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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叔夜含笑在对面落座。
黄谋问道:“高师傅怎么样了?”
林叔夜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劳累过度,现在已经安好了。”
“那就好。”黄谋道:“这一次海上斗绣来的值了,见证我们广东再出一位刺绣宗师。凰浦绣庄有高师傅坐镇,跻身广东十大名庄也是迟早的事了。”
刺绣宗师是绣行内部自己的私谓,原本不敢张扬以免引起士林的反感,不过近年渐渐放开,到了上一届广潮斗绣,甚至出现需要广绣行、潮绣行认可才能得到宗师称号的先例。
林叔夜笑道:“到时候还需要二舍多多照拂。”
“贤弟客气了!”黄谋脸上笑容不断,打了个手势,就有仆从抬了两袋银子进来,沉甸甸地放在了林叔夜身边,“白银两千两,算是哥哥入伙了,贤弟清点下。”
两千两白银,足足有一百多斤重,力气小一点的人拿着都困难,所以要两个人抬——这是先前的赌局,黄谋倒也光棍,输了直接抬出银子来。
做生意讲究的是银钱清楚,林叔夜打开袋子瞧了两眼,摸了摸成色,黄谋笑道:“这是从佛郎机那里收来的银子,成色不算上佳,我当八足色算给贤弟,所以按两千五百两开,共一百五十六斤半。贤弟可以到岸后验明成色,若有不足,愚兄再补。”
林叔夜对仆从:“请抬到我驻所,请我舅舅林揽头点收。”
黄谋手摆了摆,两个仆从便抬了银子去照办了,一边笑道:“贤弟做生意直当不扭捏,将来一定大有前程!”
明明是前晚一个赌局黄谋输了,但此刻他的做派没有半点愤懑恼火,一切只当是一场生意般,见他如此,林叔夜反而高看了他一眼,心道:“此人拿得起放得下,真是个人物!怪不得能代表潮康祥来这里独当一面。”
相形之下,广茂源的陈子丘就太不像东西了。
仆从下去后,恰好水滚,黄谋将烧炉的童子遣走,自己冲筛——潮州功夫茶口诀云:“高冲低筛、刮沫烫盖,关公巡城、韩信点兵”——潮州做生意的人,没有不会的,黄谋一番操作行云流水,片刻间一杯滚烫的茶水便端到林叔夜面前。
林叔夜先闻后品,赞道:“好茶。”
黄谋笑道:“八百年的老树、玄武山的泉水,枫溪老师傅做的茶具,就连炭都是从饶平拉来的,这茶要再不好那就有鬼了。”
林叔夜道:“那也得有一双操茶的好手,不然再好的茶水器炭都白瞎。”
这话是话里有话,言毕两人同时哈哈大笑。
“说回正题。”黄谋笑声低了低,说道:“愚兄此刻手中还有八千两银子能做主,想再买凰浦百之二十的股。”顿了顿,又道:“等回了潮州,愚兄再寄奉八千两,再买百之二十,不知贤弟可肯割舍?”
现银加预定,共计一万六千两!若再加上已付的两千两,那就是一万八千两的,而要买的仍然是前晚黄谋想用两千两银子买的四成五股份。一夜之间,黄谋的心中凰浦的价值已经翻了将近十倍,而这一切都只因为昨日高眉娘正面战胜了袁莞师。
这可是嘉靖年间,将近两万两现银,就是皇帝见了也得眼红!
有了这么大一笔银子,买田买屋,就算是在北京、广州、成都这样的大城市,也能富足三代了。
然而林叔夜却微微一笑:“今时不同往日,今夜亦非前夜。”
黄谋笑容稍稍一敛:“贤弟,咱们潮州人做生意,顺风局刀口利一点是应该的,但太利就未必是好事了。”
林叔夜道:“换了二舍,这时候卖不卖呢?”
黄谋只当林叔夜还要待价而沽,嘿嘿一笑,便不再提这事了,当下冲了第二巡茶,两人喝过后,黄谋道:“说另一件事罢!明日大决比,巧了,就是我潮康祥对上凰浦。不知贤弟有何打算?”
战胜广茂源之后,接下来要对上的就是潮康祥,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何“巧”之有?
林叔夜微笑着,说:“凰浦绣庄自入海上斗绣以来,一向按规例行事,见招拆招、遇阵破阵。陈子峰是我亲哥哥,但斗绣场上无父子,明日之战,自然也是按照绣行的规矩,以绣品定高下。”
黄谋道:“但愚兄既是潮康祥在这里的代表,又是凰浦的股东,双方厮杀,这不是自己打自己么?这又何必?”
他才买了百分之五的股份,这时候拿出来说话,其实心里也知道这都是场面话,只是要勾出林叔夜心里头的条件来。
林叔夜道:“刺绣决战,又不是真的战场厮杀,只有胜负,不会死人。”
黄谋见林叔夜装糊涂不上道,微微露出不悦来,说道:“贤弟,我以诚心待你,你再跟我说场面话,愚兄可要生气了。”
林叔夜道:“若要小弟不说场面话,那二舍何不先摊开来说?”
“罢了!那咱们就摊开来说!”黄谋冷笑了一声,道:“林庄主,明日成品斗绣,我想贵庄让一步。咱们潮州人做生意,牙齿当金使,你卖哥哥这个人情,日后自有连本带利收回的一天。”
林叔夜道:“二舍想赢,正面对决不就行了?难道二舍对潮康祥的绣品没信心?”
“林庄主,你说这种话有什么意思!”黄谋冷冷道:“海上斗绣这局,陈子峰与我们一向都有默契,两家从来都未出全力,你这次能赢广茂源是以有心算无心,你不会真以为赢了这次,你凰浦绣庄就真的胜过茂源康祥了吧?”
林叔夜默然了,知道黄谋这话是真的。
黄谋道:“这一次,广茂源压箱底的绣品没出,我们潮康祥也一样,现在要赶回潮州取绣也来不及了。在下是看在我们一场相交,不打不相识,这才来与你商量。”
林叔夜点了点头:“那二舍打算如何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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