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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上午的斗绣提前结束,高眉娘得以回去休息,到了下午精神状态似乎便恢复了过来。林叔夜没提出罢斗,四执牌人、十二绣师便分头坐定,秦德威在城墙上连打哈欠,都有些不想看这场毫无悬念的马吊绣了。
黄谋见状,止住就要发令点香敲鼓的梁晋,说道:“马吊乃是博戏,咱们斗了这么久,也没押个注,似乎有些不合常理啊。”
林叔夜皱眉道:“押什么注?决出这场斗绣的输赢,不就是最大的筹注了?”
“那个是自然之事,”黄谋笑道:“不过既然是博戏,那就能加注啊。我想加上一注,不知三弟敢不敢跟!”他又转身对秦德威说:“而且这两日连续这般雷同局面,搞得大伙儿都没什么精神,不如加注来点刺激,不然显得有些无聊。公公说对不?”
秦德威笑着挥手:“随你们便。”
林叔夜皱眉:“不知道二哥要加什么?”
黄谋笑笑,说道:“三弟你血脉出自茂源陈家,不过众所周知你并未认祖归宗,看今时今日的模样,只怕你往后在广州也难立足了,哥哥替你打算了一番,觉得你不如就回潮州去住。我在揭阳县那边有一片桑田,价值不菲,三弟你拿到了手,足以安享一生了。”
说着拍拍手,便有人跑过去,将一张纸交给林添财,林添财只瞥了一下眼睛就都亮了,朝着林叔夜点了点头。
林叔夜因黄谋当众提起他的家事,那可是他的痛迹,因此甚是不悦,冷冷道:“黄二舍真是豪情,不知道要赌什么!”他这“黄二舍”叫出来,那就是不认他这个结拜兄弟了。
黄谋笑笑道:“这片桑田的价值,也当得一个绣庄了,我就赌你的博雅绣庄!”
观众中好多都是绣行中人,闻言哗的一声,心想这姓黄的是看着姓林的局势不好要转阵营做切割了?
博雅绣庄乃是一座大绣庄,其前身和安绣庄本就是广东十大名庄之一,袁莞师接手之后这段时间更是整治得蒸蒸日上日进斗金。袁氏门人一听这话都有些急了。
还好林叔夜一听就挥手道:“不赌!”
黄谋笑道:“一个分庄而已,这就不敢赌了?”
“为什么不能赌,别人不晓得,你会不知道?”林叔夜冷笑道:“这里涉及到我与莞师的约定,便是我将凰浦本庄赌上了,这博雅也不能赌。”
“那我就赌你的凰浦本庄。”黄谋笑道:“凰浦虽然离得更远些,但最近应该也整治得差不多了。我就吃亏些,赌你的本庄。”
林叔夜道:“凰浦有霍姑娘的股子,而且你本人也有点份,我一个人做不了主。”
黄谋笑道:“我这边的不算,霍姑娘的股子不动,我就赌剩下的股子!我知道,那些是你都能做主的,对不?”
听到这里,众人无不了然,敢情黄谋这个做哥哥的,这何止是落井下石,简直是要趁机将做弟弟的吃干抹净啊!
林叔夜仍道:“不赌!”
黄谋笑道:“整个绣行都说三弟你豪气干云,今天看来,言过其实啊!你不是对高师傅极具信心么?这点注也不敢下。”
“你也不用激我!”林叔夜道:“我之所以不赌,乃是你这赌注不对行情!”
“怎么不对行情?”黄谋指着林添财道:“你不妨让你舅舅自己算算,我那片桑田赌你的绣庄,究竟是谁亏!”
“就算那片桑田抵得过我的绣庄,但眼下外围的行情可不是这般的!”林叔夜冷笑道:“前日上午结束时,这场斗绣庄家的赔率是二赔一。但到了下午就反了过来,变成一赔二。到了昨日上午结束时,庄家赔率已经翻到一赔三,再到昨天下午结束,更是翻到了一赔五!而到了今天上午结束……”
他望向林添财,林添财打了个手势。
“呵呵!已经一赔八了!现在黄二舍你来跟我加注,却只拿出个与我绣庄价值相当的桑田来,这可不是行情价!因此恕我拒绝!”
黄谋嘿嘿笑了两声,秦德威在墙上也笑道:“没想到凰浦这个小庄主,倒是门清。”
梁太元低声道:“他什么什么品性老朽不清楚,不过他那舅舅当年是个赌鬼,曾经赌得倾家荡产,把家里人也坑惨了。”
秦德威哦了一声,不过对一个市井小丝商的过往并无兴趣。
那边黄谋道:“这样吧,我潮康祥在广府还有一座绣坊,虽然占地屋舍比你凰浦小旧些,位置却又好些,我吃些亏,加上这座绣坊,你敢不敢赌?”
林叔夜强项道:“那勉强也只是一赔二,不赌!”
黄谋笑了笑,道:“这样,那我再加一笔现银,凑成三倍,你敢不敢赌?”
眼看他加的赌注是越来越大,连秦德威都看得不打哈欠了,但不管黄谋再怎么连续加注,林叔夜就是咬死了不符合赔率不肯赌,众人更是看得明白了:知他是必输了。既然必输,赔率再高又有什么用处?其实话说回来,若不是胜算渺茫之局,也不至于形成如此畸形的赔率。
黄谋笑着,对莫庄主道:“老莫,我可没赌注了,要不你也来加上一注?到时候赢了咱俩对账分。”
莫庄主瞧着林叔夜那模样,有心折辱他,便笑道:“好,我广泰奇在番禺县也有一座分坊,便算加注,与你赌了吧。”
林叔夜怒道:“你们不用在这里风言风语轻侮于我!除非你凑齐八倍之资,否则我恕不奉陪!”对梁晋道:“快宣布开始吧!斗完了绣大家好散!”
众人便都知道他万不敢接盘,梁太元对凰浦、对高眉娘都颇有眷顾之意,不想他们太过难堪,便对梁晋道:“点香开绣吧……”
“老身加注!”
一个声音截断了梁太元的话,众人吃惊中,循声望去,只见东风位高台上,陈老夫人冷冷说道:“我茂源加你荔湾、龙溪、滘口、城东四座分坊,这样够了吧!”
林叔夜气得浑身发抖,看着陈老夫人,眼泪几乎都要流下来了:“祖母……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么?”
陈老夫人冷冷道:“斗绣场上无父子,林庄主不用叫什么祖母。”不出手就罢了,若出手就要将事情做绝,这是当年她教给陈子峰的,如今自己自然也当贯彻这个信条。
林叔夜咬着牙,只是不说话。
忽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下面传来:“跟他们堵了!”
众人都想:“这谁啊?”
循声望去,便听林叔夜叫道:“姑姑!”
果然是戴着飞凰面罩的高眉娘:“赌了!便是为了一口气也赌了,何况我们未必便输!”
林小云原本满脸惊讶,这时也悲愤地道:“没错!就算为了一口气,咱也跟他们拼了!”
李绣奴听得懂中国话,眼看各方赌得这么大,这场斗绣真打下来,赢是大赢,若输了凰浦连立足之地都不能有了!在旁边吓得瑟瑟发抖。
秦德威在城墙上看得不禁点头:“这个绣娘,也真是傲得可以啊。”
那边黄谋笑吟吟道:“高师傅都这么说了,三弟你还有什么借口。”
林叔夜咬紧了牙关,终于惨然一叹,道:“罢了!赌就赌吧!反正凰浦这一切都是姑姑赢回来的,你说了算!好,我答应了!”
“好!”黄谋眼看逼得他松口,忙道:“现在正要斗绣,若搞什么拟书签押未免太过繁琐,但有秦公公与诸位做这个见证,料你不敢反口。”
秦德威微微一笑,看了珠帘一眼,道:“有咱家做见证,便是告到县衙,县太爷也认的。绾儿姑娘,你说的对不?”
珠帘之后,霍绾儿道:“这事我不管了,反正不涉我的股子,该怎么着便怎么着。”
黄谋喜道:“那事情就这么定了吧!点香吧,准备最后一轮斗绣!”
南风位台上,高眉娘忽道:“稍等!”给打了个手势。
场上诸宗师里,所有曾在十二年前被她压制过的绣娘无不心里一突:“难道还真有什么起死回生的妙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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