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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从城头下渐渐升到人的后脑勺,烤得头盔开始发烫。天空中的云慢慢被风吹散去,随后,风也停了,整个天空呈献一片纯净的蓝。敌我双方的战旗都垂了下来,搭在旗杆上一动不动。淙淙的流水声消失了,萧萧的风声也止了,城上城下的呐喊声却愈发强烈起来,夹杂着伤者痛苦的呻吟和垂死者绝望的悲鸣。
鱼梁大道的顶端距离城墙还剩下一人多高的距离,叛军们还在继续努力筑路。在如此近的距离上,那些扛着沙包的士卒简直是弓箭手的活靶子。每一层沙包堆上来,都有一成左右的运送者倒在鱼梁道上。叛军的将领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只是命令士兵将催战的鼓声敲得更欢。
“让秦参军派人运一些沙包上来,把正对着鱼梁道两侧的城垛加高两尺!”李旭估算了一下敌军的工程进展,大声命令。“还有敌楼外侧的女墙,也加高两层沙包,以防止叛军的冷箭!”他指了指敌楼外侧的矮墙,继续补充。
城下木盾墙后的弓箭手不是敌军最精锐的那一批,如果是旭子自己指挥,他肯定将昨天奇袭东城那伙精兵留在正式开始攻城的那一刻。所以,他命人在正对鱼梁道两侧的城头垒出一个屏障,防止敌军正式进攻时对雄武营的士卒进行羽箭压制。
“可能来不及准备那么多沙包!”张秀在一旁小声提醒。
“用粮袋。宁可糟蹋了也比便宜了叛军强!”宇文士及果断地决策。四下看了看,他又追加了一句:“把敌楼和正对鱼梁道城墙之间的那个隔断挪了,保持敌楼和城墙之间的畅通!”
叛军正在修筑的鱼梁道过于靠近城门,因此敌楼和鱼梁道所对城墙几乎是紧挨着。昨夜雄武营士卒连夜将城墙分割成数段,同时也在敌楼和城墙之间的通道上垒出一道间隔。这道间隔给守军带来的不便比对敌军的阻碍作用更大,所以宇文士及命人抓紧时间将沙包挪用到他处。敌楼内地形宽阔,差不多能藏两旅步卒(二百人)。关键时刻从敌楼中杀出一支生力军,绝对可以打进攻者一个措手不及。
看见守军开始在城墙上垒沙包,城下的叛军忍不住破口大骂。对他们而言,这太不公平。他们的鱼梁大道在增加高度的同时还要保持坡度,而守军只要将城墙外侧加高,就会让他们付出三倍或者更高的代价。如果城墙上的矮墙可以无限制加高的话,鱼梁道永远也够不上城头。
城下盾墙后的敌军弓箭手开始了更疯狂的射击,白羽如同冰雹般向城头落下。不少士卒在抬运粮袋和沙包的途中受伤,周围的袍泽快速将他们抬起来送下城去。然后有人从血泊中扛起粮袋,将其摆放到应该摆放的位置。
“两天,我们只要守两天,两天之后,援军赶来,大伙都是功臣。以前的事情,保证没人计较!”李安远拎着块盾牌,在城墙上跑来跑去给弟兄们鼓劲儿。
“监军大人说了,只要守住黎阳,每个人分十石麦子,两石精米,决不亏欠!”他喘了口气,继续鼓动。给士兵分粮食是宇文士及临时想出来的点子。周围的农田都被叛军破坏光了,无论此战谁胜谁负,城市周围的百姓明年都面临着没饭吃的问题。让新入伍的降卒知道他们有粮食分,就等于给了他们一家大小活命的希望。为了自己的家人能得温饱,士卒们无法不把自己的命运和黎阳城的安危联系到一块。
宇文士及并不想与敌军比建城速度,所以当城墙外侧的遮蔽物高到可以预防羽箭攒射时,他就下令停止了垒墙行动。“不要再运沙包了,抓紧时间把菜油滚上来,每段城墙至少五桶!”他指了指敌楼内的空地,“那里多摆几桶,像米店那样摞好。一会儿大伙用起来也方便!”
“把引火之物准备好。敌军攻城时,大伙就用火烧他奶奶的!”李旭想了想,替宇文士及补充。
两个人相视而笑,都感觉到了彼此之间的默契。宇文士及走到李旭身边,指了指城墙下已经开始活动的铁甲步卒,小声提醒:“第一波顺着鱼梁道冲上来的,肯定是这些精锐。咱们必须将他们打下去,刹一刹叛军的气焰!”
“先放他们走近,然后用油将鱼梁道浇湿,用火烧!”李旭点点头,脸上没有一丝怜悯。
“你那个朋友,肯定冲在最前头。旭子,沙场无父子,这时候,不是他死,就是咱们死!”宇文士及还是有些不放心,叹息着强调。
“到司仓参军那里给我取一张三石弓,两张普通步弓来。再调三壶破甲重箭!”李旭没有直接答复宇文士及,而是将命令传达给了亲兵队正周大牛。
“哎!”还沉浸在丧失伙伴之伤心中的大牛答应一声,转身跑到敌楼内侧,身体轻轻一纵,猴子般顺着栓在内侧的长绳坠了下去。被隔成数段的城墙彼此之间的通道太狭窄,亲卫和传令兵们上上下下十分不便。因而,亲兵们干脆在敌楼的柱子上拴了几条长索,需要下城时,直接走这条“快捷通道”。
跑出了十几步,周大牛才意识到郎将大人命令自己去拿什么。大隋步兵用弓的力道通常在一石半左右,很多南方士卒用的弓力道只有一石。能拉得开两石弓的人,在军中已经可称壮士。因此,那些瞧不起武夫的穷酸文人才有“与其能引两石弓,不如识得一个字!”之语。而郎将大人居然要自己去取三石弓,真是莫名其妙。那种弓在军中平日只是摆设,除了卖弄臂力的家伙,很少有人拉得开,更也很少有人能在拉开如此硬的强弓后还可以保持准头。
他回了下头,想重新核实一下主将的命令。转念想想自辽东之战以来郎将大人的表现,又加快脚步跑远。
“郎将大人说三石就是三石,凭他的身量,四石弓也拉得开!”周大牛边跑,边为主将的命令找借口。令他意外的是,司仓参军秦行师丝毫不为李郎将的命令所惊诧。听完了周大牛的口信,他快速从兵器库里找出了所需物品,并命人拉了头战马,帮周大牛将三张弓,三壶破甲箭挂到了马背上。
破甲箭比普通羽箭略长,箭尖呈黑蓝色,冷森森的令人想起某种动物的牙。周大牛在路上抽出一支掂了掂,感觉到此箭远比自己平常用的箭沉重。将箭插回箭壶之前,他发现所有箭杆都用油浸过,又韧又滑。箭头为四棱型,每条棱两侧都刻有极深的沟槽。
周大牛策马跑到敌楼下,招呼自己的下属用绳索将弓和箭吊了上去。然后他将战马交给了城下休息的士兵,自己顺着绳索爬回了敌楼。他是亲兵队正,不想逃避自己的职责。另外,他想站在主将身边,亲手给自己的好兄弟钱小六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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