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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前大比第三轮终于开始了,这一次斗绣场选在校尉营,兵部那边安排出一片偌大的沙场来,让人搭建了一个四方形戏台,上面不设帷幕,戏台紧邻阅兵台,绣庄众人与观众入场之后,便见一个红袍大员率众登上了阅兵台——那是正二品的服饰,必然就是兵部尚书毛伯温了。
阅兵台的对面,又竖起一个巨大的棋盘,斜着纵横十一道,显然这个棋盘是给观众看的,到时候斗绣台上绣了什么,棋盘就会将棋子挂上相应的星位上。
进场之后,林添财紧赶着跟林叔夜说刚刚打探到的消息:“三家把消息瞒得都甚紧,但还是蛛丝马迹,华阳绣庄那边请的据说是一位举人,姓赵,好谈兵事,擅棋弈。湘云绣庄那边瞒得极死,怎么都打听不出来。吴门那边最是奇怪,听说是找了一个小孩子。”
林叔夜一愕:“小孩子?”
“对,听说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屁孩,好像跟着他爹来京城办事,听说了这事就去凑热闹,先跑到华阳那边被赶跑了,他又跑到苏州会馆去了,正好,吴门绣庄正以重金招募沙盘斗绣的‘军师’,他一下场竟将参比的大人都下败了。”
林小云听了道:“哎哟,这是个天才啊!”
林叔夜却失笑道:“若是单纯的围棋也就罢了,十岁小孩下赢大人并不奇怪,但这一番沙盘斗绣,只怕吴门要失算了。”
林小云问:“为什么?”
“这一场沙盘斗绣,牵涉的东西比围棋复杂得多,”林叔夜道:“并不仅仅是棋路博弈,里头必定还要涉及商战、人心。小孩子天资再怎么聪颖,洞明世事方面也很难与大人相比,到时候只要有一点跟不上,关键时便会产生大溃败。”
前面两次斗绣,都是尚衣监的太监来主持,这一次毛伯温出手,主持的人便都是兵部派人。
因大司马在座,霍绾儿上去后便只好站着。毛伯温对此事颇为上心,早召见过她一回,这时也未寒暄,直接让看座,霍绾儿这才坐在他下手,秦德威坐在另外一侧。
便听一个兵部文书高声道:“四庄人员到齐未?”
林叔夜等四庄庄主一起出场,躬身行礼:“已经到齐。”
兵部文书道:“既如此,征将、灭将上场。”
高眉娘回顾了一下林小云,便带着他上去了。戏台上放着一块绷紧了的大布,上面果然是纵横十一道,布料、制式一如先前兵部所发之材料、图案,这面布沙盘上在相应的位置上标出了京城以及吴蜀楚粤四都,楚都在北、粤都在南、蜀都在西、吴都在东,阅兵台上毛伯温坐西北面西南,正好总览全场。
高眉娘与沈女红上台后点头为礼,也不说话,在一个小太监的引导下,八人分站四角,高眉娘见沈女红的灭将是她的大弟子祝柳娘,四川华阳绣庄的两位刺绣宗师也是之前在琉璃厂见过的,然而抬头一望对面,高眉娘不禁微微动容,林小云低声:“是她!”
原来湖广这次派出来的竟是姚凌雪,而且从站位看竟然是“征将”,这是关键时刻挑大梁了!
林小云不禁有些嫉妒,广东会馆那场比试他与姚凌雪打了个平手,昨夜自己还在为成为灭将正选高兴呢,没想到这小妹子直接就成征将了!但他转念一想,又对高眉娘笑道:“这小妮子能有几分火候?有姑姑和沈师傅在场,她也不怕来丢人现眼!”
高眉娘不置可否,就听阅兵台上文书高声道:“军师上台!”
林叔夜等三人便等了台,蜀绣那边请来的人作儒生打扮,约莫四十上下,上台后拱手向毛伯温行礼道:“晚学赵明理,见过大司马。”
毛伯温微微点头,看来两人竟是认识的,虽不知交情如何,但华阳绣庄的人脸上已经多了几分信心。林叔夜也向阅兵台这边称名行礼:“草民林叔夜,见过大司马。”
毛伯温和前面工部、户部的官员不同,他既插手这场斗绣便对相关人员的情况都留了心,闻言道:“你不是广东凰浦绣庄的庄主么?”
“正是,草民颇晓棋弈之道,因此托大,自任军师。”
毛伯温笑道:“这一场沙场兵棋,可非围棋可比。”
林叔夜答道:“棋弈与兵法其理暗通,草民虽不敢自称通晓军事,但绣上谈兵还勉强可以。”
听到“绣上谈兵”四字,毛伯温不由得哈哈大笑,便顾看上台的最后一人,那人马上也学着道:“山东戚继光,见过大司马!”
戚继光这时才十岁出头,因身材比同龄人高大一些,刚才毛伯温没留神还以为只是个矮子,这时听他声音洪亮但明显就是孩童的声线,不禁一奇,这才仔细打量了一番,问道:“你这孩子几岁了?”
面对当朝尚书,戚继光竟全不怯场:“我虚岁十二了!”
毛伯温笑道:“十二岁就敢上场来做‘军师’?你一个小孩子不知轻重也就罢了,怎么吴门绣庄也跟着没谱!”
见被点名批评,吴门绣庄的庄主登时惶恐,戚继光却昂首答道:“有志不在年高,无谋空活百岁!我本将门之后,别说区区一场沙盘棋,就算真的上阵杀敌我也不怕!”
明朝是重神童的,毛伯温见他说话条理分明又有胆色,非但不恼,反而来了兴致,笑问:“将门?”
戚继光应道:“家父世袭登州卫指挥佥事戚景通,这次小人随父入京办事,适逢此会。便上来会会天下英雄。”
毛伯温听他说的狂傲,但孩童出大言不叫人厌反叫人乐,便忍不住笑道:“你懂围棋?懂兵法?”
戚继光道:“围棋小道耳,不过兵法之余。至于兵法,亦不过捭阖权奇四字。”
毛伯温听得一奇,颔首道:“也罢,老夫便看看你在这场兵棋上如何捭阖,如何权奇。”一转首,问道:“楚国之军师呢?”
原来上台的军师只有三人,楚国那边少了一个,毛伯温说话的声音不大,便有文书高声接力询问:“尚书大人问,你们湖广的军师呢?”
湘云绣庄的庄主赶紧上前行礼道:“我们请了一位先生,号‘南山子’,不料南山先生忽染急病,不能吹风,求大司马恩典,许我们在台下搭个小帐幕,让南山先生在台下指点棋局。”
毛伯温听说倒也不苛求,只道:“许是许你们,但不在台上下棋,有如军师不临前线,到时候若是误了兵机,便是你们自己的事!”
那庄主磕头称谢,果然将一个准备好只容一人坐在里面的黑布小帐篷搭在了四方台的北侧。
毛伯温道:“这幅沙盘绣将呈御览,因此一针一线,诸绣师务求用心,不得有败笔,若绣了败笔,便作废棋论。老夫虽然不懂刺绣,但这里有宫里委派的霍师傅掌眼。”
众人齐声应是。
毛伯温挥手道:“差不多就可以开始了,老夫公务繁忙,没法在这里陪你们一整天,我午时之后还有事,现在已快巳时四刻,今日便以一个时辰为限,午时停兵,停兵以鸣金为号。今日估计是打不完了,打不完就明天再打,明天还打不完就后天继续,以三日为限,三日后如果还没有人攻破沙盘中的京师,便由老夫下场依局势判定胜负,你们可认服?”
下面众人慌忙道:“自然认服。”
毛伯温又回顾秦德威霍绾儿,霍绾儿忙起身行礼:“一切听大司马吩咐。”
秦德威也笑道:“大司马亲临这场斗绣,本来就是牛刀杀鸡,谁会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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