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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枝繁叶茂的树。
一个永远神光辉映的人。
洛苏身上似乎永远笼罩着一层湛湛青光。
望着李世民走进,洛苏微微笑着,垂落的柳枝搭在他的肩头,他依旧是李世民记忆中的温和模样,“秦王,好久不见。”
在李世民二十三岁的人生中,他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但在他心中能作为他老师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洛苏。
他人生中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竟然能博学多识到那种程度。
即便这些年他麾下聚集群豪,其中不乏房玄龄和杜如晦这等人,但他曾见过最高的山,最长的河,于是便觉日后的所有都不够高阔。
“文公。”
李世民抱拳作揖。
“坐。”
洛苏身前摆着一个棋盘,黑白分明的棋盒放在两侧。
李世民规矩的坐在洛苏身前,洛苏将黑棋给李世民推过去,在棋盘上发出沙沙的声音,笑道:“好多年没有和你下棋了,看看你棋艺长进如何。
老规矩,你先来。”
老规矩,即洛苏让李世民三先。
李世民没有推辞,文公洛苏是无死角的强,棋艺是毫无争议的天下第一,即便是让三先,他也没有赢过。
心中藏着事的人,是难以静下心来执棋的。
望着自己先走三步所出现的优势,已经消失的李世民,终于忍不住问道:“文公,您来到这里,是有什么话想要和我说吗?”
洛苏手中捻着白棋,笑道:“来祝贺伱,天下即将一统,政归李氏大唐,新的天子冠冕将会在诸夏大地上升起。”
李世民眼神一缩,不曾有很兴奋的神色,“哦,这样啊。”
洛苏似乎是在闲聊着,“李氏能够一统,这是你的功劳,你的父亲可曾答应过你什么事吗?”
洛苏一问,李世民就想起李渊曾经经常和他说,“你对大唐有功,我在思虑要不要将你立为太子。”
但李渊虽然这么说过,却从来没有正式说过这些话,只是私下闲聊。
但文公问起这些话,那就绝不可能是随意说说,他强忍着心中激动,“文公,您是为什么而来的?”
洛苏轻敲棋盘笑道:“你今天来见我的路上在想什么,现在心里想着什么,我就是为什么而来,你知道的,我很喜欢你。”
李世民只觉浑身被巨大的手所扼住,转瞬又被巨大的惊喜所充斥,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嘶哑着,“文公,我……”
洛苏按下一枚棋子,取走李世民的棋子,“不要急,慢慢想,问些你想问的。”
李世民收摄心神,俊朗的面容缓缓恢复了平静,沉吟问道:“为什么是我?
以您的能力,辅佐我的大哥,足以开创比拟汉朝的盛世,他是嫡长,又符合洛氏的传统。”
说出来了!
终于说出来了!
李世民从来没有过如同现在这种心绪,他堂而皇之的将这番话说了出来。
他的心在颤抖,他的手却愈发的稳定。
就如同在无数次生死之间,他握着弓箭的手,青筋暴起,凌厉锋寒!
洛苏捏着一枚白子在石桌上敲着,平静却温和道:“为什么不是你?
我或许有一万条理由选择李建成,选择李渊。
当朝的皇帝,合法的太子,嫡长的身份,不错的能力,还算温和的性格。
但我没有任何一条理由不选择你,大唐秦王李世民,我要开创盛世,需要一个超迈前古的帝王,而你,就是那个人。
你会是个圣王,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这是至高的评价。
李世民一颤,这是来自文公的评价。
素王的重孙,最接近素王的圣人,或许就连当年那位开创了康召之世的周召王,都不曾得到文公这样的评价吧。
这种评价让李世民感受到自己体内所奔腾的血液都在沸腾,他从小就认为自己的身上有一种力量,这种力量驱使着他一次次的完成大业,一直走到如今的地步。
在无数次的险死还生,在无数次辉煌的胜利后,他相信自己得到了某种启示,他是拥有眷顾的人,所以才能无往而不利。
现在文公认可了这种力量,是不是,素王认可了这种力量?
李世民回过神来,他望着洛苏依旧沉静的面孔,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洛苏转而问了一个问题,“秦王,你觉得康召的盛世如何?”
李世民应道:“史书所记,其灿若星,辉煌如火。”
洛苏点头,又问道:“那汉朝的孝文、孝武之世呢?”
李世民又道:“超迈前古,后世未有比拟者,心向往之。”
洛苏闻言笑起来,“我说这些都不行,我要一个比这些更辉煌的大世,而这个大世的开创者,会是你,秦王李世民。”
“我?”
李世民被这番话砸的晕晕的,现在的天下还处于疲敝中,连年的战乱让天下百姓都厌倦了战争,大片的土地荒芜,在这种情况下,恢复生产就是第一要素。
汉朝的孝文盛世是有前面打下的底子,他真的能在这种境遇中,开创一个盛世吗?
最重要的是。
“我还不是未来的皇帝、天子。”
李世民盯着洛苏,“文公,您难道是要以素王的名义,将天子的冠冕,加在我的头上吗?”
洛苏闻言瞬间笑出声来,“如果是李渊、李建成,那我就给他们一顶天子的冠冕,但你不一样。
这世上哪里有别人赐下的天子位!
通往天子的路途上,满是荆棘和磨难,你要自己去拿,现在的你,已经几乎有了一切优秀君王所拥有的品质,但还差一些。”
还差一些。
对于李世民而言,如今这是最严重的问题,他要知道自己哪里还有欠缺,于是连忙问道:“还差什么?”
洛苏眼神中带着怜悯,轻轻将手中的白棋放下,杀意凛冽,棋盘已死!
他淡淡说道:“我要你经历一番磨难,我要你感受世上最大的孤独,感受失去一切的痛苦,你现在身上还充斥着一层束缚。
你现在还期盼着用来自素王的神圣力量去解决一些事,这不行,我要你自己解决,当你可以自己解决一切的时候,素王的光才会落在你的身上。
为你洗去一切的疲惫。”
洛苏的声音很轻,但是落在李世民的耳中,却轰鸣作响,他不敢细想这些话背后的深意,低头一看,便见到自己已经输了。
他将手中刚刚捻起的棋子扔回盒中,不再想那些繁杂的事,面上带上一丝苦笑,“文公您的棋艺还是如此出神入化。”
洛苏状若闲聊的问道:“我听说你答应了窦建德保住他的命?”
啊?
李世民有些没想到洛苏竟然会问出这个问题,难道保住窦建德的命,不对吗?
“文公您有什么建议吗?”
洛苏问道:“保住窦建德的命,我想听听你是怎么想的,政治人物的每一个举动,都要有内核在其中支撑,你的这个举动是为什么呢?”
李世民这才知道原来是在考校自己,他正襟危坐道:“窦建德在河北有民心,如果擅自杀害窦建德,可能会造成适得其反的结果,安抚河北会成为空谈。
而且我和窦建德颇有惺惺相惜之感,他这样仁德的人,留下他的一条命,正好彰显我大唐包容万物之心。”
洛苏闻言轻声笑道:“秦王,你真是个天生的皇,天生的君王,你的本能和你的性格,总是会让你在不知觉中,就做出一些正确的事情,这真是一种卓绝的天赋。
不杀窦建德是对的。
不要看现在你俘虏了窦建德,就以为平定了河北,这世上哪里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你知道现在河北的问题以及症结所在吗?”
李世民严肃起来,抱拳道:“还请文公赐教!”
洛苏用水蘸了茶水在石桌上划出两个圈,“这是关中,这是河北,这两个地区一直都在互相敌对中。
你出身关陇贵族,应该知道,因为出身的原因,隋朝在河北以及江南都采取了高压的态势,无论是赋税还是徭役,河北和江南都胜过关中。
我将之称为关中本位。
所以河北一直都不服,民间有极其深厚的反抗情绪,窦建德能够得到民心,是因为他在河北施行仁政。
什么叫做仁政,就是比在隋朝治下的时候,更好!
河北人在窦建德的治下,感受到了原来这才是人该过的生活。
而不是被关中吸血,被关中奴役,这就是窦建德民心这么足的原因。
现在他在虎牢关被击败,被俘虏,但是河北本土,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在这种情况下,大唐想要拿下河北,几乎是不可能的。
因为河北依旧不服!
你还没有击败我们河北人,凭什么投降,再被你奴役,这就是主流河北人的想法。
在这种情况下,你认为想要让河北臣服,应该怎么做?”
洛苏的话,如同拨云见日,将河北现在的情况赤裸裸的暴露出来,让李世民非常惊艳,这是之前从未有人说过的角度。
和窦建德这种仁德之主无关,和人无关,而是和更宏大的东西有关系。
但是这种角度非常符合李世民的审美,他强行从更深层次的思考中拔出来,沉吟道:“要么就彻底将河北打服,要么就对河北许诺,安抚,别无他法。”
将河北打服,那就是要针对河北再来几次打仗,让河北人一次次的失败,最终承认战争上的失败,进而臣服。
最后就是隋朝那种形势。
对河北许诺,那就是改变关中本位,至少不对河北剥削的那么狠。
“秦王,如果是你,你要选择哪条路?”
李世民毫不犹豫的说道:“当然是安抚,兵者,死生之地,国之大事,不可不察,能不打仗就不打仗,河北强盛,大唐没有必要招惹这里,而且我看待关中和河北一样,并不偏袒哪一方。”
想到这里,李世民猛然反应过来,“文公您是说,窦建德就是一面旗帜,如果杀了窦建德,在河北人看来,就是大唐要继续对河北施行高压政策。
而饶恕窦建德,就是代表大唐要对河北施行仁政!
对,就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窦建德此人,名声很好,我答应了要保住他,他和我大唐高层也没有什么仇恨,留下他的性命还是很简单的。”
不对!
如果真的如此,文公不会特意说,既然如此,那就是说明文公认为可能会出意外。
李世民迅速检索一番,最后将人选定在了自己的父皇身上,父皇会想要杀窦建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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