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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此时此刻,终究,连周子秦这样大大咧咧的人也知道,面对如此可怕的力量,唯一的出路,只有逃离而已。
景翌和景恒都被惊到了,一时面面相觑说不出话。
黄梓瑕垂眼沉吟片刻,又说:“其实,我也只有些许揣测而已,还是要两位先帮我肯定再说。”
“好,我先去给你找找本月的档。”景恒说着,起身便出去了。黄梓瑕等着他,一边托着下巴发呆。
景翌抬眼瞥着她,问:“想什么?”
她挪近了一点,轻声问景翌:“翌公公,你可有办法帮我进宗正寺,去见王爷吗?”
“哦……想王爷了?”景翌挑眉问。
黄梓瑕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她又气又急,窘迫道:“我……我只是担心王爷在宗正寺过得不习惯。”
“不会的,你别担心,”景翌说道,“以王爷的身份,自然不会被留在宗正寺衙门。宗正寺在曲江池边有一处亭台,用作衙门聚会饮宴用,我去过几次,梅林雅舍,虽比不上王府,但也算清致,王爷住在那边应该不算难受。”
见他说得轻巧,黄梓瑕略微放心了点,又问:“可有办法通融,让我们见一面吗?”
“怎么可能呢?王爷进宗正寺之后,早已传出口信,所有人等不得私下见他,他也不会见的,”景翌一边翻着册子核对各种账目,一边说道,“否则,王爷在朝中这些年,威名赫赫,执掌这许多部门,我们明里暗里多方通融,怎么可能见不到他呢?”
黄梓瑕在他对面坐下,皱眉问:“王爷连我也不肯见?”
“不,大约是觉得见了也没用。而且,你也应该知道,王爷并不希望你卷入他身边这旋涡之中。”
黄梓瑕急道:“事到如今,他还觉得我可以独善其身?”
景翌抬眼看她,微微挑了一下眉:“说真的,王蕴不错的。”
黄梓瑕郁闷至极,站起来一脚踹在他的案上。他小几上的砚台晃了一下,溅出了两点墨汁。
景翌望着她,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说:“好啦,知道你这几天焦虑至极,和你开个玩笑而已。”
黄梓瑕悻悻地瞪着他,问:“这些天你这边有打听到什么动静吗?”“没什么,这几天朝廷官员都在休沐,要到初四才去衙门呢。不过他们倒也不是闲在家中,如今京城暗潮涌动,人人都已经知晓了鄂王之死,等到初四去衙门,又是一场风浪,”景翌面露遗憾地说,“可惜啊,可惜元日陛下又犯了头疾,免了朝拜和军仗,不然的话朝廷的这一场热闹早就已经轰轰烈烈地开始了。”
黄梓瑕看着他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简直无奈:“别露出这种期待的表情好吗?”好歹这是天大的祸事,夔王府上下数百人很可能一个也逃不掉。
“长痛不如短痛,迟来不如早来。一想到后天才开始,我有点心焦,”景翌说着,见黄梓瑕已经扶额站起,准备离开了,他才赶紧拉住她袖子说,“哎,别这么死气沉沉的好不好?你这样也于事无补呀!”
黄梓瑕想起自己和景翌第一次见面,他替自己弄了个杨崇古的身份时,在夔王面前也是这么随随便便不正经的模样,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只好叹一口气,重新又坐下。
“我知道,你肯定是和景毓比较投缘,哼,他有什么好的,死板又沉默……”景翌说到这儿,又呆了一会儿,才说,“唉,算了,他都为王爷死了,我也不说他坏话了。”
黄梓瑕便问:“你和景毓公公应该都是从小在王爷身边的?”
“我不是,他是。景毓好像是四五岁就被送进宫了,比我可幸福多了,他从小就在宫里不愁吃穿的。”景翌一边说着,一边又随随便便地看着手中的账册,一支笔却毫不迟滞,勾勾点点转眼翻过一页。“我生下来就被丢善堂了,长大点在善堂吃不饱,就去抢别人的东西吃,还把人家打伤了,结果被善堂丢了出来。在街上要饭了几年之后,忽然有天下雨,把我脸洗得白白的,就有人看上我了……”
黄梓瑕眨了眨眼,思索了一下“看上”是什么意思。
他瞪了她一眼,说:“别想多了,那人见我手足健全,一张脸长得不错,就把我带回去洗洗干净,换了件好衣服,卖给了宫使。然后我就被咔嚓一下——”
说到这儿,他抬头朝黄梓瑕微微笑起来,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好啦,我就这么入了宦官这行当。后来在宫中扫了几天地,忽然听说夔王府扩建,圣上要赏赐几位宦官,哇,你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挤破脑袋才抢到这个好职位的!”
黄梓瑕轻声道:“那也是翌公公才干过人,才会被王爷看上。”
“谁说不是呢,我也很努力的,以前我不识字,后来进宫后景毓给我找了本《千字文》,我就对照着开始识字,又经常带着烤红薯什么去讨好藏书阁宦官,几年内就把里面的书都看完了!”
黄梓瑕听着他的童年经历,心口忽然被触动,某一个地方的某一点,忽然传来隐隐的痛。她望着景翌,低声说:“你的经历,和我一个……一个认识的人,有点像。”
“我知道,禹宣嘛。”他满不在乎地说。
黄梓瑕愣了一下,慢慢地问:“你也认识他?”
“废话,你知道京城里的包打听是谁吗?你觉得卢云中爱说闲事吗?那都是我这边漏出来的一点点边角料而已,”景翌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说,“你和王爷还在蜀地时,禹宣的事情我就摸得一清二楚了。”
黄梓瑕转开了脸,也转开了话题:“所以……毓公公与你关系很好,还对你有恩?”
“什么恩啊,这浑蛋只是想让我多分担一些事情而已,”他说着,又怔怔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终于说,“是啊……若是没有他的话,可能……可能我还浑浑噩噩做小宦官呢。”
黄梓瑕看着他说到景毓时,眼中那薄薄的雾气,迟疑着,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景翌一下子就看了出来:“有话你就说,是不是和景毓有关?”
“嗯……”黄梓瑕慢慢点头,然后问,“你觉得,景毓平时,有什么地方表现得……不对劲吗?”
景翌呆了呆,慢慢放下了手中的账册。他抬眼望着她,缓缓问:“什么意思?”
黄梓瑕也不再遮掩,说:“意思就是,我怀疑他。”
“因为他求王爷让张行英留做贴身侍卫?”
“不仅仅只是这一点。比如,我与王爷当时易容隐藏在蜀地客栈之中,可张行英与景毓,偏偏就选中了那一间;在他们过来之后不久,纵火设伏就开始;王爷贴身携带那张符咒时,并无任何变化,而在放入盒子之后便开始变化,而当时他的身边,景毓已死,唯有一个张行英……”“你让我想一想。”景翌抬起手阻止了她的话。
黄梓瑕便不再说话,只坐在旁边看着他。
他神情凝重,想了许久,终于缓缓地说:“三年前庞勋之乱,因那张符咒的出现,王爷左手差点伤残。那之后,他身边所有人都换了一回,而我与景毓,就是在那个时候被选过来的。”
“他之前,可能接触过什么人吗?”
“不可能,因为那一回选人,是王爷直接抽取了一个行宫的档,然后自己过去,按照那上面的名字,随便指了几个,大小美丑都不顾。事先谁也不知道他是过去找王府宦官的,更不知道他会选中谁,连王爷自己也只是看着名字随便乱指的,”他说着,拍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幸好我当时的名字不错,引起了王爷的注意。”
“这么说,一切都只是凑巧,与你的才干无关喽?”黄梓瑕便随口问,“你以前叫什么?”
“二狗子。”
“……”黄梓瑕还在无语,他又想了想,站起来端起桌上灯烛,说:“来,说什么都没用,我们去看看景毓的遗物。”
景毓的房间就在隔壁,在灯烛照耀下,可以看见他的住处十分宽敞。进门处设着桌凳,左手耳室,右手卧室。景毓喜欢石雕,桌上几上窗上都陈设着各种石雕,大小不一,但都保养得十分干净。
“景毓在王府中举足轻重,所以与他有来往的人着实不少,你看这个桃花石笔筒,就是崔纯湛送给他的。”
黄梓瑕拿起来看了看,见只放在毫不显眼的地方,便又回头看其他石雕,心想,大理寺少卿也只是被这么随意对待,不知其他东西又是谁送的。
景翌看出了她的想法,便说:“景毓处事谨慎,所有给他赠送财物的,他都列好清单给账房,送礼人、估价、时间等滴水不漏,反正王爷肯定不会拿走的,只会让他继续保管着,实质东西还是在他这儿呢。”
黄梓瑕点头,又将屋内的东西都看了一圈,拿起一个雕镂精致花纹的石球看了看,觉得重量不对,似乎是中空的,便试着拔了一下,果然是扣得紧紧的两个半圆,拇指大的石球被雕镂得只剩薄薄一层,中间挖空了可以装东西。
景翌说:“这是景毓最喜欢的玩意儿,可以用丝绦穿了挂在腰上。你说别人都挂金玉珠宝的,他挂个石头,岂不是好笑吗。可被我笑了好几次后,他就揣在怀里了,还是不肯离身。”
黄梓瑕仔细看着球中,说:“好像有水渍。”
“是吗?也是哦,这东西做得这么精致,里面放上水应该也不会漏出来。不过这么小一点能装什么呢?润嘴唇都不够。”
黄梓瑕转着小球,看着那上面干掉的水迹,默然不语。许久,才若有所思问:“他不是随身带着的吗?那么,怎么没有带到蜀地去,却把这么喜欢的东西留在了这里?”
“是啊……我当时看着他带走的,怎么又出现在这里了?”景翌也想起来,皱眉道,“难道说,有两个一模一样的?”
“两个?”黄梓瑕手捏着那个石球,转头看他。
“是啊,会不会他带走的是一个,留下的其实是另一个?”
“两个,一模一样的……”黄梓瑕自言自语,然后忽然睁大眼睛,不自觉地又重复了一句,“一模一样的两个……带走了一个,留下了另一个……”
景翌看着她,问:“怎么说?”
“没什么……我好像,明白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的脸色苍白,但在这青白的面色之中,却又带着欣喜的明亮之色,仿佛云破天开,日光乍升。
景翌瞄着她,终于说了句好听的话:“是不是经过我的指点,感觉豁然开朗?”
黄梓瑕认真地点头:“是的!多谢你指导我了。”
景恒是个能干的人,很快张行英的资料便被他从名册中调出,送到了黄梓瑕的手上。
张行英的资料,一清二白,毫无瑕疵。
父亲行医,当年是端瑞堂名医,曾入宫替先皇诊疗。母亲已逝,上有兄嫂,如今经营吕氏香烛铺。三代亲族内并无罪犯。
张行英在京城普宁坊长大,十八岁报名候选夔王府仪仗兵,并通过重重甄选顺利进入王府。但在不久后因为疏忽而被逐出。之后在京城端瑞堂为学徒打杂,又因故离开,本拟入左金吾卫,未果,出京四处游历。于蜀地扈从夔王有功,重新回归王府,成为王府近身侍卫之一。
黄梓瑕将这寥寥卷宗看了又看,字里行间,看到了张行英与自己的无数过往。
若没有张行英,她不可能混入长安,更不可能遇见李舒白,求得他的帮助,顺利南下为自己家的冤屈翻案。
他是如此重情重义、心怀热血的好男儿,对重病的父亲尽孝,对他们这群朋友重义,对遭际悲惨的滴翠不离不弃。他身材高大,却十分腼腆,一紧张说话就结结巴巴;他有恩必报,明知自己会担罪责,也要帮她混进仪仗队入长安;他心思单纯,暗恋滴翠许久,都只敢偷偷地经过门口望一望她……
黄梓瑕只觉得自己脑中嗡嗡作响,她不敢想,却不得不去想。这世界这么可怕,群狼环伺,敌我混淆。谁知道隐藏在自己身边最深的那个人,会是谁。
她将张行英的卷宗交还给景恒,准备离开王府时,先去了净庾堂,给李舒白养在琉璃盏中的小鱼喂了一颗鱼食。
鱼实在太小,芝麻大的鱼食,她以指甲碾碎,然后撒在水上让它吞食。她看着鱼食,想起这还是去年王若那个案子时,她与李舒白两次去西市找那个变戏法的人,顺便买下的那一种鱼食。
她还记得李舒白那时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不自然的模样,说,这种鱼食,小鱼似乎很喜欢。
当时她只是在心里暗笑,可现在想来,她以后,或许再也没有机会看见那样的李舒白了。
今生今世,他仅存的那一点孩子气,已经在这样的局势中,荡然无存了。
她手抚着琉璃盏,无言中低下头,将脸靠在桌上。她靠在桌上望着碧蓝透明的琉璃盏,里面红色的小鱼被蓝色渲染成一种艳丽的紫,在宫灯的金色光芒之中,小鱼全身蒙着一层异样光彩,令人目眩神迷。
她拔下自己头上的簪子,画了一个大大的圆,又在旁边画了小小的一个圆。
这大圆,如同巨大的车轮,正向着小圆碾压而来。她与李舒白正是这面临粉碎命运的小圆。
而那巨大的力量,是天地巨掌,是兄弟阋墙,是朝野亿万人,是鬼神之力。天河倾泻,长空破碎,他们纵然粉身碎骨,终究还是无处可逃。
这么悬殊的力量,天地之间,还有谁能救他,谁能重挽天河,补阙日月。
这毫无希望的压制,让她气息急促,胸口疼痛如刺。她握着琉璃盏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里面的小鱼受惊,几近轻跃出水面。
黄梓瑕怕自己将小鱼倾倒在地,便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手,将琉璃盏放在了桌上。她深深地呼吸着,将自己这种难以抑制的悲苦慢慢排遣出内心。
她起身走出净庾堂,走向枕流阁。
黑暗之中就着星月之光,她看见冰封的荷塘之上,残荷根根支离,如同蓑衣老叟。在冰面之上,还留存着前日烟花遗迹,一层层灰烬被冻在冰面之上,形成灰暗的影迹。
黄梓瑕走下台阶,伸出一只脚,踏在冰面之上。
不知道这冰面有多厚,她踏上去,是否会就此坠入,被冰水覆没,从此再也不需要面对这些汹涌如潮的可怕未来。
然而她只缓缓一怔,便将自己的脚收了回来。她转身走入阁内,将那个放置符咒的木盒取了出来。
与上次在木匠那边看见的一样,九九八十一个空格,八十块字码。这上面的字,毫无逻辑顺序,那一次凑巧拼成的这个盒子,就算是制作这个盒子的工匠,也断然不可能在那仓促之间记下这毫无联系的八十个字。
她的手在上面移动,被她带动的字码,那些混乱的字如同拼图般一个一个移动,却始终打不开盒子,坚牢无比。
一个需要无数次尝试才能打开的盒子,她又何必去试呢?
她叹了一口气,将盒子放回原处,却看见一条映在书架旁边的影子。
她转头看去。张行英站在门口,面目晦暗地看着她。廊外悬挂的宫灯逆光斜照,将他的面容模糊成一片黑影,唯有那一双眼睛中的模糊亮光盯着她。
黄梓瑕只觉得有一股冰凉的气息从她的脚跟升起,直冲脑门。她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气息,将双手缓缓收了回来,不动声色地转过身看他:“张二哥。”
张行英走进来,问:“黄姑娘,你在找什么?”
黄梓瑕若无其事地说:“我想看一看那张符咒,不过看来这盒子很难打开。”
“嗯,这盒子是王爷重要的东西,如今王爷不在,你还是最好不要动吧。”张行英说着,抬手去将盒子往架子里面推了推。
黄梓瑕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朝外走去,一边疲倦地问:“张二哥来这里什么事?”
“今日我负责王府巡逻,”张行英皱起眉头,又说道,“你回来了,就早点歇息吧。就算你为王爷殚精竭虑,但总不能不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多谢你,张二哥,”黄梓瑕点点头,低声说,“但我还得回去,不能待在这里。”
张行英用担心的目光看着她,说:“外面似乎已经宵禁了,我送你过去吧?”
“这倒没关系,我有王府令信在。”黄梓瑕说着,与他一起踏着枯干的草茎向门口走去,“张二哥,你经常值夜吗?”
“还好,五天轮一次,”他说着,仰头看着满天星斗,长长出了一口气,说,“虽然王爷不在府中,但我们还是得尽忠职守,以免王爷回来之后,又要忧心毫无章法的府内。”
黄梓瑕点点头,说:“对啊,总不能他不在,王府就乱了。”
张行英忽然停下脚步,低声问:“黄姑娘,你可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见到王爷?”
黄梓瑕默然摇头,说:“我哪里认识宗正寺的人呢?”
“子秦那边,有办法吗?”他又问。
黄梓瑕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张行英叹了口气,然后说:“也不知王爷如今怎么样了,在里面是否需要什么东西,我们又该不该去打点一下。”
“这些我们哪里知道呢?一切只能靠景翌他们打理了,”黄梓瑕说着,若有所思地望着他,问,“你有什么办法呢?”
张行英也是摇头,两人都是沉默。
张行英送她出了王府,站在门口目送她一路西去。
黄梓瑕走出许久,回头看去,发现张行英还站在街口,一直注视着她。见她回头,他朝她挥挥手,说道:“黄姑娘,一路小心。”
她点点头,裹紧身上斗篷往前走。
她默然走着,寒风迎面,长安各坊的灯火,在眼前渐显模糊。通红的灯光让她想起成都府的那场大火。
在火场之中用自己身躯为他们打开一条逃生之路的景毓,临死前握着张行英的手,殷切看着李舒白的目光,至今还在眼前。
她想着那目光,忽然之间浑身颤抖,虚汗直冒。
她的右手不自觉地用力捶打自己的胸口,企图将自己这种可怕的念头压下去。
但她终究无法抛开,冷汗沿着脊背缓缓滑下来,全身冰冷,脑子却越发清晰起来。
那张符咒,那张藏入密盒之后,还会冒出诡异红圈的符咒。
她断然不信是鬼神之力。她知道,总得有个能接近密盒的身边人,而且,在那个人死之前,一定要找好继任的人。
奄奄一息的景毓,以最后绝望的目光看着李舒白,将张行英交托在他的身边。当时景毓唇边那一丝欣慰的笑意,曾让她湿了眼眶,而如今想来,却让她冷汗涔涔。
难道——
为他们付出生命的景毓,最后却只是阴谋中奋不顾身的那一颗棋子?
沉默腼腆、高大可靠的,她所有朋友中最为单纯的那一个人,真的,会做出令她不可想象的事?
黄梓瑕回到王宅,不知是因为外边的寒冷还是什么,意识有些模糊。仆妇们赶紧给她打来热水,又给她生了旺旺的火炉,被褥中塞了汤婆子,伺候她睡下。
然而今日所发生的一切,还在眼前重演,让黄梓瑕根本无从入眠。
幻象纠缠着她,整夜辗转反侧。她看见李润将那柄鱼肠剑深深刺入自己的心口;看见景毓最后那一抹惨淡的笑意;看见张行英在端瑞堂晒药的地方高高扬起手臂翻抖着晾晒的草药;看见滴翠在小巷的尽头给她留下的那个记号——
北,左下角被包住的一个北。
不太识字的滴翠,不知从何而学来的这一个字,写得那么怪异,她却一眼就领会了这意思。
她知道了什么,让他们尽快逃离,不要卷入这个可怕旋涡。可惜她不信滴翠,也完全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何等巨大的阴谋。如今天地翻覆,她再想起滴翠的那一个字,才明白,滴翠早已预先知晓了这场风暴。
黄梓瑕僵直地躺在床上,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逼迫自己思考得再深入一点。
张行英……张二哥,他真的是潜伏在他们身边的埋伏吗?在必要的时候,他真的会出来给他们致命一击吗?
那偷出鱼肠剑,让鄂王自尽来诬陷夔王的行为,究竟是他干的,还是别人干的,如今,一切都并无证据。
之前,在蜀地的时候,她曾与李舒白隐约察觉到张行英的可疑之处,但也只是隐约感觉而已。如今她唯一怀疑张行英的凭证,只是景毓,还有滴翠。他自己本身,要让她如何怀疑……
黄梓瑕捂着眼睛,感觉到头部的剧痛。她知道自己真的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她一定会崩溃发疯。
她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有抛开一切先休息。不论如何,明日又有十二个时辰,可以让她去寻找绝望中的希望。
周子秦作息很好,每天早睡早起,今天也不例外。
不过起床后对着镜子一照,发现自己脸色挺难看的,他还是叹了口气:“都怪崇古,昨天夔王出了这么大事,我一听到消息就赶紧去永昌坊找她,她居然不在!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想了一夜都快想破脑袋了!”
因为没睡好,所以他开门出去时,身体都是摇摇晃晃的,眼睛也才睁开了一半。而站在廊下的人一声“子秦”,却让他吓得几乎跳起来:“崇……崇古?”
黄梓瑕披着一件紫貂斗篷,站在他房门之外。见他吓得紧贴在门上,便问:“怎么了?”
“你你你……平时有事都是我去找你啊,怎么今天你过来找我了?”周子秦说着,再一看她的面容,顿时更加惊愕了,“怎么回事啊?我还以为我的脸色够难看了,怎么你比我还难看?”
黄梓瑕没有回答,只单刀直入地说道:“我找你有事,关于夔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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