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雨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第二十章 故梦回,风吹一夜满关山,闲雨,御书屋),接着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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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佳夜,四雨湖畔,碎月摇花中芳踪一现,伊云鬓峨峨,青丝拂腰,绿裙舞香,婀娜绰约隐入红榭深处……”

他迎着她晶亮的目光徐徐念着,唇角是隐藏不住的笑意。

“咦,你看到过我?”沈荨奇道:“那你怎么没认出我?”

谢瑾道:“我只看见了你的背影,第一眼我觉得是你,但后来又觉得不是你。”

“为什么?”

“我觉得她比你高一点,”他回忆着,带着遗憾的语气说:“而且我从没见过你穿那样的裙子。”

“我穿了垫木底的鞋,所以看起来会高一些。”沈荨笑道,盯着他问:“那你觉得我穿那条裙子好看么?”

“……一见难忘。”谢瑾迎着她的目光,敛去唇边的笑意,极认真地回答她,“很好看,很漂亮,可惜没有见到正面。”

“也就那样吧,没什么特别的,”沈荨摸了摸他的脸,看见他眼睛里期待的神情,问道:“……你想看?”

“想。”他回答,又补充:“很想。”

沈荨眨了眨眼睛,觉得这个姿势有点累,翻回他怀里道:“那条裙子染了酒液我就换掉了,拿回来洗净放在箱子里,但我记不住放在哪个箱子里了,回头找找,找到了就穿给你看。”

她说得随意,听的人却上了心,谢瑾握住她的手腕:“真的?”

“真的,”沈荨笑道:“等你脱下面具的那天,我准穿给你看——那条若是找不到,我就重新做一条。”

“一言为定,”谢瑾笑了起来,捏了捏她的指尖:“不许诳我,也不许说话不算数。”

“我是这种人么?”她嗔怪地看他一眼:“那你继续念吧。”

谢瑾搂着她的肩头,一面思索一面念道:“……寂殿幽夜,伊又踏月而至,幽兰拂风,满室栀香……”

记忆的窗被打开,往事浮现,昔年流香,他仿佛又置身于那外头撒满月光,内中却又黑暗幽寂的大殿,头疼欲裂中有人轻轻来到身畔,轻柔的步履带着犹疑和忐忑,给他带来清甜的芬芳和拂乱人心扉的吻。

而现在这个人正被自己揽在怀里。

时光淌过,他们的年华彼此缠绕交付,终未错过,何其幸运。

她伏在他怀里,听他低低念着,唇边若有似无的笑意一直未曾敛去。

听到“大胆轻薄又渺然离去”那一句时,沈荨低声叫道:“停,你别念了。”

“为何?”他把头挪开一点,注视着臂弯里的人,打趣道:“有胆量做,没胆量听?”

“好你个谢瑾,这种事你都好意思写在纸上?”沈荨绞玩着他的手指:“不觉得害躁吗?”

“不觉得,”谢瑾笑道:“她对我如此情深意重,我写下来又怎么了?”

他叹了一声:“……爱恨嗔痴皆展于香唇贝齿间……阿荨,我知你对我的心意,所以我信你,也更明白你……

她怔了一怔,眸光一黯,迟疑道:“谢瑾,暗军这事——”

谢瑾道:“我从没怀疑过你,一开始我就知道,不是你做的。”

沈荨无言,只拿下巴蹭着他的胸口,神色有几分懊恼。

她本已挽好了发髻,但这会儿头发又毛了,散发碎发都钻了出来,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像是一只毛绒绒的小动物。

他觉得自己这时候软得像是窗外天边绵绵的云朵一般,云朵后初露的阳光这会儿还没什么耀眼的光芒,但足够驱散他心里诸多愤怒和无可发泄的情绪。

他想,发生的事不能改变,过去也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和她的将来。

“阿荨,”他拂开她额前的碎发,替她整理了一下发髻,“你之前没告诉我的是什么事,皇上对我说了。八年前那件惨案,我知道皇上和你正在追查,但很多细节他没有告诉我——”

沈荨叹了一声,觉得这种旖旎的气氛不太适合说这事,从他怀里挣脱,坐起身来穿上棉袍。

“之前不告诉你,是不想你牵扯进这些事,沈家和谢家原本关系就微妙,弄得不好可能会引起朝堂上的轩然大波,不过现在也没什么好瞒你的了……”

她把颊边乱发往耳后撩,脸色严肃起来,低声道:“姑母早年,曾在西境边关跟着我祖父在梧州住过几年,也因此结识了当时在关内游历的一名西凉王侯,这位王侯在西凉不得志,是被排挤在权利中心外的,这两人相交后离别,彼此约定都要在自己的国家里拿到最高的权力……”

谢瑾也穿上中衣披上外袍坐起来,静静听她说着,间或抚一抚她的肩头。

“姑母进了宫,生下皇上和阿旋,两人聪明伶俐,先帝甚喜,姑母得以正位中宫,长子也被封为太子,沈氏一门从此炙手可热,但和你们谢家一直都有明里暗里的争斗……”

谢瑾握住她一只手,笑道:“这个你不用说了。”

“就说怎么了?”沈荨睨他一眼:“总之,谢家树大根深,又一直掌着西北边境的兵权,姑母和太子的地位不算稳固,好不容易西境北境划开,我爹拿到了西境军兵权,但情况你也知道,几名谢家旧部并不服他,姑母心里很不满,想把我爹换下来但又一直没有合适的契机。”

谢瑾听她说到紧要处,心情也沉重起来。

“八年前西凉发动攻击,策划这场战事的便是已在西凉国内拿到军队统帅权的那名西凉王侯,他给姑母带了信,说他需要一场战事来稳固他在西凉的地位,正好姑母也想重整西境军,把不服我爹号令的吴将军等人除掉,也借机把我爹换下来……”

谢瑾点着头,没说什么,两国的掌权者借由相互间的战争来控制边关军队,掌控军权,以达成双方在自己国家内权利斗争中的某些目的,实现自己的欲望和野心,这种事并不是没有先例。

翻云覆雨间他们既对立,又依赖,彼此博弈,相互撕咬,是权利催生出来的一种邪恶危险而阴暗诡异的关系。

沈荨继续说道:“……两人约定西凉这次的目标是吴将军统领的四万骑兵,一旦达到目的西凉便退兵,姑母给当时在西境军里担任我爹亲卫的沈渊下了指令……”

那时沈渊还小,沈焕很看中这个侄子,特意让他做自己的亲卫,时时刻刻教导他,这事谢瑾也是知道的。

“探得西凉准备大举发动战事后,我爹娘和西境军的几名主要将领秘密制定了应对方略和战术,这场议事连我都没能参与,是完全保密的,但作为我爹亲卫的沈渊却很清楚。”

沈荨的声音有了几丝不易觉察的颤抖,谢瑾马上感觉到了,双臂环过来,把她揽紧在自己怀里。

“我后来猜想,应该是我爹接受了个别人的建议,由吴将军率领骑兵先发制人,埋伏在西凉军必经的翠屏山谷中,等西凉大军一经过此处便发动伏击。而提出建议的人应该得到了事先的授意,不无诱导我爹之意……”

她皱着眉头,继续道:“西凉军来势汹汹,大敌当前,这次吴将军等几人应该是对我爹的决议认可了,所以当夜便开始秘密召集将领,制定详细的伏击战术。”

谢瑾声音也沉了下来:“沈渊把这个消息透给了那位西凉王侯?”

“对,”沈荨道:“西凉军事先就已准备好,一得到消息,立刻出动埋伏在翠屏山谷周边,等吴将军等人一到,便展开了大肆屠杀,这一战,吴将军率领的四万西境军骑兵全军覆灭……”

两人的心都同时绞紧了,她指尖发冷,往他怀里缩了缩。

“姑母虽想把我爹换下来,但也不想让他背太多的罪责,所以把过错都推到了吴将军头上,扣了个不听主帅命令,私自发兵的罪名。只是她没想到,西凉军杀红了眼,势如破竹杀到了寄云关的关墙下,西境军守兵几乎溃不能挡,而北境援军来得太晚,我爹和我娘在城墙上督战了两天两夜,我爹被冲上来的西凉人一刀封喉,我娘身中五六刀,被抬下城墙时还未断气,她……”

她眼前出现了那暗无天日的一刻,语声虽还平稳,但眼眶已经红了,唇角微微颤着,没再说下去。

那是噩梦一般的回忆。

城墙上下大火熊熊,利箭石砲乱飞,西凉人的云梯一架架靠过来,粗壮的木桩一下下撞击着城门,蝗蚁般的西凉人悍不畏死地冒着燃着火的箭矢和长矛,一波波地从云梯上冲上城墙,到处都是尸体残肢,鲜血汪成了一片片的血泊,染红了整个墙头,又汇集成河顺着墙角往下淌。

十七岁的她彼时正率领城墙上的守军与西凉人厮杀,被人拽下城墙,去见她娘最后一眼。

娘的身体上插着箭矢,中了好几刀,铠甲破得不成样子,全身都是鲜血,而爹就被人抬在娘边上,大半个颈脖被划开,头颅歪在一边,狰狞的断裂处汩汩的鲜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涌。

而娘挣扎着抬起血肉模糊的手臂去抹她脸上的眼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她说:“眼泪是懦弱的表现,阿荨,我希望你以后,可以流血、流汗,但不要流泪。”

谢瑾什么也没说,只沉默地搂紧了她。

太后何尝料不到西凉军不会退兵?破而后立,她不过是想从这样的绝境和废墟中重新建立一支她能完全把控的军队罢了。

沈焕和他统领的西境军达不到她的要求,那就把这支军队完全地打碎再融合,看谁能从这个困境里脱颖而出。恐怕在整个计划里,唯一的意外就是沈焕夫妇的双双阵亡。

否则她不会故意拖延时间,等相邻的北境军终于等到援救指令时,寄云关已经被困许久。

他想起了那时的情形。

西凉大举发动进攻后,谢戟一直在等朝廷支援西境的指令,指令一下达,他即刻调拨了三万大军往西境赶,谢瑾统领的重骑营麟风营是最早到达的一批。

但也是西凉军在寄云关城墙下发动第一波攻势的第十天了。

他率领麟风营骑兵沿着蒙甲山边缘行进,赶到正在攻打城墙的西凉军背后,从后往前杀开一条血路,冲到城楼下时,一眼便看见墙头上挥舞着长刀一刀斩下一名西凉人手臂的沈荨。

他无瑕和她说话,带领麟风营骑兵配合城墙上的西境残军,在城墙下一刻不停地冲杀,终于将西凉军这一波的攻势杀退。

千疮百孔的城门打开,谢瑾进了城门,沈荨却还留在城楼上,部署应对西凉军下一波攻势的战术。

正好这时第二批北境援军赶到,久攻不下的西凉人吹响号角,开始大举撤退。

沈荨从城墙上下来,找到他问他:“谢瑾,你带了多少骑兵?”

他道:“八千,刚折了一些,七千不到吧。”

“我这里还有一千骑兵,够了……”她揩揩脸上的血迹,通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你把这七千人暂时借给我,我保证原封不动地还你。”

“……你疯了?”谢瑾猜到了她的意图:“不行。”

沈荨没说话,也没移开目光,脸上和眼睛里都是恨意和坚持。鲜血凝固在她肮脏的脸颊边,把头盔下的发丝全凝在了一块儿。

谢瑾往地上吐了一口混着血和沙的吐沫,长枪往血地上一插:“五千人,我借你五千,不过沈荨,你可听好了,少一个我回头都要找你算账!”

沈荨唇角轻颤了一下,没跟他讨价还价,从腰里摸出一块肮脏的领巾,丢到一边的火堆里。

那块布在火中并没有燃起来,反而不一会儿就变得鲜丽如新。

谢瑾很小的时候就听她在他面前炫耀过,说他父亲得了一块西域上好的火浣布,用来给她母亲做了一块领巾。

他几天前听说了沈焕夫妇战死的消息,想来这块领巾就是沈荨从她母亲尸体上取下来的。

他瞧着她把那块鲜红如血的领巾从火中挑出来,拿匕首从边上割了几根布条,余下的塞回腰里。

她把那几根细布条编成一根红绳,编绳的手微微颤抖着。

谢瑾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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