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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理由纵使是赵崇明也是不信的,一时又是羞愤又是好笑,退了两步,说道:“道济兄,你又骗人了。”
魏谦早想好了托词,一边回味着手上的触感,一边狡辩道:“我这怎么叫骗人呢,我明明是不忍见这女子所托非人,误入歧途,这才好心指点。至于这点银子,不过是些辛苦费罢了,说起来,小爷我今日也算是‘救风尘’了。”
赵崇明揉了揉脸,显然没有尽信魏谦这番说辞,转而问道:“可是,方才道济兄你是如何猜出来,那位姐姐的情郎是岳州府的秀才?”
魏谦得意洋洋道:“你可还记得那女子手里的罗帕吗?”
赵崇明回想了一下:“我记得上头绣着楼台和水纹,似乎还有范文正公的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赵崇明恍然道:“是了,那上头绣着的是洞庭湖和岳阳楼。可道济兄又是如何确信是她情郎送的呢?”
“这女子出手阔绰,身上又是一水的绸缎,偏偏这手中罗帕只是寻常织物,而且都快褪色了。若不是情人相赠,怎会还日日贴身握着?至于为何是个秀才,那便更好猜了,长沙城是乡试所在,到处都住着来应举的生员。常人若是送香帕什么的,定是会挑着鸳鸯和比目来送,只有那些个穷酸秀才,明明逛着窑子,偏还要装着一副心忧天下,怀才不遇的可笑模样。我估摸着,这位秀才相公,怕还得靠那女子接济度日,不然怎么能在这繁华的长沙城里住上这么久,一连赴了两次乡试。”
赵崇明若有所思:“这么说来,两人明明还怀有情意,道济兄你又何必棒打鸳鸯呢?”
“棒打鸳鸯?”魏谦被小胖子这话给逗笑了:“敢情你是觉得青楼女子只有嫁给穷酸秀才方是天造地设吗?佳人配书生的故事那都是戏文里说的,而戏文都是那群穷秀才写的。这些读书人,就意淫着全天下的女子都凑到他们跟前去自荐枕席。”
赵崇明也是第一次听过这种见解,挠着头细想魏谦话里的道理,而后问道:“可那位为她赎身的茶商官人,也未必就是良配啊。”
“你以为她有的选吗?”魏谦反问道。
赵崇明愣住了。
魏谦撇了撇嘴道:“我是不清楚那茶商的底细,自然就更不知是不是那女子的良配。可相比这下,至少那茶商愿意出真金白银替她赎身,总强过那穷秀才,就只打算出个……”
后面那字眼太过粗俗,魏谦便也没说下去,而是话头一转,道:“若那女子有的选,她何尝不想找个知根知底,真心实意的。只是尘世太苦,遇着一个对的人又太难,常常是身不由己,大多数人能有个出路,得过且过,便已经是幸事了。”
这番话让赵崇明想到了什么,一时黯然,没了言语。
魏谦见调教得差不多了,便放软了语气,调笑着安抚小胖子道:“再说了,我看那女子也未必真就喜欢她口中的那位冤家,不然她攒了银子,自己赎完身早早私奔好了。她心心念念的,说不定只是她心底的一个幻想而已。我不过是帮她明白了自己的心迹,又怎么会是骗人呢?”
赵崇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立马摇了摇头,道:“可是道济兄终归是说了谎,而且你把我也骗了,你之前还说那女子的丈夫在外服役,生死不知,这才来问平安的……”
魏谦一听立马头都大了,他哪里能想到这小胖子居然还惦记着他之前胡乱编造的话。
“这个……怎么说呢……”魏谦心念急转地想为自己开脱:“我不过是打个比方罢了,长沙城这么大,未必就没有我说的哪种女子,只不过你我今日没有遇见罢了。
见魏谦这一副强行狡辩的模样,赵崇明眉头和眼角皆是一弯,呵呵笑出声来,说道:
“道济兄,你总是有道理的。圣人曾说:君子可欺以其方。我想大概便是如此。”
这一句魏谦倒是能懂,书院这些日子都在讲解《孟子》,而这句恰好便是语出《孟子》,意思是“君子正直,因此是可以被小人用适当的方法所欺骗的。”
魏谦佯怒道:“照你这么说,我就是小人咯。”
赵崇明果然立刻便慌了神,连连摆手解释道:“道济兄,我并非是这个意思。我……老师曾经同我说过,君子会相信正当的理由,而不会去怀疑合情合理的东西,道济兄的那些话,虽说……虽然不全是事实,可其中的道理却是真的。”
难得被小胖子哄,魏谦心里很是痛快,得意地哼哼道:“没想到你老师还是有几分见地的,难怪能教出你这位‘小君子’来。”
听魏谦语气缓和,赵崇明这才舒了口气,放下心来。又听魏谦罕见地夸自己昔日的恩师,赵崇明不禁又是高兴又是伤感,低声道:“老师学识渊博,慎行不过是学得了万中一二,不敢称君子。”
魏谦则暗自腹诽着,幸亏他魏谦见势得早,及时调教了过来,这小胖子才没有变成小书呆子,这要是小胖子再从他那位老师手里多学点,那还得了。
见小胖子情绪有些低落,魏谦连忙扯开话题,随口问道:“对了,方才你说的那句卦辞,就是那个‘甘临’啥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赵崇明解释道:“老师说这‘甘临’有两解,一则说上位者施人恩惠,二也可指下位者获得好处。”
魏谦有些纳闷了:“这不都是好事吗,怎么会是‘无攸利’呢?”
所谓“无攸利”,用不着赵崇明解释,魏谦都能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结果。
赵崇明也摇了摇头:“这个老师却未曾同我讲过,不过《象辞》里倒是有注解,说这一爻‘其位不当’。”
反正魏谦是越听越糊涂,他估摸着自己大概是跟四书五经是没有缘份的。
而赵崇明似乎突然想起什么,眸中一亮,快步走到摊子前,用手指沾了沾口水在木碗里比划起来。
赵崇明画完,指着木碗道:“道济兄,你看。”
魏谦朝木碗里定睛看去,只见里头是六道横线,只是上头的四道横线从中间断开来。
魏谦虽然不懂《易经》,但也能辨认出这是一个卦象。
赵崇明解释道:“这是‘临’卦,之前那位先生曾说过,变爻在第三爻上……”
赵崇明一边说着,一边又用手指将从下至上的第三条横线续上,满脸欣喜道:“道济兄,这一爻由阴转阳,便成了‘泰’卦。”
魏谦还是不解其意:“然后呢?”
“我们或许是错怪那位先生了,他的确为你占的是‘临’卦,可是道济兄你动了中间这一爻,于是成了‘泰’卦。”
魏谦还是有些不愿意相信:“或许那老骗子只是歪打正着罢了,你看他连爻辞都说错了。”
“或许先生此举别有深意吧,而且他后来的那番话也应验了。道济兄你得了银子,可不正是‘甘临’之兆吗,而且你假扮‘仙师’,恰好也应了那句‘其位不当’。”
听小胖子这么一说,魏谦居然觉得有几分道理,又想到那老神棍后头留下那句莫名其妙的话,魏谦顿时后背一凉。
有这么玄乎吗?难道这世上真有神鬼之事?魏谦不禁在心里开始泛起了嘀咕。
又想到自己本就是来路不明的“孤魂野鬼”,魏谦咽了咽口水,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有些忐忑地问道:“那你说后边那句‘无攸利’,又要应在何处呢?”
赵崇明难得见魏谦这副模样,笑着安慰道:“这我也不知道,不过道济兄你别担心,那位先生最开始不是给你批了‘泰’卦的那一句:‘无平不陂,无往不复’吗?”
这次也不等魏谦相问,赵崇明主动解释道:“这一句的意思是:凡事皆不会始终平顺而不遇波折,也不会始终前行而不生反复的。”
魏谦皱了皱眉:“我怎么听着,这不像是什么好话呀?”
赵崇明笑意愈浓:“这一卦虽然不是上吉,但也终归能落个平安无碍。道济兄方才还说,这世上的人大多身不由己,能得过且过便是幸事了。”
魏谦见赵崇明笑得没心没肺的,没好气道:“你可就幸灾乐祸吧。”
赵崇明笑意一滞,低声道:“日后无论遇着什么难事,我都想跟道济兄在一块。”
这番话听得魏谦呼吸一滞,竟有些手足无措之感。
魏谦就纳闷了,这小胖子明明对这感情之事还是懵懵懂懂的,可这些迷迷糊糊的话偏偏就能把魏谦撩拨地心动不已,这让魏谦觉得很没面子。
“咳咳……不管这些了,现在银子也够了,是该去给你买那桃门枣,还有那什么团来着。”
“是地粟团。”赵崇明笑着应声。
可刚走到人来人往的街口,两人就犯难了。
魏谦捏着下巴,左顾右盼着随口问道:“我们之前是从哪条街跑到这边来的?”
赵崇明摇了摇头。
魏谦又踮着脚张望了一下,口中道:
“你瞧像不像东边那条街?你记性不挺好的吗?”
赵崇明又摇了摇头,犹豫了片刻后才问道:“道济兄,东边是哪边?”
魏谦脸皮一抽,低头看向有些难为情的小胖子,好整以睱地问道:“怎么,这个你老师没教过?”
赵崇明小声说道:“老师只说过日出东方,可是……”
赵崇明指了指头顶的日头。
眼下刚过了午时,正是日在中天的时候,的确是没办法根据太阳来分辨个东南西北。
魏谦又问道:“那你总该认得我俩从哪个方向过来的吧?就打从算命摊子那处到这儿。”
赵崇明四顾看了一圈,最后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魏谦扶了扶额头,他是万万没想到,这小胖子居然还是个路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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