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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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文峰的死就像入冬的第一场雪,真正的严寒还在其后。整个陈国官场为之震动,整整一个冬天,官员们先是为恩荫制的改革争论不休,待改革定下了下来,又要为补缺官的人选每日争吵。每天早朝比东西二市还要热闹,饱读诗书的鸿儒博士讨价还价也和市井妇人相差无几。
慕灼华每日耷拉着眼皮听大人们争吵,掐得手背发红才能忍住自己的睡意,再抬眼看到刘衍始终挺直的背脊,不禁心生一丝钦佩。
当然最羡慕的还是沈惊鸿,说走就走,不带走一片云彩,却留下了一堆烂摊子,让别人给他收拾。
慕灼华心里清楚得很,是谁在背后给了刘琛一份名单,让满朝文武为此争论不休,他倒好,躲在刘琛背后坐享其成。
这样的争吵一直持续到了除夕之日,不过贵人们有贵人的胸襟,骂完娘之后还是要给对方拜个早年的。
官员们过年有七日的长假,这点时间想要回家祭祖显然是不够的,除非为官满三年,才能有个三十日的假期回去,像慕灼华这种外地来的官员,大多是孤孤单单地独自留在京中过节,若愿意花点银子,小秦宫的姑娘们便能给你带来家人般的温暖。
宋濂锡与慕灼华走得近,两人关系想来不错,他成婚数年,家中有娇妻爱子,十分幸福美满,见慕灼华形单影只,便善意地邀请她来家中|共度佳节。慕灼华含着笑谢过了,却还是婉拒了。
“多谢濂锡兄美意,不过我也并非是孤单一人,家中还有一个小妹在等我呢。”慕灼华眉眼弯弯说道,“我答应了她,今年除夕亲自下厨给她做一顿好吃的。”
宋濂锡听慕灼华说起过家里有个小婢女情同姐妹,见她却无孤单寥落之色,他便也不再盛情邀请了,只是说着春节若有闲暇可以互相走动。
这日官员们也都比较早便回了家,慕灼华将户部的卷宗整理完了,最后一个落钥离开。
到处都挂上了红灯笼,贴了福字,春节的气息十分浓郁了,慕灼华仰头看着灿烂的颜色,脚下也轻快了不少。
这是第二个在外过的年,去年此时,她和郭巨力还在逃婚北上的路途中,挥着鞭子赶着小驴车,在一处简陋的小客栈下榻,为了省钱两人住的是一间漏风的下房,客栈的厨艺实在敷衍,她便借了厨房,用简单的食材做出极致的美味,过了一个看似凄凉却十分自在安心的除夕。
今年此时,已经是比她想象中的要好上许多了。她和郭巨力终于有了个属于自己的家了,虽然不大,却让人十分安心,不用与别人争抢,也不用做戏装傻。今早出门的时候,她还让郭巨力去东市买了最好的食材,答应她晚上给她做一顿最丰盛的大餐。
慕灼华想着便忍不住唇角微翘,脚步轻快地走出了宫门,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时竟没有察觉身后有人靠近,直到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一把拉住。
“七丫头,真的是你!”一个熟悉的声音喊道。
慕灼华愕然转头看,看着站在面前的众人,惊讶地开口喊道:“父亲……母亲……”
慕荣和岑氏锦衣华服,一如既往地盛装打扮,但即便如此,也难掩饰两人面上的疲倦和憔悴。但此时见到身穿官袍的慕灼华,他们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上下打量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儿。早在春闱放榜后不久,进士名单便传到了淮州,只是
慕荣对这个女儿的印象极其模糊,隐约记得是话不多,不争不抢的孩子,万万没想到,她竟有一天能金榜题名,官至五品。春闱放榜之时,他也听说过今科探花的姓名,但他膝下子女众多,哪里还记得那个失踪许久的小七叫什么名字,更何况又没有州牧上门道喜,他便丝毫没有想过自己的女儿竟会是当今探花郎。而岑氏纵然知道小七的名字,却深在内宅,对会试的结果漠不关心。因此半年多来,慕家竟是无一人知道慕七小姐中了探花。
昨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仍不敢相信,直到此刻见了本人,看她穿着官袍,举止优雅,面容俊秀的模样,这才缓缓接受了这个惊喜。
岑氏也是在慕灼华露出真容后才意识到这个庶女心机深沉,为此她担心慕灼华别有所图,会对她造成威胁,知道庄县令想要她后,她是迫不及待地想把慕灼华送走,哪里知道,慕灼华确实别有所图,只是图谋的却不是慕家的财产,而是仕途官道。这实在超出了她的想象了。
慕灼华知道自己在朝为官之事不可能永远瞒住慕家,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们发现,还直接到了理蕃寺外堵人。慕灼华任由两人打量着,过了片刻才微笑着徐徐说道:“那日不辞而别,让父亲母亲担心了,是女儿不是,在这儿给您二老赔罪了。”
慕灼华说着鞠了个躬。
岑氏赶紧扶住她的手,慕灼华身着官袍,总给她一种压迫感,让她不敢受对方的礼。但随后又想到,她就是当了官又如何,自己始终是她的嫡母,受她敬拜也是理所当然的。
岑氏端起笑容握住了慕灼华的手笑容满面道:“如今看你光宗耀祖,我和你父亲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怪罪你。只是担心你孤身在外,没有人照顾。今日便是除夕了,正好我们来接你回家过年。”
慕灼华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挣脱了岑氏的手,没有接她的话茬,反问道:“二老怎么不在江南老家,却在这时来了定京?”
慕荣与岑氏交换了个眼神,这才叹了口气道:“这事,还要从庄县令……就是庄文峰身上说起。”
慕明华敲登闻鼓,状告庄文峰,自那日起,刑部并吏部便派了人去淮州调查,惊动了整个淮州官场。庄文峰的账上有一笔数万两银子的灰色收入,还有几百亩兼并的良田,都是伙同淮州几大富商发放印子钱“赚”来的。此事有皇帝盯着,下派之人不敢有任何的徇私,只管挖地三尺地查,这一查,难免要查到慕家头上。
这事让慕荣觉得冤死了。他慕家家大业大,哪里看得上与庄县令勾结的那点小生意,这事说实在了,是岑氏和自己的娘家兄弟做的,借用的却是慕家的名声,一查之下,岑家罪大恶极,慕家也不能幸免。慕家是没有和庄县令有实质的勾结,但一查之下,慕家和州牧勾结了啊!
慕家身为江南首富,竞争对手自是不少,多少人巴不得借此机会扳倒慕家,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慕荣为此焦头烂额,四处奔走,上下打点,花了数万两银子,却一点水花也没见到。
岑氏被慕荣打了一顿,在房中痛哭了几日,便也回过神来了,她抓着慕荣的手臂道:“老爷,这事惊动了陛下,定京派人来查的,咱们在下面打点有什么用,解铃还须系铃人,得去定京找人啊!”
慕荣如梦初醒,当即便点齐了人马,和岑氏急匆匆地奔定京而来。
慕荣是两日前就到了定京,慕家在定京自然是有分号的,大掌柜收到了慕荣的信,早在定京准备好了三进的宅子让他落脚。夫妻俩风尘仆仆到了定京,喝了杯茶便听大掌柜说起这段日子来定京发生的大事。
与他们最为相关的一事,便是庄县令的妾侍慕氏,那位敲了登闻鼓的忠义女子,刚刚被陛下封赏了一座大宅子,就住在南城。
慕荣在淮州时,只听说庄县令被人告了,却不知道是被自己的妾侍告了,而这个妾侍还姓慕。他和岑氏惊愕地面面相觑——除了自己的庶女,还能有谁!
慕荣和岑氏当即便去找慕明华。
慕明华也不是过去的慕明华了,过去的她喜欢华贵的衣裳和珠宝首饰,如今她却穿着素色的缎子,梳着妇人的发髻,只在浓密的云鬓处插了一根梅花银簪,手上戴了一对白玉手镯,整个人看着瘦了许多,气色却不错。
她气定神闲地由着岑氏和慕荣骂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说:“父亲母亲可见了外面的牌坊,上面写的是什么字?”
慕荣一怔,他方才走得急,倒没有仔细看。
慕明华朝着皇城方向拱了拱手,微微笑道:“那是忠义牌坊,是陛下御赐于我,褒赏我大义灭亲。陛下认为我状告庄文峰,是忠义之举,父亲母亲却在这儿辱骂我,说是我害了家里,难道父亲母亲觉得,陛下也做错了?”
慕荣当时冷汗便下来了,指着慕明华的鼻子骂道:“你、你胡说什么!我何时说过这话!”
慕明华懒懒地白了他一眼,如今她可是人人敬佩的忠义夫人,有大义傍身,有陛下撑腰,并不怎么把这两人放在眼里了。
“若是二老也觉得我没有做错,那便不要在此处喧哗了,免得叫有心人听到了,去陛下那里参你们一本。”慕明华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慕家恐怕担不起这样的罪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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