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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谋打铁趁热,便让拿出意向书来,好趁着各方都在场,把广和安的买卖契约给签订了。
林叔夜也恐夜长梦多,便将预先拟好的契书取出,当下与何老庄主分别签名画押了,并按照约定由黄谋和陈子峰作保——这字一签,事情便算定了!
众人眼看陈会首虽然输了斗绣,但仍然气定神闲,心中无不佩服他的度量。
按照约定,何老庄主将广和安的一庄二坊连同西关的铺面、庄坊已经封存的物料全部卖给了凰浦,尽管这个价钱是被压了再压的,仍然让凰浦这边倾尽了流动资金之外还借了一大笔——不过有此基业,又有大量的订单在手,再要筹借一点银钱也并不为难,回头绣庄运转了起来,那便是日进斗金!
林叔夜拿到文书后,也压不住心头的激动,这可是一份大产业,舅舅若是在此,看到这份文书也不晓得得多高兴!
便在这时,外头走进来二十余人,却是广和安原有的所有大师傅和一些骨干师傅,其中大师傅十四位,刺绣师傅中的骨干十二名,共计二十六人走了进来。
林叔夜心道:“这些便是广和安的骨架子,接下来要好好安抚她们。”绣师们不是奴隶,与绣庄并无人身从属关系,绣庄转手之后,新的庄主得跟她们重新签约。林叔夜便要上前接待,不料这些人却全部走到了陈子峰的面前,一起行礼:“见过庄主。”
林叔夜脸色一变。
便见陈子峰目光瞄了过来,语气仍然是淡淡的:“林庄主,恭喜啊,买了一座无人绣庄。”
见林叔夜整个人僵直在那里,陈子峰改了称呼,淡淡道:“三弟,刚刚说你有一弊二失,这第二失就在这里了!”
旁边黄谋目睹这一切,只一个转念便猜到了内情,不由得心中一寒,大声叫道:“陈子峰,你好狠毒的手段!”说话同时横了何老庄主一眼——陈子峰能布下这个局,你老小子也脱不了关系!
便是杨燕武虽然知情,这时也不禁心中暗叹:“不愧是会首!”
要知道一座大绣庄,宗师是压场面的招牌,但光靠宗师一人是不行的,底下得有相当数量的大师傅、熟手师傅作为骨架,这绣庄才能运转起来,宗师难寻,要构建成梯队的大师傅、师傅也断非一日之功,倒是下面的普通绣工反而比较好招了——广府地区遍地都是会刺绣的人。
陈子峰图谋了广和安多年,这次林叔夜横插一脚进来,他表面上答应以斗绣以定绣庄去向,实际上却埋了一招狠的——竟暗地里先将广和安的大师傅和骨干师傅都签走了,这帮人一抽走,广和安登时就散架了!
高眉娘针功再绝妙,只凭她跟黄娘、黎嫂、刘婶等人,运转不起一座大绣庄,若再要招人,成梯队的大师傅和熟手师傅哪有那么容易找齐的?再说那些订单已经拖了许久,可不准许林叔夜甥舅慢慢进行。
而更可怕的是,凰浦没钱了!
不但是没钱,而且是负债!
广东地面遍地金银,如果凰浦吞并广和安之后能顺利运转,林叔夜要借到流动资金不难,但锦上添花人人愿、雪中送炭一个无——一旦凰浦陷入困境,不但愿意投奔的刺绣师傅更少了,怕是连愿意借钱的人也没了。
到了那时,底下上百绣工嗷嗷待哺,外头订单之主追货追债,那才是凰浦真正的绝境。
陈子峰布好了这个局,然后才好整以暇地与林叔夜斗绣——林叔夜输了固然将难关难度,赢了又得掉入更深的陷阱。
林叔夜心念数转,已知道这一局自己是输得彻底了!海上斗绣赢回来的订单、银流,转眼之间就输个精光!只得来一个运转不动的破产绣庄。
拿着契约的手,这时已忍不住在颤抖。
兄长不愧是兄长,这手段够狠,够辣,也够毒!
他刚刚感觉自己才攀上了比预想早到了的高峰,转眼便跌入不敢想象的地狱,眼前一乌,整个人仿佛一下子陷入黑暗之中,极深极暗之中,只听到陈子峰的声音传来:“三弟,这一次,是你先对不住我!”
“我?”林叔夜勉强抬起头来。
“海上斗绣你趁茂源不备赢了,虽然算是背后刺了我一刀,但我不怪你,这是茂源轻敌。想要吞并广和安来壮大你自己的绣庄,这是半路截我胡啊,但我也不怪你,只要截胡成功也算你本事!商场之战,本不忌讳这些。”
陈子峰顿了顿,猛地作色喝道:“但你却有两大不该!第一个不该,你不该背着我勾结黄谋!潮永安是广茂源的死对头,你出身茂源陈家,虽然分家自立,但未得我允许便与黄谋勾结,这与背刺生身家族何异!”
林叔夜咳嗽了一声,用以前在陈子峰跟前从未有过的冷硬语气道:“广东省内,广潮各半壁,我没钱没人没物料没渠道,不找黄谋我能找谁?广茂源真能给到我要的东西,我会去找外人吗?”
陈子峰冷冷道:“我说过不给吗?”
林叔夜也冷冷道:“便是你答应给了,我便一定能拿到吗?”
他斜视杨燕武一眼,跟着指着门外南海神庙的方向:“我凰浦本应来斗绣的高师傅、黄师傅,现在还困在南海神庙呢!你说这事与你无关?但你敢说这事与茂源的人都无关吗?不管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不管你是存心还是无意,但我已清楚得很——就算你点头了,我也未必能在广茂源拿到我所需要的东西!这就是我为什么要与黄二哥结交的原因!”
他停了停,继续道:“更何况我与黄二哥论交,乃是利益平等互换,我是站着来谋我需要的东西。可在茂源,我得跪着去求,还未必求得到!兄长啊!你这个三弟虽然没出息,却也只愿意站着谋,不愿跪着求!”
兄弟两人对视,那目光——
如刀,如剑!
“好,这个揭过……”陈子峰的脸忽然变得有些扭曲了起来:“那子丘呢!他死了!他死了啊!就算他再怎么不肖,毕竟也是广茂源的二少东!是我的弟弟!是你的二哥!现在他在外横死暴毙……你!你!你!阿夜啊!林叔夜啊!你的良心哪去了!”
众人万万没想到,广绣行会首会忽然在这个场合提起这件事情,看到他饱含痛苦的目光,听着他充斥着仇恨情绪的音腔,叫所有人都心头惊撼:“你敢说你跟这件事情没关系?你敢说没关系!”
“没有!”林叔夜顶了回去:“你为什么会觉得有关系?”
“没关系?没关系?海上斗绣时,子丘除了你之外,还与谁有不死不休的恩怨?你自己说!”
林叔夜也大声叫道:“我与老二有恩怨,但还不至于要他死——我便是要他死,也不会用这等手段!”
“呵呵,是吗?”
“自然!”
啪的一声,一包东西丢了出来,包裹展开,里头却是一张纸、一把刀!纸上有字,刀上沾血!
林叔夜心头一紧,这纸、这刀,他也不用捡起来就知道是什么——
杨燕武上前拿起来,将纸抖了抖,大声道:“哦,是一张欠条啊。按这上面写的,呵呵,却是我茂源二少东欠了凰浦的林添财三千两银子呢,真是好大一笔钱啊!”
跟着又拎起来那匕首:“刀也是好刀,是有制式的,好好寻摸,应该可以找到打刀的作坊。”
“不用寻了!”林叔夜道:“刀是我的。”那是去套路陈子丘那天遗落的。
杨燕武冷笑:“这么说来,三少是认了?”
“刀是我的,欠条是我舅舅的,但我二哥不是我杀的!”林叔夜说道:“那天我在二哥舱里与他起冲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刀也是在那时遗失的。但二哥的死与我无关!”
“你倒是推得一干二净!”陈子峰声调忽又变化,由高昂变得尖锐,叫人听了不寒而栗:“那胡天九呢!”
林叔夜身子一震。
陈子峰逼问:“胡天九——他现在在哪?”
林叔夜语塞。
“说啊!胡天九现在在哪?”陈子峰原本俊朗的面容已不再俊朗,反而带着一种毒蛇般的危险:“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他也跟子丘的死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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