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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早以前许庭策便知道陆时雍对他隐含的敌意,现今毫不遮掩的表示出来。
陆时雍自己斟了一杯醉春风,轻轻抿了一口,缓缓道:“孔子云:在其位谋其政。他们不过只是半只脚踏入仕途的年轻士子,现下最重要的便是省试。修心修德行的书暂时放掉,毕竟这是一辈子的事,不在乎这一两月。有的放矢,才不会出错。”
刚刚她明明表示接受许庭策的提点,现下陆时雍说出不同的论点,她的视线朝陆时雍扫去,视线很快被他钳住。于雪浓有些心虚想要移开,略带压迫的目光确实让她难以招架。
心跳如鼓,她知道他什么意思。他逼着她向他投诚。她这一路上跟他装作不熟的样子,也未主动跟他打过招呼,上去攀谈一二。倒是跟许庭策很是亲近,一口一个「主座」叫着。
陆时雍在这一块向来不是大方的,他曲着食指有节奏的敲击桌面,这便表明他心里不甚痛快。
于雪浓果断采取端水策略,放下筷子,站起身规规矩矩地朝他作揖,“陆公子的观念倒是与孔仙师的想法不谋而合。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相传孔子和弟子周游列国之时,将近午时,一群人停下马车,坐在路边大树下休息。孔子和弟子针对当下时局展开激烈辩论,全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马儿跑到旁边的田地啃起庄稼。等他们结束辩论准备赶路之时,他们的马儿早已被田地的农夫扣下。
子路自告奋勇前去交涉,他大吼一声:“农夫,你凭什么扣我们的马,赶紧还给我们。”本来就很生气的农夫听了更恼火,回道:“你们的马把我的庄稼都啃了,我们家吃什么?”子路也火了,说:“快把马还给我,不然我们这十几号人都到你家里吃饭。”说着,两人便撸起袖子,准备打架。
善于外交和辞令的子贡见了,急忙上前,文绉绉地说道:“先生,我们的马啃了您的庄稼,真是对不起。好在啃的庄稼不多,请把马还给我们吧?”农夫气冲冲地说:“你态度还不错,可是你嫌马啃的庄稼还少吗?”随后农夫便不理子贡的长篇大论了。
孔子看在眼里,对子贡说:“你口才虽然很好,但不会跟农夫说话呀。”说着,他让跟车的马夫去索要他们的马。
马夫走过去说:“大哥,我的马拉了一天的车,疲惫不堪,又饥又饿,只好让它吃点路边的庄稼,不然就饿死了。你的土地如此宽广,我的马怎么能不吃你的庄稼呢?”
农夫听了心情有所好转,对他说:“说话就应当这样简单明了,让人听了舒服。”说着他解开缰绳,把马还给了马夫。
一行人上车后,孔子对子贡说:“你虽然口才出众,但那都是应酬王公贵族的,对付粗野质朴的农夫,就不管用了。”
其实于雪浓借用这则典故委婉向陆时雍投诚,她就是乡野农夫她欣赏不来许庭策无功利之心的读书修心,她现下所做所行之事均带有功利色彩,她会乖乖按照他规训她的方式继续走下去。
陆时雍举起酒杯,微微朝她致意。她的言外之意,他听懂了,他很高兴。
于雪浓松一口气,总算过关了。
这顿饭吃得简直胃疼。
高文远心头惦记着田地的事,这可是潞州高氏安身立命的根本,千万不能有闪失。他颇为诚恳地朝陆时雍敬酒,高太后一直跟他们兄弟表示西北门户重中之重,不容有失。青州军有什么难处,可以找他商量,绝对义不容辞。
高文远说得情真意切,句句真心。
梁建章则跟他俩斟酒,不忘给高文远背书,“这点可以作证,谁都想西北门户安稳,只有安稳大家才有好日子过。钱财都是身外之物。”
于雪浓暗忖,当真是老狐狸绝口不提隐田之事,自己当真要跟梁建章好好学学,什么叫做左右逢源。
陆时雍不是迂腐之人,甚至颇为上道,甚至还跟高文远分享江东陆氏内部的龃龉。
江东陆氏可是江南世家的代表,里头的斗争可不比他们这种没底蕴的二流世家,那可谓句句都是机锋,步步都是雷区。若是被敌对势力捉住把柄,权利失去是小,一个不小心便会赔上一条性命。
狠啊!高文远忍不住去想,难怪陆时雍行事乖张狠绝,原来是世家大族基操。
这帮子南人一肚子弯弯绕绕,他这种北方鲁直汉子哪里是他的对手。
高文远试探了好几次,想让他放弃隐田之事,毕竟他已将高家半数隐田罚没了。这个陆时雍简直滑不溜手,就是不松口。只是跟他谈论青州军有多困难,西夏人有多强大,如果西夏人反攻过来,世家倾覆不过是须臾之间。
高文远觉得他在危言耸听,颇为不以为然。年年道西夏人会打过来,西夏人不老老实实在关外,先帝在的时候还夺回了西北三镇。西夏人现如今就是纸老虎,真当他是吓大的。
高文远的想法绝对不是个例,至少西府绝大多数世家基本上都是这种态度。西夏人不会来,不敢来。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抢占军田,隐田,掠夺民财。
没有人会在乎百姓的死活,他们要的无非是钱权。
陆时雍仰头将醉春风饮下,唇角溢出的酒液顺着他精致的下颌缓缓落入衣衫之中。这一幕恰巧被于雪浓看见,她的心漏了一拍,说不出的惑人。
她颇为不自在的将视线移开,端起醉春风一饮而下,许是饮得急了,呛到嗓子眼。
于雪浓不想影响酒席,用帕子捂住嘴,快步离去,径直去了水房。
她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咳得惊天动地,感觉自己的肺都要咳出来了,有人好心抚她的背脊,轻轻给她顺气。
她以为是李善长,也就随他去了。别说手法还挺温柔,还知道给自己递帕子。她也没跟他客气,直接拽过去,擦嘴揩鼻涕,长舒一口气,人终于又活过来了。
她熟练的冲水洗手,头也没抬,跟李善长抱怨,“就你非得把我拽出来看八卦,简直把我架在火上烤。你都没见到我表兄那张晚娘脸,多看他一眼,我都消化不良。”
“你说怎么就这般巧,主座也来凑热闹,他一个礼部侍郎,插手西府里头的事做什么,这里头水深着呢,哪是他一介京官能弄明白的事。”
于雪浓做着总结,“地头蛇之间的斗争,看看就行。”
以往跟李善长相处,她说上一句他能有七八句等着她,何曾这般安静过。
电光火石之间,她回头看到熟悉的身影,她难得有些不自在,“你怎么出来了?”按道理他应当同梁建章,高文远他们喝酒才是。
现在她与陆时雍的距离不过半臂之间,她头一次感觉男女之间的差距,她第一次发现陆时雍的身量极高,她身量本就高挑。若是按照现代的计量来算,她的身高在170左右,她也不过到他肩膀处。
她错开一步,微微仰着脸看着他。
似乎他比之前见的时候,硬朗几分,许是在军营里头天天锻炼,将身上的书生气尽数收敛,眉宇间带着不易察觉的肃杀之感。
于雪浓的心错跳了一拍,她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好似她从未看清过这个人。
于雪浓对于她想不通的事,向来是得过且过,她跟陆时雍的关系,她想不明白,索性先不想。她手上还捏着陆时雍的帕子。
心下有些不太自然,嗫嚅道:“到时候我买一条新的给你。”
陆时雍不以为然道:“无妨,那条帕子你拿着便是。”突然语气有些暧昧道:“反正我身上的物件,哪一样不是你置办的。你的和我的又有什么分别。”
哄得一下,于雪浓的脸上炸开了花,脸上红的能滴出血来。
她伸手捂住他的嘴,生怕被人听见,“你快别说了。”这话孟浪至极,若是被人听到了,指不定又会编排出什么话来,自己在西府的名声就可以彻底不要了。
陆时雍才不管这些,甚至在他心里被人瞧见了还好上一些,省得她的名号总是跟许庭策挂在一起,让人瞧着就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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