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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谦顺势收回了视线,脸上又恢复了淡淡的神色,只朝赵勖摆了摆手。

赵崇明温和地笑着,道:“快坐下吧,这是在家里,不是在外头,你不必这么拘着。”

待赵勖落座后,赵崇明便照往常一样过问起了赵勖的功课来,时不时指点几句。

魏谦在一旁自然是听得百无聊赖,却也要保持着长辈的架子,实在是难受。

魏谦只能有意无意地偷看上赵崇明几眼。

特别是看到赵崇明那副明明满是关切,偏偏还要端着严父姿态的模样,魏谦心里又是好笑又是酸意。

还是小胖子好,小胖子眼里就没有别人,就只有他魏谦。魏谦偷偷撇了撇嘴,心里暗搓搓地怀念起往日的时光来。

那时的小胖子是个路痴,出门就只会紧跟着他。不过魏谦又琢磨着,好像现在的大宗伯在认路这方面也没好到哪去。

魏谦转又觉得庆幸,还好他没把小胖子弄丢,无论如何,两个人都一路走过来了。

这边赵崇明终于考校完了功课,魏谦和赵勖两人纷纷舒了口气。

赵崇明又说道:

“科举之事向来是归礼部的仪制司所管,仪制司的郎中前日里还同我说起过你的文章。虽说依你如今的文章,明年春闱中选不在话下,可这破题立意,到底还欠些火候,若要博个进士出身,还须得费些功夫。”

魏谦却在心里暗暗吐槽道:有这么一位当礼部尚书的爹,就算是条狗估计都能中榜。

见赵勖脸上是掩抑不住的喜色,魏谦却有些不爽了,出声道:

“中个北榜有什么可高兴的,你爹当初可是考的南榜,中的还是会元。”

魏谦说的北榜和南榜是明朝科举的特制,因为历史原因,南北两地教育水平相差过大,加之南人和北人各自歧视,本朝太祖之时就曾出现过一科所录进士五十余人全是南方人的事情。这事当时引得北方士子哗然,认为当时的主考官包庇南人而打压北人,后来甚至还掀起了一场惨烈的风波。

此事之后,本朝会试先是分为南北两榜,南人和北人分别录取,后来又改良成了南北两卷的制度,只不过照旧称为南榜和北榜。

南榜相比起北榜来,竞争程度要激烈得多,含金量也要高上不少。

赵勖闻言,顿时面露愧色,怯声说道:“孩儿给父亲丢脸了。”

赵崇明朝魏谦投去了责备的眼神,转而对赵勖温声安慰道:

“你别听你叔父胡言乱语。只要能中选,便是正经的两榜进士,南方文事昌盛,不过是占了地利罢了,并不是你的过错。”

赵勖连连点头,又问道:

“孩儿听国子监的同学们说,会试的主考官向来由礼部尚书充任,这么说来,明年春闱,父亲便是主考官?”

每年乡试和会试前几个月,最热门的事就是猜主考官了。而等主考官定下来后,考生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查阅主考官往日里的文章,揣度主考官的喜好。

赵崇明不禁想起当初他参加会试的时候,魏谦探明了当科的主考官后,便立马买了一大堆程文回来供他参考,每日更是到处打听消息,休说是主考官的文风和偏好,就连主考官曾经逛过哪家妓院,点过哪几位清倌人的黑历史都扒拉了出来。

赵崇明面上含笑,却摇了摇头道:

“若是依循旧例,确实如此,只是明年却有些不同。吏部尚书龚敬卿今年新入了阁,这会试主考的资格,为父理应让他一头。此事虽然不是朝堂机密,不过你也不必在外头说起。”

赵勖一听,顿时有些失落,悻悻地应了一声。

却又听一旁的魏谦幸灾乐祸地说道:

“要我说啊,你应该庆幸,换做是旁人来当主考官,或许还会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取你做进士。可若是你父亲为会试主考,那就不知有多少只眼睛在盯着了。若是你不中还好,若是中了,怕是少不了流言和非议。”

赵勖心里却有些不平,嘟囔一句道:“可我听说杨元和在位时,他儿子杨慎还中了状元呢。”

魏谦冷笑道:“杨慎那是何等的天才人物,放在本朝两百年来,那都是首屈一指的才子。他中状元那是真才实学,旁人哪敢说半点不是……”

魏谦本还想要说几句,却被赵崇明用眼神止住了。

魏谦收住了话,冷哼了一声,双手抱胸,转过头去。

赵崇明只觉这一老一少都不让自己省心,他对老匹夫无可奈何,就只能对赵勖沉声叮嘱道:“你且安心温书,不必想着这些闲事。科举乃国家抡才要事,为父自是不会徇私枉法,却也不会让你蒙受不公。”

听出了赵崇明话里责备的意味,赵勖脑袋一缩,连忙恭敬应道:“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见赵勖如此,赵崇明也没有多苛责,转而温声道:“如今你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前些日子有不少官宦人家托人送了庚帖来,不过为父想等你过了这一科之后,再议婚事,也是不迟,只是不知你意下如何?”

“此事孩儿不敢妄自做主,全听父亲安排。”

“婚姻大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你若是有中意的人家,也不必隐瞒,为父和你叔父自会替你相看。”

“孩儿知道了。”

“还有一事,近来外头多有流言和事端,你就不要在外头掺合,好好在家中温书。昨夜的事你也不必记挂在心上,东厂那边,为父自会去应付的。”

赵勖猛地抬头,看向榻上一脸温和平静的赵崇明。

他想起昨夜赵崇明冒着风雪和刀兵,在诏狱重围之中解救出他的情形来。那时的赵崇明,独自一人对峙东厂众人,怡然不惧,反倒愣是威逼着陈宏放了人。

赵勖心中满怀孺慕与愧疚,又是自责,又是矛盾,强自压抑住嗓中的苦意,微微哽咽道:“是孩儿不好,劳父亲费心了。”

赵崇明见状,又宽慰了赵勖两句。

待赵勖告退出了内厅,赵崇明才收起了脸上平和端肃的模样,转而朝魏谦兴师问罪道:“你方才为何要同勖儿说这些?”

魏谦也是心里有气,重重放下了手里的茶盏,反问道:“怎么?我好歹也算是他的长辈,还不能跟他讲讲道理了?”

“你不喜欢勖儿,日后少与他见面便是了,实在不必处处挑他的不是。”

“怎么就变得我挑他的不是了?说得像是我故意找他茬一样?一码归一码,我哪句话不占理了?你倒是充了个慈父的好派头,每次偏让我做这恶人。”

赵崇明只能叹道:“你话虽在理,可勖儿如今正是紧要关头,你有些话放着往后再说,也不迟。”

魏谦扬起脖子:“咦?你赵尚书不是一向自诩清流,如今自家儿子都想着走歪门邪道了,竟也不急了。”

“哪有这么严重,他也不过是问了几句罢了。勖儿到底少年心性,在外边和人混迹,难免生了些旁的心思来。说到底,还是我这做父亲的疏忽。至于要说这歪门邪道啊,他可就远不如你了。”

魏谦一听这话,哪里还坐得住,鼻子都气歪了:“你这是什么话?还有你怎么老是护着他?我倒要问问你了,要是他赵勖和我一起掉进河里,你先救谁?”

赵崇明一听魏谦这问题,顿时是哭笑不得,站起身甩了甩袖子,故作不悦道:“你这又是什么混账话?也罢,我懒得同你理会。”

眼见赵崇明起身就要走,魏谦一把就揪住赵崇明的官服袖角,恶狠狠说道:“赵崇明,你今天要不把话说清楚,别想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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