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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儒生婉拒了伙计的盛情后,就下了船,他的随从挑着他的行礼,几个学生簇拥着他沿着堆垛场内开辟的商旅通道向前。

学生们都是第一次来汴京。

汴京城浓厚的商业气氛以及密集的人流,叫他们惊叹不已。

“先生……先生……”

“这汴京城可真热闹啊!”

“先生……京城人真多啊!”

中年儒生只是微笑着,领着他们,一路向前。

出了堆垛场,州桥下无数的邸店与吃食店,便映入眼帘。

这条中古最成功的商业街上,数以千计乃至于万计的人流,川流不息的滚动向前。

休说是中年儒生的学生们了。

便是中年儒生自己,也感到震撼!

川流的人群,如同滚滚汴河般,势不可挡。

无数的店铺,林立在汴河两岸。

千万个灯笼垂下,十万面旗幡升起。

放眼放去,尽是人间喧哗声。

而在这喧哗热闹的人潮中,拿着棍棒,穿着皂衣的官吏,出没其中。

不时就能看到,有行人被这些官吏抓住,然后带到了主道旁,用着类似木制拒马一样圈起来,唤作杈子的东西后面。

或是口头警告,或是责罚一番。

甚至还有人被当街捆起来,站到了枷锁里示众。

偏过路行人,对此熟视无睹,仿佛司空见惯。

中年儒生和他的学生以及随从们,刚出了堆垛场,就有穿着皂衣的官吏,迎了上来,扫了他们一眼,问道:“外地士人?”

中年儒生点点头。

对方塞过来一张桑皮纸:“既是士人,某便不啰嗦了,且仔细看清楚街道司有关京城主道的条贯!”

“休要冒犯,免得伤了士大夫的体面,却也不好!”

中年儒生接过那张桑皮纸,拿在手上一看。

却见上面写着许多条款,皆是在京出行所需注意之事。

还言明了诸多处罚手段。

譬如说,这纸上规定,在京行人,出城靠左行,入城靠右行,车马行中间,而且同样需遵守如行人一样的出入规矩。

凡违反者,一旦被抓到,便会处以警告、诫勉、罚钱乃至于枷锁示众、鞭笞等责罚。

若是车辆违反,则处罚更加严重!

也譬如说,凡有路口,车马当减速前行,并规避行人……

他正欲细看,便听到一个声音,远远的传来。

“信道兄……信道兄……”

中年儒生听着声音,颇为耳熟,循声望去,便见到了一个穿着绿袍的文臣,牵着一匹马,从州桥上,向着他的方向走来。

而在中年儒生面前的吏员,在这个时候,已经躬身退下去,在退下去前,还很恭敬的对着拱手:“尊驾原是贾街道的友人啊……失敬!失敬!望海涵!”

还颇为知礼,一副士大夫待人的风范。

中年儒生来不及多想,因为那个官员已经来到了他面前,无比热情的说道:“自接到陈和叔的信,知道信道兄将奉诏入京面圣,我就已在这州桥翘首以盼了!”

“总算是将信道兄给等到了!”

正是如今执掌街道司,在汴京城中红的发紫的公认帝党青壮派贾种民。

而能让贾种民这种人亲自等的人,这中年儒生自也来历不一般。

他就是熙宁、元丰时代,曾名震天下,叫无数官员闻而两股战战的苏轼克星、首倡阳燧查案,号称御史台第一疯鸦、当代小奉先的大宋故御史中丞、枢密直学士舒亶舒信道。

舒亶直愣愣的看着贾种民,好一会才认了出来,拱手道:“原是贾兄当面啊!”

“在下入京途中,路过扬州,特地拜会过贾公昌衡……”

贾种民闻言,却是楞了好一会,才讪讪的问道:“叔祖身体如何?”

“贾公身体康健,某拜会时,还专门提及贾兄,言贾氏一门如今多赖贾兄光耀门楣!”

贾种民这才露出笑容来。

他只是贾氏的支系,过去在族中属于姥姥不疼,爷爷不爱。

便是族中祭祖,也是坐小孩那桌的。

尤其是那位家族中德高望重的叔祖贾昌衡,更是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如今,他贾种民崛起,有朝一日,自当衣锦还乡,去扬州耀武扬威一番,感受一下昔年苏秦的爽快!

不过,这种念头,只在贾种民心中一闪而过,他就笑着拉上了舒亶的臂膀:“信道兄,走走走……”

“吾已为兄长,在朝集院中选好了宅子!”

“且烦兄长暂居几日,等面圣拜授之后,再为兄长寻觅一处雅居!”

……

“张相公,太急了!”

“怎么能这样?”

“哪怕到任后,隔个一年或者十个月再请病呢……”

“现在好了,被人阴了吧!?”

赵煦摇着头,将保慈宫送来的一封都堂劄子放了下来。

这是都堂宰执们集议后,奏请两宫,请求推恩升已经出知真定府的前执政张璪官职,并循例加宫祠官的劄子。

而理由是——资政殿学士、判真定府臣璪,自承多病,乞朝廷推恩。

依故事,前执政告病,朝廷当礼遇之!

于是,宰执们非常贴心的给出了建议——臣等乞以资政殿学士、判真定府臣璪,为正议大夫,提举中太一宫。

两宫那边自然没有意见,就将这劄子送来赵煦这里,若赵煦也没有意见,就会用印后命学士院制诏颁布施行了。

赵煦会有意见吗?

当然没有了!

因为他对张璪的莽撞也很恼火!

于是,便对身边的冯景吩咐了一声:“派人将劄子送去学士院,命学士院制诏,循故事推恩罢!”

“诺!”冯景领命,接过劄子,躬身退下。

赵煦微微叹息一声。

在他看来,张璪是自作自受。

韩绛致仕后,他就忽然上书告病。

扯了一大堆有的没的,话里话外,却都是在说,元丰八年的时候,他有定储拥立之功,国家不该忘记他云云……

纯属利令智昏!

正如赵煦所言,太急了!

他哪怕等个几个月再告病,都堂宰执们都不会对他下这么狠的手。

偏他急躁,于是就得罪了一大堆人。

其中,最不爽的,自然就是当朝的首相吕公著了。

而吕公著什么人?

政坛老人,从熙宁、元丰时代走过来,历经无数波云诡谲,却依旧屹立不倒的不倒翁。

他能被张璪拿捏?威胁了?

开玩笑!

你不是自称有病,身体不好吗?

好!

朝廷给你升官加爵!

快说多谢吕左揆!

升正议大夫只是个幌子,真正的杀招在于加宫祠官。

宫祠官在大宋政坛,自来只有两个用途。

授给亲贵勋臣、致仕元老的时候,代表着朝廷恩典和皇帝宠幸(能多拿一份俸禄!)。

但,在授给在任文臣的时候,味道就变了。

因为宫祠官有一个特点——不任事!

这个特点在大宋很棒!

完全就是给异见者们量身定做的枷锁。

正所谓‘罢之则伤恩,养之则玩政’,而宫祠官刚好可以规避这些缺点。

有了宫祠官系统,朝廷就可以合理合法合情,而不失体面的,让一些重臣靠边站,将其慢慢边缘化。

你不是牛逼吗?

那就去侍奉三清道祖、五岳帝君吧!

自然,张璪既授宫祠官,那么其判真定府的职事自不能再履行了。

按照惯例,他在真定府的权力,将由通判接掌。

至于他本人?

好好养病吧!

运气好,过几个月或许能调到东南的富裕州去当寓公。

但在政治很显然。

除非出现奇迹,不然张璪的政治生涯算是完蛋了。

打发走冯景,石得一就出现在了赵煦身边,他低声禀报着:“大家,探事司刚来报,言是故御史中丞、枢密直学士舒亶,方才回京了……街道司的贾种民,亲自在州桥下将之接到了朝集院……”

“舒亶吗?”赵煦微微抿了一下嘴唇:“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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