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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凯戈是真文青,并且是一直沉浸在八十年代的那种文青。

陶玉书看的剧本叫《边走边唱》,改编自石铁生的短篇小说《命若琴弦》。

小说的内容讲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瞎子成天跟着一个年过六旬的老瞎子,以弹琴说书为生。

小瞎子不堪命运的悲苦,每每想要放弃生命,老瞎子便对他说自己的师父留下遗言。

说是弹断1000根弦,烧灰做药引子,与师祖留下的处方药一同服下,瞎眼便可重见光明。

小瞎子将信将疑,终于有一天,老瞎子将第1000根弦弹断,兴冲冲地找出药方,进了药房。

谁知拣药的伙计告诉他,那张药方一字没写完全空白。

老瞎子一听如五雷轰顶,便想一头撞死在药房门前,忽然又转过念来。

回到家里,跟小瞎子说,我记错了师父的话,师父是说要弹断1200根弦才行。

但尚未弹断余下的200根弦,老瞎子就死了。

临死时他嘱咐小瞎子一定要继续弹下去。

小说是好小说,气质清朗、内敛、温暖,其中对命运的抗争、对生命意义的叩问值得人深思。

但以电影的形式呈现略显单薄,陈凯戈爱写剧本,但又不是那种会丰满剧本血肉的编剧。

他搞剧本,总喜欢在里面加一些莫名其妙的镜头和戏份。

以突出自以为的意象和情感,实际上除了他自己,这种极其个体的感受别人是很难体会的。

陶玉书的训斥让他满心悲愤,可又不敢反驳。

不仅是因为陶玉书是长辈,还因为他爹陈怀恺就在旁边看着呢,所以他只会低着头委屈巴拉。

“《孩子王》得了奖是不假,但那不全是你的功劳。上映卖了800多万票房,那是因为民众的爱国心。

你也不要觉得委屈,上半年你去香江参观学习了一遍,我知道心里对他们那套东西很不以为然。

可你知道吗?《阿郎的故事》上映第一周就卖了1000万港元。

《阿郎的故事》的剧本你看过,片场你也去过,你认为这是一部纯粹的商业片吗?”

陶玉书的话让陈凯戈心头一惊,《阿郎的故事》卖的这么好?等下映不得两三千万港元?

就香江那么大点的地方,创造的票房竟然比《孩子王》的票房还多?

“还没学会走呢,就要跑起来。你以为这世界上就你一个会拍电影?就你懂艺术?人家拍了那么多年的电影都不如你?”

陶玉书嘴下丝毫不留情,她还记得林朝阳对她说的话:

小树不修不直溜,人不修理哏啾啾。

凯戈这人啊,有点成绩就飘飘然,得有人扽着他,给他划条线才行。

陶玉书看完剧本后最大的感受就是,丈夫真是慧眼识人。

她说完这些话,眼神锐利的看着陈凯戈,就等着他反驳。

她能看得出来,陈凯戈心里是不服气的。

结果等了半天,陈凯戈明明脸上的表情倔强又委屈,却没敢说什么。

陶玉书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心中更加认可了丈夫对他的评价。

打完了巴掌,也得给个甜枣。

“《孩子王》的版权卖的很好,你这回的新片可以适当增加一些预算,让你有更好的发挥。”

陈凯戈心头一喜,当导演的,谁不想让预算充足一点啊!

他听到这话立马把心里刚才那点委屈和不忿抛在了脑后,“林婶,能加多少啊?”

“具体多少还得看你的剧本,不过我告诉你,《边走边唱》这个剧本肯定不行。”

陈凯戈的脸色立马由喜悦转为苦涩,哀求道:“林婶,这剧本铁生写了三个多月……”

陶玉书的表情杀伐果断,“稿费照给,剧本就当是我们买下来了,但你肯定不能拍。”

听到她如此坚决的语气,陈凯戈知道《边走边唱》是彻底没戏了。

他心里感觉有些压抑又无措,茫然的问了一句,“那我拍什么啊?”

陶玉书沉吟,脑海里又想起了林朝阳说的话:凯戈擅长的是细节和细腻的东西。

“你以前不是说过,喜欢《小鞋子》吗?”

陈凯戈猛的一抬头,如拨云见日,面露欢喜,期待的望着陶玉书。

“别这么看着我,我也是临时起意,得回去跟你叔商量。”

陈凯戈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林婶,《小鞋子》要是真交给我,我一定好好拍。”

他又觉得这样的表态太过苍白,扭头朝一直没说话的父亲场外求助。

“爸!”

陈怀恺说道:“小说给谁拍都是拍,你只要好好表现,你林叔的小说还能给外人吗?”

陶玉书也说道:“你爸说的没错。”

陈凯戈心里有点别扭,感觉像小时候跟家长要零食被要求考个双百。

但他见父亲和林婶都这么说,也只好表态道:“我肯定好好干!”

陶玉书又欣慰的安抚了他几句。

出门时,陈怀恺出来送她,问:“玉书,《小鞋子》真能给凯戈拍?”

陶玉书笑着说:“我就不瞒你了。朝阳说,他这回的剧本要是不行,就把《小鞋子》给他拍,他其实也觉得《小鞋子》很适合凯戈来拍。”

听到她的话,陈怀恺喜不自胜,眉开眼笑。

“好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朝阳真愿意把这部小说交给他,我就是拼了老命,也帮他把这部电影拍好。”

陶玉书内心叹了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

“放心吧。不过这事你先别跟他说,我看他现在还是没沉淀下来,再等等的。”

陈怀恺点头道:“我明白!”

送走了陶玉书,他回到家里,陈凯戈立马凑上来。

“爸,我林婶怎么说?《小鞋子》真能给我吗?”

陈怀恺脸色冷峻,“给你?你看你狂的那个样子!”

“我哪儿狂了……”

面对父亲威严的目光,陈凯戈没敢反驳。

“那我……”

“好好沉淀沉淀自己,有那个时间每天跟人家胡侃,参加那些没用的聚会,不如多拉拉片子,钻研钻研技巧。

你是导演,不是作家,更不是诗人!”

隔了一天,陶玉书驱车来到位于小西天的中影大楼,首届中国电影展就在中影的楼内举行。

这次中国电影展来了全世界二十多个国家和地区的片商,算是近几年国内的外交成果之一。

既然是中国电影展,展出的自然是中国电影,来参加影展的全都是国内几家电影制片厂。

林氏影业的名字放在一堆电影制片厂中分外扎眼,好在还有个银都机构也在。

银都机构这次来参加中国电影展派的是制片经理何清,早几年银都的《少林寺》《少林小子》等叫好又叫座的影片都有他参与。

陶玉书与他聊了几句,又跟几位电影制片厂的厂长、副厂长认识了一下。

这次的电影展,不是所有制片厂都有资格参加的,来的都是燕影厂、沪影厂、长影厂这些实力比较强劲的。

然后她就见几个人走进了会场,身后还跟了不少老外。

“那个就是滕进贤。”

坐在陶玉书身旁的吴天明指着领头的一人说道。

中国电影展由电影局牵头、中影负责落实,有那么多的外宾到场,滕进贤这个电影局局长自然得出面,一同出现的还有中影的总经理丁达明。

至于来的外国片商们,有美国的金环影业、日本的东映株式会社、法国的高蒙电影公司……

很显然,这些老外对于国内这种充满形式主义的电影展开幕活动并不感兴趣,估计其中有不少公司都是给本国政府面子才来的。

一上午的会议结束,下午总算是开始了展映环节。

展映安排的影片被放在了中国电影资料馆进行放映,《孩子王》被当成了首映影片。

陶玉书这才明白林氏影业为什么有几个电影制片厂都没获得参加电影展的名额,而林氏影业却会这么容易的就获得了中国电影展的入场门票。

原来是需要他们撑场面。

《孩子王》是柏林电影节评审团大奖获奖影片,是目前为止中国电影征战国际电影节所获奖项的天花板。

被拉来撑撑场面,也很合理。

林氏影业这次只被允许带三部电影来展映,陶玉书当时考虑到国内的审查风气,带来的是《孩子王》《秋天的童话》和《阿郎的故事》。

电影展为期一周,林氏影业的三部片子在展映期间均受到了外宾们的强烈欢迎,交易进行的异常顺利。

最终《孩子王》《秋天的童话》和《阿郎的故事》这三部影片分别收获了40万美元、58万美元和107万美元的版权合同。

《孩子王》的版权交易金额少主要是因为海外版权早已经卖的七七八八了,《秋天的童话》是爱情片,许多片商对亚洲人谈恋爱并不感兴趣。

反倒是《阿郎的故事》虽然是部讲述父子亲情的文艺片,但因为有着赛车这个元素受到了不少片商的欢迎。

一周的中国电影展结束后,林氏影业总计收获205万美元的合同。

相比之下,国内的其他电影制片厂的成绩就显得有些拿不出手了,卖的片子不多就算了,合同额也比较少,多在一二十万美元。

算下来,最后几家电影制片厂这回的创汇任务还没林氏影业一家贡献的多。

这样的情况让电影局、中影和几家电影制片厂的领导都有些难堪,但大家也都有了心理准备。

毕竟在电影展映期间,除了林氏影业拿出来的三部影片之外,国内其他电影制片厂的影片反响都比较平淡。

哪怕是沪影厂拿出了谢靳的作品,也没有激起什么波澜。

造成这种情况最主要的原因是在于,现阶段国内制片厂的制片水平已经与许多电影产业发达的国家和地区拉开了水平。

人家片商来肯定是为了采购精品影片,要求自然更高,能够入眼的也就更少。

何况,这些电影制片厂带来的片子都是反映当代的现实主义题材。

这些影片的政治议题尤其突出,很多片商对这种类型的片子并不感冒。

电影展闭幕后,外宾们都走了,可参加电影展的几家制片单位都被中影留了下来,开会总结得失。

其实不管是电影局、中影还是各家制片厂,大家都明白存在的问题,但以现阶段的体制,开会根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会后,陶玉书正想离开,却被滕进贤给叫住了。

除了陶玉书,中影的丁达明也留了下来。

“达明啊,这次你得谢谢玉书同志,她们林氏影业给你们中影挽回了颜面。”

滕进贤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但陶玉书觉得更像是一种对丁达明的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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