恐惧不敢置信的眼神里,将火把丢了进去。
“下辈子看着点投胎。”书生嘴里的话语,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与你周旋,甚是恶心。”
犹如一把尖利的刀,笔直扎进鸢娘的心脏。
何为杀人诛心,这便是。
要如何彻底毁掉一个人,那便是将那人高高捧起,让她心怀期待,于绝境中看见光,却发现那光根本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哪有真的感同身受,哪有什么惺惺相惜,高高在上的人怎么可能理解一个蝼蚁。
轰一声,火把接触到地上一早倒进去的火油,瞬间燃起高高的火焰。
鸢娘无声地尖叫,她慌忙往前跑,想要离开这间烧起来的屋子,然而门却在她面前残忍的关上。
鸢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从那间屋子里活下来的,她被坍塌下来燃烧着的房梁打中额头,毁了容,她浑身很多烧伤,满是狰狞的疤痕。
但她就是活下来了。
她被人像拖死狗一样,丢在了雅韵楼外,她奄奄一息,她无比痛恨老天爷为何不让她死,为什么要让她苟延残喘地活下来。
门吱嘎一声开了,鸨妈从里面走出来,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鸢娘,眼中满是嫌弃和厌恶,她嫌弃鸢娘晦气,如今的鸢娘是不可能留在雅韵楼里的,她转手就将鸢娘卖进了暗门子,因为曾经好歹也是花魁娘子,虽然如今变成这样,倒也卖了几两银子。
鸢娘那时候根本无所谓自己在什么地方,因为她已然没有了求生欲,暗门子的老鸨为了买她花了好几两银子,自然是要赚够本的,这鸢娘看起来活不长久了,自然要在她还能喘口气的时候多捞一笔。
属于鸢娘的地狱,才真正的到来。
鸢娘想要咬舌自尽,可是她嘴里被塞了东西,根本做不到,她浑身没有一块好肉,她感觉自己要在这见不得光的地方腐烂发愁,她如今已经回想不起来过去的日子。
那些人在她身上肆意发泄,激情辱骂,骂她是个不知廉耻人尽可夫的东西,骂她曾经眼高于顶,只知权贵,如今还不是在这里任他们摆弄,他们骂她打她欺辱她,发泄着对不如意生活的愤怒。他们不敢对上面的人表达愤怒,只敢对比他们更弱的人重拳出击。
鸢娘每天睁开眼睛都很遗憾,遗憾自己为什么还没有死。
后来有一天,忽然有人惊恐的上门,说是染了脏病,就是从鸢娘这里染上的,她从原本每日不间断的接客之中摆脱出来,成了臭不可闻无人敢接近的脏东西。
鸢娘想死。
有一次,她趁着人不注意溜了出来,她站在河边,想要跳下去,然而就在这时,有人却抓住了她。
“不要死。”
有人小心翼翼地,语气里带着一点恳求。
鸢娘麻木地扭头,入目却是那张有点熟悉的,曾经让她觉得不堪入目,十分嫌弃的布满麻坑的脸孔。
鸢娘被赎了身,那麻子从贴身的布包里,一层一层的剥开,拿出了里面的全部积蓄。
如今的鸢娘不是花魁娘子,只是一个染了脏病,随时等死的暗娼罢了。
麻子替她赎身,花了三两银子。
鸢娘麻木地看着被塞到她手上的卖身契,第二次拿到自己的卖身契,鸢娘发现自己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有的只是来自于灵魂深处的疲惫与厌弃。
她还是想要去死。
她如今破破烂烂地,还有活下去的必要吗?
麻子是趁夜的时候,推着一辆独轮车来的,独轮车上还绑着一个红色的绸花。
他把鸢娘抱出来,放在独轮车上,鸢娘目光追随着红色看过去。
“我……我租不起轿子。”麻子有些手足无措,还有些自卑羞赧,像是用这样寒酸的独轮车来接鸢娘,是对她的折辱。
鸢娘那瞬间,说不清心上是什么样的感受,她只是愣愣地看着他,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以后……我会让你过好日子的。”麻子这么说着。
他推起独轮车,走在夜风里。
他因为紧张有些结巴地对她说起自己的事,他告诉她,自己住在城西,虽然简陋了一些,但也有片瓦遮身。
“我还留了一点钱,可以给你抓药。”
“剩下的不多,但够置办成亲的一应物什。”
他絮絮叨叨的说。
鸢娘垂下眼睫的时候,滚烫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她被人踩进了泥坑深渊里,却在这时候,昔日不会低头看一眼的人,却用双手小心的将她捧起来。
那天也没有月亮,前路很黑暗。
麻子一路将她推回了家。
鸢娘那时候没有求生欲,麻子花了银子买了她,她也不能直接一死了之。
麻子替她抓药治病,她是真的染了脏病,麻子就算娶了她,也不能碰她,她没有办法给麻子留下一儿半女的,可是麻子却并不在乎。
“我比你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住的这么偏僻便是因为,那些人都嫌弃我晦气。”
麻子笑的腼腆,“如此,我们谁也不要嫌弃谁。我们好好治病,哪怕活一天,也要好好过日子。”
说不清楚是麻子那一句话打动了她,鸢娘开始试着走出院子,她会到外面透气,慢慢的也学着做些事情。
麻子是个二皮匠,并不是每天都有活儿干,有时候他要出门好几天才能回来。
洗尽铅华,鸢娘恍然发现,她想要的,或许便是这样简单平凡的日子。
她学会了做饭,学会了种菜,她的手不太利索,是那场大火之中,伤到了手筋,所以需要细工的女红做的并不好,麻子心疼她,不让她做这些,但鸢娘却倔强的坚持。
二皮匠的那双手,缝缝补补的是旁人的尸体,是她破破烂烂的人生。
她希望用自己的双手,去缝补麻子的琐碎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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