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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听闻这“豆蔻”二字最妙,驸马面容涌上一丝黯淡,却只是笑笑无言。

黄梓瑕仰望长空,咬着自己的舌尖,让恍惚的神思在尖锐的疼痛中迅速聚拢。

她用力地呼吸着,努力让胸口的剧痛平静下来。

一遍又一遍地在脑中想着,魏喜敏的死、驸马的坠马、公主的梦,黄梓瑕竭力寻找这三者的共同点,以求让自己的注意力从禹宣的身上移开。

沿着合欢树小径走到月门时,她已经平静下来——至少,外表已经完全如常。

垂珠正在月门口等她,笑着迎上来道:“驸马爷住在宿薇园,我引公公过去吧。”

“多谢,劳烦姐姐了。”

垂珠抿嘴一笑,在前方带路。走到一座门前时,她正想推门,又赶紧将手垂了下来,领着她往另一条较远的路上走。即使是不知府中院落分布的黄梓瑕,也知道她分明拐了一个弯。

她回头看看那座锁上的院门,假装不经意地问:“那边是什么地方,怎么锁着呢?”

垂珠踌躇着,迟疑道:“那是知锦园,里面种了许多芭蕉鸢尾,夏日避暑本来最好。但前个月开始,那里便有人半夜啼哭,大家都说——”垂珠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低声说,“都说有不干净的东西呢。公主便命人请了道士来作法,并将院门锁上了,据说里面怨气要净化十年才能再开呢。”

黄梓瑕自然不信鬼神,不过她还是遥遥望了一眼知锦园,将这个院子放在了心上。

驸马居住的宿薇园,里面遍植紫薇。如今正值花期,里面的花开得累累垂垂,一番热闹景象。

驸马正与崔纯湛相对谈笑,看见她被侍女引进来,韦保衡笑道:“杨公公,我们正在说昨天那场球呢!你身手真是不错,哪天有空我们再战一场吧?”

黄梓瑕笑道:“哪里,驸马才是挡者披靡,令人敬服。”

崔纯湛则不敢置信地打量着黄梓瑕:“什么?杨公公击鞠很厉害?真是看不出来。”

“人不可貌相吧?”韦保衡笑道,“本来王蕴请我出场时我还说,周子秦完全外行人,那个大个子张行英家里连马都没有,还有一个杨公公,我就算一个人对他们三人也是仗势欺人啊,居然还和王蕴联手,简直是恃强凌弱了!哈哈哈,没想到最后却输在他们手中了。”

崔纯湛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昨日那场球不是由于你的马出了意外,所以中止了吗?”

“哎,输就是输了,而且夔王都上阵了,我还敢打下去?”他说着,朝黄梓瑕笑道,“说起来,杨公公你面子真大,京中能召集三位王爷替你打比赛的,你算是第一位了。”

“哪里,几位王爷也是因为知道对手是驸马您,所以才肯下场的,我哪有这么大的面子。”黄梓瑕赶紧说道。

“唉,可惜我这回丢脸丢大了,居然中途坠马,多年英名一朝丧啊!”韦保衡说着,却毫无懊恼的模样,笑嘻嘻地卷起自己的衣袖给他们看,“瞧见没有?身上最大的一片伤痕,长二寸,宽半寸,擦伤。”

崔纯湛又好气又好笑,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肘上:“去去,堂堂男子汉,破这么点皮好意思搽药!”

“公主说了,身上破那也是破,破了相,就当不了驸马了,”他振振有词地说着,又对黄梓瑕说,“杨公公,你说这事吧,我昨天也想了许久,可就是想不明白。你说我随手牵的这一匹马,到底什么时候被人动的手脚?我思前想后,似乎别人不可能有下手的机会。”

“我如今也尚无头绪,此事大约还需要我们再继续调查。”黄梓瑕说着,又问,“不知驸马身边可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人,或者值得注意的事?”

韦保衡皱眉想了许久,说:“好像没有。”

“嗯……”黄梓瑕还在沉思,他忽然又一拍桌子,说,“有!最近认识了一个人,真是咄咄怪事,难以言表!”

“什么?”黄梓瑕与崔纯湛赶紧问。

“一个小宦官,长得清清秀秀纤纤细细的,打球却比左金吾卫一群大老爷们还强悍,这就是我最近遇见的最大怪事了!”韦保衡说笑着,眼神却若有似无地盯向墙看。

“驸马爷,您就别开玩笑了吧!”黄梓瑕苦笑,随着他的目光站起来在屋内走了两步,她看到墙上挂的一幅字画,艳红的一枝豆蔻,似有若无的两抹绿叶,旁边写的是杜牧之诗——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黄梓瑕看到落款,不由得赞叹道:“驸马爷真是书画双绝。”

“什么书画双绝,我在国子监的时候,天天和周子秦一起逃学去爬树抓鸟,”韦保衡挥手笑道,“还不都是我爹逼我的,唉。”

崔纯湛则说道:“这首诗也是我心爱啊,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豆蔻梢头,真是青葱水嫩,格外迷人啊……”

韦保衡翻他一个白眼:“尊夫人芳龄?”

“咳咳……比我大三岁。不过她在我心中,永远都是青葱水嫩迷人的小姑娘!”

黄梓瑕没理这两个男人,只看着画说:“驸马爷的豆蔻画得好,这一整首诗中,写得最好的两个字,也是豆蔻。”

韦保衡面容涌上一丝黯淡,但终究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崔纯湛说道:“杨公公,你的书画造诣也不错,眼光这么好。”

“也是被逼的,稍微学了两年。”黄梓瑕说着,保持着三人中唯一的敬业态度,问:“请问驸马熟悉魏喜敏吗?”

“哦,你说遭天谴的那个?”韦保衡随口说,“我认识,天天跟在公主身边,个子本来就矮,还每天唯唯诺诺弯腰弓背跟条狗似的。不过倒有个好处,主人让咬谁他就咬谁,听话极了。”

黄梓瑕听他口气如此不屑,便又问:“听起来,也算是能办事的、能干的人?”

“是能干,能干得让人没话说,”韦保衡冷笑道,“这不上个月还有件事,我估计你们一打听也就知道了,所以干脆我现在就跟你们说了吧。那事要不是我跑各大衙门给压下去了,公主和公主府的名声那可算全完了!”

黄梓瑕与崔纯湛对望一眼,崔纯湛赶紧问:“是什么事情?”

“这事吧……看起来和本案应该没什么关系,又似乎和本案有点关系——如无必要,请两位先不要外传,毕竟此事,于公主府名声有损,”韦保衡说着,又皱眉想了想,才说,“府里的蜡烛,一向都是吕氏香烛铺送来的。上个月吕老头儿好像有事,叫他女儿送蜡烛过来,结果小门小户的姑娘不懂规矩进退,居然没有及时避让公主……嗯,踩脏了她的裙角。”

崔纯湛随口说:“这种小事,驸马又何必挂在心上?”

“本来是小事,可因为那个魏喜敏,就成了大事了。公主下令让魏喜敏教训那个姑娘,但这个魏喜敏啊,为了让公主高兴,将那个姑娘直接打得昏死过去,随便就丢在了街角。结果后街那边有个无赖,叫什么来着……”韦保衡不太确定地说,“好像大家都叫孙癞子,四十多岁一个老光棍,满身烂疮,谁见都讨厌。结果看见那小姑娘不省人事,就把她给……”

韦保衡一脸同情,崔纯湛目瞪口呆,只有黄梓瑕冷静地皱眉问:“吕氏香烛铺?”

“对,据说那个吕老头儿向来轻贱女儿,此事闹得满城风雨,他觉得家族蒙羞,把女儿给赶出了家门。听说那小姑娘现在已经死在荒郊野外了,唉……”

黄梓瑕微微皱眉,问:“那个吕老头儿呢?”

“说起这个,幸好碰上这胆小怕事的吕老头儿。我跑了各衙门把这事压下,又给吕家送了百两银子,还叫人把那个孙癞子打了一顿,吕老头儿感恩戴德,就风平浪静,再不提这事了。”

崔纯湛感叹道:“这老头儿……真的胆小怕事,不会寻仇?据我所知,魏喜敏好像就是被他亲手制成的蜡烛烧死的吧?”

韦保衡把手一摊,说:“所以才说是天谴啊,一报还一报,终于还是吕老头儿做的蜡烛,把魏喜敏给烧了,这不是挺好的结局吗?”

崔纯湛苦着一张脸,说:“要是公主也这么想就好了。”

走出公主府,崔纯湛问黄梓瑕:“杨公公准备下一步去哪儿?”

“我看,吕氏香烛铺是一定要去的。”

“嗯,那我们一起去吧。”他说。

黄梓瑕摇头:“崔少卿,您这一身官服,一过去就被人看出来了。不如我先去探探风声,若是他确实可疑,直接传召到大理寺审问即可。”“甚好,甚好,”崔纯湛看看时间,赶紧说,“今日出门时内子说了,会亲自下厨的,我得赶回去吃她做的菜了,眼看这个时间啊……”

“崔少卿慢走。”黄梓瑕看着他的马车行远,然后赶紧雇了辆车——天可怜见,她身边幸好还有上次查案时申请的经费没“来得及”还给李舒白,不然的话,她哪有钱雇车?

直奔周子秦家,他果然待在家宅里研究他那些骨头。

“崇古,快来快来!”周子秦指着自己放在架子上的那个头骨,喜孜孜地说,“快来见证我迄今为止最伟大的成就!”

黄梓瑕叹了口气,说:“我来找你是要商量一下那个……”

“哎,别管别的了,快点来!”他拉起她的袖子,牵着她就往里面走。她踉踉跄跄地跟着他,一眼就看见了顶在架子上的一个人头,顿时吓了一跳。

“很像真人吧?哈哈哈,和上次复原手一样,不过脸上肌肉脉络太多,我到现在才能弄出第一个——哎,你觉不觉得好像……有点面熟?”

能不面熟吗?这模样,和王皇后有点相似。黄梓瑕在心里想。

“拿到这个头骨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个美人了,但是没想到这么美。”周子秦抚摸着架子上那个漂亮的头骨说。

黄梓瑕想了一想,忽然问:“你这头骨哪里来的?”

“买的呀,我一直托户部负责殓葬无名尸的人帮我留意一下——嘘,这个是律法不允许的,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啊——然后有一天,就是咱在水渠里捞起那具无头尸的前一天,他悄悄给我捎过来这个,说是有人在草丛里发现的。哎呀,刚拿到手血肉模糊可难看了,不过我把血肉剔除干净之后,发现这个头真的很不错,漂亮极了,是不是?”

黄梓瑕拿过旁边一个袋子,将这个头骨一把套住,抱在手中说:“周子秦,这个头我要拿走。”

“啊?为什么?”他赶紧追问,

“别问了。”她又将他复原得差不多的那个头颅也塞进袋子里去,说,“我拿走了,你以后再找个别人的吧。”

“哎哎,崇古,你别这么绝情啊……这真的是我有生以来见过最漂亮的头骨了……我的心中只有它,你别带走啊……”周子秦一把抓住袋子,声泪俱下,“崇古,你不能这样对我!想当初王妃那个案子我为你跑前跑后,又捞尸体又挖坑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可你呢?至今也不告诉我那个案子的真相!我知道王家棺木里那具尸体不是王若,可为什么王家后来还是一声不吭送回琅邪安葬了呢?还有,那个案子的真凶到底是谁?凶手到底怎么作案的?我全部蒙在鼓里啊!崇古你好狠的心啊……不管怎么说,别的我都不介意了,你把我最爱的这个头骨留下给我!求你了,要不我拿我自己的头跟你换好不好……”

黄梓瑕听着他的血泪控诉,终于叹了一口气,低声说:“子秦,这个头骨,可能是我……一个熟人的女儿。她很小就被母亲遗弃了,身世极为可怜,死得更是凄惨。这样一个美人儿身首异处,难道你忍心吗?你就让我拿回去,入土为安吧。”

“好……好吧。”周子秦犹豫了许久,终于依依不舍地放开扯住袋子的手,又可怜兮兮地看着她,“那……崇古,我听说你现在在调查公主府的案子,这回你一定得带我去!我要和你一起全程调查此案,而且这次我一定要凭着高超的手法和惊人的天赋,抢在你的前头解开这个疑案!”

“好,其实我找你就是为了这事,”她示意他,“首先,你告诉我,上次你弄回去的那条鱼,检验了吗?结果如何?”

周子秦立即正色:“当然验过了!我可是本朝最负责任的仵作!那些鱼果然是被毒死的!”

“是什么毒药?来源呢?”

“还不能肯定,但感觉似乎是水银中毒。”他有点不太确定地抓着头,皱起眉,“真奇怪,谁会在鱼池中投放水银呢?这东西不好携带,放到鱼池里又有什么必要?”

黄梓瑕皱眉想了一下,然后说:“先记着吧,现在你先给我找件衣服,然后我们去吕氏香烛铺。”

“行,阿笔身材和你差不多,我马上给你拿一件。”

黄梓瑕摇身一变,成了周子秦的跟班。

两人在西市找到了吕氏香烛铺。大老远,就看见明晃晃的招牌上,老大一个“吕”字。

黄梓瑕和周子秦在旁边的小茶馆坐下,周子秦这样的土豪当然先叫了上好的蒙顶甘露,外加四样蜜饯八个点心,又给伺候的茶博士丰厚打赏,顿时乐得他连其他客人都不顾了,就在他们这个雅间里专心煮茶。

“这蟹眼泡真是漂亮,你看你看。”周子秦拉着黄梓瑕一起参观炉中的水泡,“哎……水泡密集起来了!来,崇古你看,我上次看过一个人嘴巴里冒的血沫子就是这样的,一模一样!你猜猜他是五脏六腑哪一处受的伤?”

黄梓瑕一个手肘撞在他的腰上,成功地阻止了他下面的话。

茶博士煮茶完毕,端上来给两人,一边笑道:“公子真是好眼光,一眼就点中了我。我做茶博士十几年了,这茶馆里论手艺谁也比不过我。”

黄梓瑕笑道:“你也就十几年,看到对面那个蜡烛铺了吗?听说他家做蜡烛都四代了,那才叫祖传手艺。”

“那个是真比不了,人家是四代祖孙上百年做蜡烛的,不然,这回荐福寺的巨烛,怎么会找上他家呢?”

周子秦眨眨眼,还不明白其中内情的他乖乖地选择了端起青瓷盏喝茶。

“不过我听说他家也就这么四代了,吕老头儿没儿子嘛!”

“可不是,只有一个女儿,他家算是绝根了——何况啊,还出了那件事儿,”茶博士一说起这些街巷流言,顿时眉飞色舞,“两位听说过吧?那老头儿把女儿赶出家门了!哎呀,就算是个女儿也不能这么糟蹋啊,看这老头儿以后老了谁来供养他!”

黄梓瑕装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问:“听说他赶走女儿,是因为他女儿被孙癞子那什么的事情?”

“对啊,那个孙癞子真不是个东西啊,又丑又病,四十来岁找不到媳妇儿,看见人家姑娘在路边,就把她给糟蹋了——做下这种丑事,他还喜滋滋地到处炫耀!搞得京城大街小巷尽人皆知,这是要逼死她啊!”

周子秦没料到居然是这么劲爆的内幕,手中的茶杯差点落地。他指着窗外对面的那个蜡烛铺,问:“就是那个……做蜡烛的吕老头儿?”

黄梓瑕则冷静地问:“吕老头儿怎么不去官府告发,要求严惩那个孙癞子?”

“别提了,要不大家都骂这个吕老头儿呢?收了钱之后,就不言语了,还嫌女儿肮脏,直接把她扫地出门了!”他说着,终于忍不住愤怒,声音也提高了,“我们当天可是亲眼所见啊,那老头儿把女儿一脚踹出门,丢了一条麻绳在她面前,让她别丢他的脸,别死在家里!”

周子秦顿时一拍桌子,大怒:“混账,这老头儿不去找仇人拼命,反倒这么糟蹋自己女儿,这还是人吗?!”

茶博士摇头叹道:“可怜啊,他女儿滴翠就跪在当街,哭得都昏过去了两三次,老头儿愣是不开门!你说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遭了这么大变故,还闹得满城风雨,走到哪儿都被人戳脊梁骨,临了她爹还嫌她丢脸,让她死外面去,你说这是人干的事情吗?”

黄梓瑕虽然脸上冷静,可也觉得胸口一股悲凉的怒火涌上来。她强自压抑,又问:“那后来,他女儿哪里去了?”

“她在烈日下当街跪了两个多时辰啊,她爹一直关着门。最后我们都看不下去了,要去拉她起来,结果她一把抓过麻绳,跌跌撞撞就跑出了西市,也不知上哪儿去了……唉,现如今也不知死在哪个荒山野岭中了!”

周子秦气得说不出话,半晌才指着对面的蜡烛铺大骂:“这老头儿,绝对会有报应的!”

“唉,要报应早报了!这老头儿老来得女,老婆年纪也大了,产后血崩,就留下这么一个女儿。滴翠是真乖啊,四五岁开始就帮她爹干活了,七八岁就垫着凳子给她爹做饭!可老头儿呢?每日里骂骂咧咧只说女儿没用,每次看见人家有儿子的,那眼珠子啊,瞪得恨不得掉下来——你说,长安城里百万人,重男轻女的不少,可你们见过这样想儿子都要想疯掉的老头儿吗?哪天他要是被雷劈死,街坊邻居一点都不奇怪!”茶博士说着,一边摇头叹息,一边去外面打水,嘴里还嘟嘟囔囔的,“我们街坊啊,只说老天无眼啊!那孙癞子病了许多年了,滴翠要是被他欺负时赶紧跑,他肯定是追不上的啊,怎么那回就被逮住了呢?”

周子秦也气得不行,他转头看向黄梓瑕,却见她嘴唇抿得紧紧的,抓着桌子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连青筋都几乎暴出来了。

他吓了一跳,问:“崇古,你怎么了?”

黄梓瑕长出了好几口气,终于才松开了自己的手,勉力压着声音,说:“没什么……从没见过这样作践女人的,有点……难过。”

“你听到茶博士说了吗?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滴翠当时会被那个病弱的癞子给抓住,没有跑掉呢?我觉得她应该会拼命挣扎反抗吧,再者说了,她当时应该也会求救呼喊呀……”

黄梓瑕心想,你怎么知道这其中还有公主府的那个宦官魏喜敏的事情呢?

周子秦看着她的模样,诧异地问:“你一点都不惊讶?一点都不诧异?”

“很惊讶,很诧异。”黄梓瑕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说:“虽然不想和这个吕老头儿打交道,但话还是要问的。你准备好册页,我们一起过去。”

吕家四代经营,在西市的这家香烛铺,由于年深日久,已经显得十分陈旧。

狭窄的店面内,走进去之后仅剩了转身的空间。左边是一排铁制的蜡烛架子,上面插满了高高低低各种形状的蜡烛,右边是一个木柜台,柜台内放着一些香饼和香块,吕老头儿正趴在柜台上雕着一支儿臂粗的龙凤喜烛。

店面只有前半间,从敞开的后门看去,后面半间是空地,搭了一个小棚子,堆满了蜡块与蜡模,现在正有一锅红蜡在炉子上热着,散发出不怎么好闻的气味。

感觉到有人进来,吕至元头也不抬,声音嘶哑:“客人要买什么?”

黄梓瑕对他拱了拱手,说:“老丈,我是大理寺的人,上次在荐福寺见过的,你可还记得我吗?”

吕至元这才把自己手中的刻刀放下,眯起眼睛看了看她,脸上依然无动于衷:“哦,是你们啊。”

“关于魏喜敏的死,大理寺有些事情要问你,你可有空吗?”

吕老头儿捧着自己手中的蜡烛,说:“稍等啊,天气炎热,刚刻好的形状要是放在柜台上一会儿,马上就变形了,我得先去给上色。”

“请便。”黄梓瑕和周子秦站在店内,看着他提着那支蜡烛走到后面热着红蜡的那个锅旁边,然后抓住烛尾的苇管迅速在锅里一转,整个白色的蜡烛顿时滚上了一层薄薄的红蜡,颜色鲜艳夺目。

他又抓了一把暗黄色的东西在锅中化开,用一把刷子一边搅着,一边问:“什么事?”

“魏喜敏死的时候,你在哪里?”

“不是说过了吗?在丰邑坊家里!”他用刷子一指后面不远的丰邑坊,说,“喏,一大早我送过去之后,就因为累过头,直接倒在蜡烛下起不来了。当时和我一起送东西过去的车夫马六就送我回家了,后院的吴婶还叫了大夫过来给我瞧病——那浑蛋庸医,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就开了点补气的药,让我好好休息。结果他刚走,我就听到消息,说我做的那根蜡烛被雷劈炸喽!我那个气啊,还想起床去看看,谁知一站起来,头晕目眩就倒下了!”

黄梓瑕微蹙眉,觉得听他的描述,确实没有作案时间,便又问:“那么在荐福寺法会的前一日,你在干什么呢?”

“荐福寺虽然有钱,但也是在一个月前才凑齐了各种蜡送过来。你们可知道,要做那么大一对巨烛,需要多大的精力?尤其是前月,我女儿……被我赶出了家门,一直帮我打下手的伙计张延也病倒了,我一个人搭着架子做蜡烛,通宵赶工,就没有离开过——你问问左邻右舍,一整夜我都在弄东西,可曾离开过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锅里的金漆已经熬好,便用刷子蘸着,慢慢顺着喜烛上浮凸的龙凤和祥云图案上色,再也不看他们了。

黄梓瑕又问:“关于魏喜敏的死,您老觉得……”

“好啊,我巴不得他死啊!”他毫不掩饰地说道,“狗仗人势的阉人,早死早好!可惜那天降霹雳毁了老头儿一世英名,害得我那支蜡烛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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