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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喜欢针线,而且擅长针线。
“这一点,我跟绣奴差不多,不过我比她幸运,我的出身虽然不高,但不像她那么穷苦,而且有幸生长在广府地面,这里是富庶地区,人文荟萃,又是天下四大名绣中粤绣的根源所在,所以我很快就遇到了指点我的明师,也遇到了赏识我的人。
“于是我很快就成名了,一开始是以‘刺绣女神童’成的名,毕竟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就能像模像样地刺绣,很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他们以猎奇看我,而我的父母也带着我到处去炫耀,就像《伤仲永》里的仲永一样,替他们赚到了不少钱。我心里不乐意,但又能如何呢?
“直到有一天,有个庄主看到了我的潜力,想栽培我,不过他也并不是不怕为人作嫁的烂好人,栽培我的前提让我父母把我卖给他,他出了在我父母看来很大的一笔钱,然后我的生身父母……答应了。”
又一阵风吹来,明明是热风,林叔夜却觉得背脊有点凉。刚才高眉娘说她“有幸”,然而真的有幸么?分明是幼小时期就遭遇了悲苦。
“现在啊,我很感激他们。”高眉娘说:“他们那样做,让我没有了羁绊也没有了后顾,虽然也让我的心变冷了。可能是从那开始,我变得不大愿意相信人。”
“所以你就被卖给了那个绣庄?”
“没有。当时我的师父听了这件事情,四处去借钱,凑够之后,抢先将我买了回去。不过买到手之后,她就将卖身契当着我的面烧了,从那之后我便自由了,也是从那之后,我觉得人间也还有可相信的人。我没有父母了,但我还有师父。”
高眉娘重新点燃了灯,屋内微微亮了起来。她脸上也洋溢着一点温暖。
“我是七岁时遇到了师父,八岁时父母把我卖了,之后便生活在师父的羽翼之下。我跟着她又学了一年,便成了能出绣品的刺绣师傅了。师傅不让我去投靠绣庄,也不让我躲在家里头埋头绣。当时她已经生病了,却还拖着病躯,带着我去找她能找到了刺绣师傅和评绣师傅,不到一年,我便成了刺绣大师傅。之后的两年,我将粤绣八门一门门地修,名气也一点点地传了开去,开始有人上门来求买绣品,直到这时我师父才许我卖绣,我花了两年时间,偿清了师父欠下的所有债务,而师父也终于离我而去。”
高眉娘右脸颊垂下来一滴眼泪,长长的就像一颗细小的珍珠。
“我最后的牵挂也没有了,当时我才十二岁,但幼年的坎坷让我比旁的小孩早熟,虽年仅十二却能自己给自己拿主意了。
“我谨遵师父的遗训,并没有全副心思放在刺绣赚钱上,而是将大部分的时间精力放在学习上,并向当时广州府的各派宗师多方请教,她们中有乐于提携的,也有敝帚自珍的,前者我就拜师,后者我就偷学,就这样我学了两年,到十四岁上,便被当时的大绣评人誉为宗师。
“那时候我还不能说在广东已无敌手,但我发现再向其他粤绣高手学习,或者我自己埋头苦修,提升都很有限,这时茂源绣庄的陈老夫人告诉我,四川有一个很厉害的绣师,其境界超乎宗师之上!
“四川离广东千里迢迢又路途难走,正所谓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但我既知道有这样的人在,又岂能不往?于是我轻车入川,倒也没花多少功夫就找到了人——杨锦望老宗师名满天府,找到她并不为难,而她听说竟然有两个女孩子千里迢迢入川寻她,讶异之下自也欣然接见……”
“两个?”林叔夜问。
“嗯,当时竟然还有一个苏州的小女孩也跟我一般,入川求艺,能与她在成都相遇,也是我今生的大缘分。”
林叔夜想起了袁莞师的话:“是沈女红?”
“嗯,是她,不过她当时还叫沈娟儿,沈女红是她艺压苏绣之后,别人对她的敬称。你怎么就猜到是她?”
“莞师跟我说起过你们在成都学绣的传说,”林叔夜道:“而且年纪小小就能千里入川,有这样的决心与毅力,后来岂是无名之辈?”
“原来如此,”对于绣行中人知道这件传奇之事,高眉娘也没有意外,继续说道:“杨师接见我们二人之后,又试了我们的绣艺,大为赞赏,欣然收我们为弟子并加以指点。虽然她是蜀绣大宗师,我和娟儿则分属粤绣、苏绣,但杨师却全无门户之见,但有所问必倾囊相授。
“我和娟儿便在杨师的绣庄中问道学艺,同时也暗中较劲,两人既是对手,也如姐妹。约莫学了三个月,杨师便说:‘吾艺东矣!’并不是说,当时我们就已经赶上了她老人家,但她能教我们的也的确再没有了,再往后便得靠我们自己的领悟和练习。
“出师之日,杨师在成都安排了一场斗绣,由我和娟儿对决,那场斗绣啊……”
高眉娘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看着灯火,眼睛里满满都是回忆。
林叔夜也想起了袁莞师的讲述,知道那一场对决“轰动了成都绣行”,想必这一段过往在高眉娘心中必是珍贵而美好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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