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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少卿又是一连几天不见丛容,下班时还特意去买了块豆腐,去敲隔壁的门,半天也没有动静。

温少卿近来总是有事没事地往口腔科跑,他带的几个学生便凑在一起嘀咕。

“温老师又去口腔科了?”

“嗯嗯。”

“最近他怎么老往口腔科跑?”

“牙疼?”

“没听说啊,昨天看他在手术室吃盒饭还吃得挺香的。”

“难道是想转去口腔科?”

“不会吧?我还没毕业呢!”

“我刚才还看到他在跟何帅说话。”

钟祯听着听着,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难道温老师说喜欢的人是那个何医生?!上次温老师说何医生是他师妹,师兄师妹不是一向都有一腿吗?!

温少卿在治疗室晃了一圈,何哥送走最后一个病人,摘下口罩问:“亲师兄,牙疼吗?”

“不疼。”

“牙不疼老来这里晃什么?”

“最近有没有来过一个病人,叫丛容?”

“有啊,昨天下午拔了智齿,下周来复诊。”

“你收的?已经拔完了?”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温少卿摇摇头,“没什么,我先走了。”

何哥看着温少卿的背影一脸奇怪地嘀咕道:“丛容不是你介绍来的自己学生的表姐吗?怎么好像不知道是我的病人似的?”

丛容自从把祸根拔了,喝了几天粥,每次喝粥的时候便会想起温少卿做的鸡蛋羹,再看面前的白粥,总是食不知味。好在肿着的半边脸终于消了肿,但她却依旧赖在钟祯家里不走。

丛容觉得她跟温少卿最多也就算是邻居,她现在住在钟祯这里,他们连邻居也算不上了吧?可她没想到,她跟温少卿“孽缘颇深”,深到让她措手不及。

钟祯租了房子之后便打算请朋友来家里热闹一下,不过太忙了便一直搁浅,好不容易找到一天课少而且温少卿也没手术的日子,便约好了来家里吃饭。

快中午的时候,温少卿和一群学生才到,钟祯笑着开门让他们进来。

有人看着门口的高跟鞋,笑着逗钟祯,“呀,女朋友在?”

“不是,不是!我没女朋友。”钟祯指了指虚掩的卧室门,“我表姐,准备上庭的资料熬了好几天,今天下了庭回来就在睡觉。小声点,吵醒她,会火山爆发的!”

温少卿对钟祯口中的这个“表姐”已经不新鲜了,笑着应下,“好。”

钟祯笑得开心,“温老师,你们先坐会儿,我去倒水。”说完转身进了厨房,心里想的却是:今天终于能让表姐和老板见上一面了!老板见了表姐以后,肯定不会再喜欢何医生了!

这群学生都是温少卿带的研究生,平时老在一起,彼此熟得不得了,嚷着叫钟祯带他们参观。

这房子是温少卿租给钟祯的,他自然不用参观,便在沙发上坐下,才坐下就听到卧室里低低地叫:“钟祯,给我倒杯水。”

温少卿往卧室看了一眼,迟疑了一下,自觉去厨房倒水,推门进去的时候就看到床上的人挣扎着坐起来,一脸茫然地扯了扯头发,最后又一头栽倒继续睡。

温少卿把水杯递过去,“水。”

丛容再次挣扎着爬起来,眼睛都懒得睁,抬手去摸杯子时还摸到了温少卿的手,只是她丝毫不自知。一杯水喝尽又闭着眼睛去抓他的手拉他在床边坐下,揉了揉他的脑袋,慵懒不堪地开口:“表姐最近太忙了,顾不上你,等忙完这阵了,带你去吃好吃的啊。”

她虽然迷糊着但动作极快,温少卿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把杯子塞回到他手里并钻进被子里继续睡了。

钟祯听到声音的时候已经过来了,一群人站在门口看得心惊肉跳。等温少卿看似镇定地端着水杯走出来,钟祯才战战兢兢地走过去,“温老师,对不起,我表姐她不是故意的……”

温少卿神情有些奇怪,心不在焉地应了句:“嗯,没事……”

一群人看着温少卿阴晴不定的脸色,同情地看着钟祯。老板一般说没事那就是事情大发了!

钟祯欲哭无泪,站在温少卿面前还想解释什么。

温少卿却忽然看着他问:“她是你表姐?你一直说要介绍给我的那个表姐?”

钟祯点头,“是啊,你们认识啊?”

温少卿没回答,转身往厨房走。

众人脸上的同情立刻换成了鄙视:钟祯,你真不要脸!竟然用这种方式贿赂教授!

“对了。”温少卿走了两步后回头补充,“以后做介绍的时候记得先说名字。”

“哦。”钟祯有些莫名其妙,“我表姐叫丛容。”

温少卿深深地看他一眼,转身进了厨房。

钟祯下一秒便冲进卧室使劲摇着丛容,急得上蹿下跳,“表姐啊!你没事揉我老板的脑袋干什么?”

丛容被摇醒后,表情烦躁地推开他继续睡,一脸迷糊地敷衍道:“你老板是谁啊?”

温少卿站在厨房里一脸怔忡地用刚才丛容用过的杯子倒了杯水,喝了几口之后才回过神,继而低着头无声地笑起来。

原来钟祯是她的表弟啊。

有了这段插曲,老板嘴角又挂着诡异的微笑,谁都不敢在屋里待了,钟祯一说出去再买点菜,一群人立刻附和着都要去,独独留下了在厨房做菜的温少卿。

丛容被饭菜的香味诱惑醒,从卧室出来看到厨房里有人,以为是钟祯,想也没想便拉开门问:“午饭吃什么啊?”

等看清那人之后便蒙了,她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么就穿越回了第一次见到温少卿的那一天呢?

同一座房子,同一间厨房,连温少卿挽起衣袖露出的手臂长度都是一样的,她是真的中邪了吗?

温少卿看着她呆呆傻傻的样子只觉得好笑,轻咳一声叫她:“丛容?”

丛容反应过来后捂着脸不愿面对现实,有些无奈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话才问出口,大门便从外面打开,钟祯和一群学生出现在门口,看到她正在和温少卿说话便兴高采烈地介绍:“表姐,这是我老师,温少卿,当初接你的时候就是借的他的车,你记不记得?”

说完又冲着身后的一群人介绍:“表姐,这些是我同学。她是我表姐,丛容。”

一群男生女生乖乖地齐声道:“表姐好!”

丛容艰难地应了一声,看了看温少卿,又看了看钟祯,又重新看了看温少卿,再次开始出神。

原来不是她敏感,当时那辆车真的是他的。钟祯提了那么多次的“老板”竟然也是他,怪不得钟祯会那么巧租到这个房子。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她竟然就那么忽略了……

她现在想的不止这些,还有……她刚从床上爬起来,头发没梳、脸没洗、妆没化,连衣服都是皱巴巴的。刚才她睡觉的时候,钟祯说什么来着?她揉了谁的脑袋?那她拉的又是谁的手?

天哪!这日子没法过了!

心里纵然有滔天巨浪,丛容的脸上也不露分毫,经验告诉她,输了什么都不能输了气势。她极快地扯出一抹笑和温少卿打招呼:“温教授好。”然后转头冲一群小朋友摆了摆手,“钟祯的小伙伴们好。”

丛容身上还穿着上庭时的白衣黑裤,简洁大方的款式,衬得她的身材更加高挑,即便是穿着拖鞋,眉眼带笑也有一股迫人的气势。

一群学生叽叽喳喳地说着进了门。

“钟祯,你表姐看上去好酷啊!”

“恰好是我喜欢的御姐型!”

“是律师吗?以后我被患者家属打了,是不是可以拿到几百万的赔偿?”

钟祯很认真地想了一下,“我表姐主攻刑辩的,什么杀人越货啊、抢劫绑架啊、盗窃贩毒啊、贪污受贿啊之类的,如果你把患者治死或者治残了,应该用得上!”

“好酷啊!”

“当然其他的也会接一点啦。”钟祯一脸骄傲地扬着下巴,“总之,表姐在手,天下我有!”

那边一群小朋友讨论得热闹,这边温少卿的脸上再也看不出异常,他很自然地拿出手机来,“加个微信吧。”

丛容眉头皱成一团,“加微信干什么?”

温少卿睁着眼睛胡说八道:“和学生家长保持沟通,随时交流学生的心理动态,以便他能更好地学习。”

丛容对这个拙劣的借口表示嫌弃和鄙视,“钟祯他上的是小学吗?他那么大了可以对自己负责了。”

温少卿示意丛容去看客厅里那个蹦跶来蹦跶去的表情包,“你确定?”

丛容深吸一口气,上次那张名片被她趁乱抢回来,这次怕是怎么都躲不过了。

终究还是互加了微信,标志着丛容和温少卿恢复邦交,意义深远。

饭后,一群活力四射的学生围在客厅里热热闹闹地玩杀人游戏,两个“老年人”一个在厨房洗碗,一个站在厨房门口看另一个洗碗,这情景何其熟悉,让丛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丛容看着那双漂亮的手在流水中晃来晃去,视线从手移到侧脸。

岁月对这个男人一定是真爱,除了眉宇间沉淀下来的沉稳温和愈加明显,眼前的这张脸和几年前初见时简直一模一样,线条清晰漂亮,五官深邃立体,没有半点岁月的痕迹,依旧是帅得令人发指,真可谓是君子端方,温润如玉。

温少卿任由她看,收拾妥当之后,才抬头看向她,看似心情很不错地勾着唇角问:“工作太忙,所以睡在律所?”

丛容看着这张脸,谦和有礼的外表下藏着咄咄逼人的气势。她无言以对,就像当年他站在同样的位置对她说:丛容,我们见过。

接下来的时间里丛容都不在状态,等把人送走了,她便急不可待地审问钟祯:“我记得当时你不是一直想考一位年纪挺大的教授的研究生吗,为什么忽然做了温少卿的学生?”

她当初还特意查过那位老教授的资料,就是因为这样她才那么确定钟祯口中的“老板”会是个老爷子,也根本没往温少卿身上想。

钟祯忽然收起嬉皮笑脸,一本正经地开口:“那个时候我还是本科生,本来和温老师不怎么熟。这几年医患关系很紧张,有的时候会有病人家属、医闹啊来闹事,那一天好多老师都排了手术,只有我和几个同学在,当时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情,其实心里怕得不得了。当时温老师刚从手术室出来,做了十几个小时的手术,手术衣都没来得及换,匆匆忙忙地就赶过来,手术衣上还带着大片的血迹。他站在我们身前,和我说了一句话。

“他说,小朋友,站我后面。那天他真的把我们都护在身前。后来他评上最年轻的教授时,来学校做过讲座。我去得晚,到的时候快要结束了,他跟我们讲什么是大医精诚,还说,学医者,先学做人,后学医人。不管大环境怎么样,要对得起病人,对得起自己,不要让病人对不起自己。医生这个职业总要有人去做,我祖父说,道之所存,虽千万人吾往矣。”

钟祯年轻的脸上一派钦佩,轻声重复了一遍:“道之所存,虽千万人吾往矣。表姐,在那之前我从来不觉得学医对我有那么大的触动,那一刻我忽然从他身上看到了光,想像他一样做个好医生,所以那年我就报了他的研究生。”

丛容静静听着,忽然想起她从国外回来参加工作的时候,她父亲站在书房里告诉她:“法者,所以兴功惧暴也。律者,天下之大信。大多数律师是在做案件,而好律师是在做人。从普通律师到好律师就是做人的过程。挥法律之利剑,持正义之天平,律师并不代表正义,律师也是血肉之躯,不希望你为了正义受到伤害,可如果你有能力的时候,还是能够往正义的方向站一站。”

“道之所存,虽千万人吾往矣”,这话对律师来说,也是成立的吧?

丛容半天没说话,在阳台上看着那辆车渐渐在视线里消失,才开口问:“后来呢,那天……打起来了吗?”

丛容觉得钟祯打小便和自己厮混在一起,她以打压蹂躏的方式提携他,看着他长大,可一个男孩子从小到大没有打过架,她总觉得有些遗憾。

“没有。”钟祯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被温老师的三寸毒舌逼退了,不战而屈人之兵。”

丛容笑了起来,“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温少卿很好,你跟他好好学。”

“我也觉得我老板很好!”钟祯看到丛容终于露出笑容才敢问,“表姐,你跟我老板之前是认识的吗?”

丛容立刻进入工作状态,大脑高速运转了几秒钟,试探着问出关键问题:“你老板搬家了,你知道吗?”

钟祯点头,“知道啊,之前他一直住在这里,就睡在你每天睡的那张床上,搬走后才租给我的。”

丛容听到这里抑制住抓狂的心,面上依旧冷静自持,“他现在和我做邻居,住在我对门。”

钟祯一听眼睛都亮了,兴奋得手舞足蹈,“这么巧?!这么大的缘分,表姐,你要好好把握啊!”说完没等丛容回答又一脸挫败,“哎呀,不行!我老板说他有喜欢的人了。”

丛容眼角一跳,“他……有喜欢的人了?”

钟祯重重地点头,“是啊,他亲口说的。”

丛容只觉得心里忽然空了一块,倒也算不上伤心,只觉得空落落的,随即又了然,温少卿会有喜欢的人,也很正常。

钟祯却在纠结,“他到底喜欢谁呢?不会是我们医院的医生吧?何医生是那群小护士的,不可能是何医生,难道是秦医生?”

丛容听他自言自语半天,忍不住问:“秦医生是谁啊?”

钟祯轻咳一声,沉着声音开始郑重地介绍:“温老师的刀法在我们医院绝对是数得上的,柳叶刀排行榜上的‘一卿二楚(褚)’里‘卿’就是温少卿,温老师有个外号叫‘美人刀’,刀法精湛优雅到无以复加,切口缝合娴熟漂亮到不可复制,每次看他做手术都是一种享受啊。”

钟祯每次说起温少卿都是一脸钦佩敬仰,丛容忍不住打断他,“那二楚呢?”

“肿瘤外科的秦楚和脑外的褚秋明啊,秦医生还是个美女呢!”

“哦。”丛容忽然没了好奇心,转身准备回去继续补觉,可走到卧室又想起钟祯刚才那句“就睡在你每天睡的那张床上”,心里实在是别扭,怎么都躺不下去。盯着那张床半天,丛容叹口气转身开始收拾行李,钟祯听到动静跑进来问:“表姐,你要走了?”

丛容边收拾边回答:“嗯,我一会儿还要去趟律所,从今天开始我就回家住了,你可以搬回卧室睡了。”

钟祯一头雾水,“怎么温老师来了一趟,你就不住了?你们还是邻居,难道你之前是在躲他?”

丛容点头,顺着他说:“是啊,就是在躲他,我暗恋他结果被发现了,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很尴尬,所以躲到你这里来了,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丛容大大方方地承认反倒让钟祯觉得不可信,“哈哈哈,怎么可能,表姐你怎么会暗恋别人?再说了,你们才认识多久啊?”

丛容手下动作一滞,心里默默重复,认识多久?反正比你们认识的时间久。

丛容拎着行李箱要走了,钟祯站在门口扯着她的箱子不撒手,丛容手指搭在鞋柜上看着他,“有话快说。”

钟祯一脸依依不舍,“表姐,我舍不得你。”

丛容满是嫌弃,一副看穿了他的样子冷哼道:“说实话!”

钟祯立刻收起脸上的舍不得,可怜兮兮地问:“表姐,空调还给我买吗?”

丛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买!”

“那说好的一半房租呢?”

“也会出!”

钟祯立刻喜笑颜开地帮她开门,“那你快走吧。”

丛容转头鄙视了他一下,拖着箱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丛容到了律所,正巧在办公室门口碰到合伙人谭司泽。谭司泽是她师兄,她出国的这几年没和他断过联系。她回国的时候,正好现在的律所其中一个合伙人要离开,谭司泽问她有没有兴趣,她便顺势加入了。

谭司泽盯着她的箱子摸着下巴,“要出差?不对啊,最近也没接需要你出差的客户啊?”

丛容换了只手,“没有,找我什么事啊?”

谭司泽立刻正色,“正事,这次是个大客户!”

说完把资料递给丛容,丛容接过来扫了几眼,扔回谭司泽怀里,“不接。”

“别啊。”谭司泽举着资料递到丛容面前,“你好好看看,对方给的价格很可观!”

丛容推开办公室的门,接了杯水喝了一口,“我不接医疗纠纷的案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舍不得的话就自己出马吧!”

谭司泽一脸可惜,“我倒是想,不过对方点名要你来。”

丛容坐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既然这样那就推了吧。”

谭司泽又瞄了一眼文件上的数字,心下一痛,却也不再多说,只是坐到丛容对面,一脸探究地看了她半天,“丛律师,说,为什么你从来不接医疗案件?”

丛容不走心地给出答案,“因为医疗案件多半会有人命,我害怕。”

“哈,你作为一个主攻刑讼的律师,什么场面没见过?!”

“因为医疗案件需要去医院,我讨厌消毒水的味道。”

“那你就不讨厌停尸房的味道吗?再换一个。”

“因为我表弟是医生,医生的圈子就那么大,我怕以后和他认识的人对簿公堂,他尴尬。”

“勉强过关吧。”谭司泽似信非信地看着她,“不过这么大的一块肥肉被你推了,你要多接几个案子补偿我!”

丛容白他一眼,“师兄,我前几天在法院碰上赵老头,你知道他说你什么吗?”

谭司泽来了兴致,“说我什么?”

丛容一副调侃的语气回答:“他说,丛容啊,你那个合伙人,是不是打算转行去做会计师,精打细算的样子我看很有潜力嘛。我当时特别郑重地帮你正了名,我说,赵老啊,谭司泽不是打算转行做会计师,他本来就是会计师出身啊,半路出家才做的律师。”

谭司泽被丛容冷嘲热讽了一番,黑着脸站起来就走,走到门口又停住,恶狠狠地开口:“我就是打算去做会计师!现在就去报名考注会!”

丛容做了个请的姿势,气得谭司泽暴走。

“师兄!”丛容忽然叫住谭司泽,“我过两年打算转非诉,知道你最近接了个上市公司的活儿,带我一下。”

“为什么啊?做刑辩的女律师很受人敬畏的,你没看到每次你上庭,连审判长都高看你一眼。”

丛容扫视他一眼,“你是因为刑事案件的律师费高才介意的吧?其实刑事业务也有很多非诉业务啊,比如去年那个企业刑事法律风险防范项目,你还不是赚得盆满钵满?”

谭司泽一头扎进陷阱里,“你也是高级合伙人之一好吗?我赚钱也是你赚钱!”

丛容慢悠悠地收网,“你还知道我是合伙人啊?”

谭司泽无言以对,“你是咱们所刑辩的金字招牌啊,你不做了怎么办啊?”

“你来啊,你本来也是刑辩出身。”

“不行啊,丛师妹啊,我的小心灵很脆弱的,你不能让我接触到太多黑暗的东西啊,我会看破红尘,出家为尼的啊!”

“你出家也顶多是做和尚。”

“我喜欢母的。”

丛容懒得理他。

“真的要转非诉?”谭司泽得到肯定回答后才摇头叹气地走出去,“唉,做诉讼的女律师又少了一个……”

办公室的门关上了,丛容才又看了一眼桌角的那份资料。她从入行以来就不接医疗案件,业内的人都知道。其实医疗案件是最容易胜诉的案子,在现有的法律和社会现实面前,医护人员是弱势群体,无论是不是医疗事故,患者多半都会胜诉,医院都会赔钱息事宁人。她不能阻止别人去接,但她起码可以让自己不去接,因为……温少卿是个医生。他也是每天在刀

尖下过活的人,如果一个不小心……每次看到医疗案件她都会从心底抵触,打心底不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丛容在办公室加班直到高峰期过去才开车回家,在小区停车场停下车时发现温少卿的车就停在她斜对面。她坐在车里盯着那辆车,忽然有种在劫难逃的感觉。

丛容在超市才转了半圈,果然碰到温少卿。

他正低头看着手里酸奶的生产日期,旁边的购物车里还放着几袋蔬菜水果。

青年才俊,丛容见过不少,大部分的青年才俊都在自己的行业内叱咤风云,而又很居家的男人……她见过的少之又少。

他大概也是刚下班,身上的穿着并不是前几次见到的居家装扮。

丛容站在原地,正在犹豫是走开呢还是过去打个招呼时,温少卿便抬头看了过来。

这下她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打招呼,“嗨……”

丛容才抬手嗨了一声,便卡住了,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温少卿。

温教授?好像把他叫老了。

跟着钟祯叫他老板?有点奇怪。

直接叫温少卿?似乎不太礼貌。

几秒的权衡后,她果断出口:“温医生。”

对于这个称呼,温少卿眼底闪过一丝愕然,随即便被笑意取代,有些戏谑地学着她的称呼回了一句:“好巧,丛律师。”

丛容听了也有些羞赧,他肯定是故意学她!丛律师就丛律师!本来也没叫错!

丛容转头站在冷柜前挑酸奶,看来看去才发现自己喝惯的牌子只剩一瓶了,而那瓶正被温少卿捏在手里。

丛容除了是个细节控之外,还有点强迫症,换了别的牌子她喝不下去,随手拿起一瓶递过去,试探着建议道:“其实这个牌子的也挺好喝的。”

温少卿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接过她手里的那瓶酸奶,和原本拿着的那瓶一起放进了购物车里。

丛容拦住他,“别买太多,放久了不新鲜,买一瓶就行了。”

温少卿把她建议的那瓶递还给她,丛容根本不想接。

温少卿有些奇怪,“怎么了?”

丛容指指他的购物车,“我想要那瓶。”

温少卿转头看了一眼,笑着回答:“哦,你想想就好。”

丛容恶狠狠地从他手里接过那瓶酸奶,转身去收银台结账,温少卿紧随其后。

从超市出来,温少卿看着她从寄存处取回行李箱依旧笑得温和,问出的问题依旧可恶,“不继续睡律所了?”

丛容面不改色地胡扯,“律所夜里会停暖气,太冷。”

温少卿忽然笑起来,“一起吃晚饭?”

大概那个笑容太好看,丛容受了蛊惑,跟着他站在他家门前等着他开门的时候,她忽然想要反悔。

冬季天黑得早,一推开门,就看到一团黑影扑了过来,丛容立刻躲到温少卿身后。

温少卿轻声笑了一下,打开灯,又弯下腰摸了摸让一让的头,“它很乖巧,不会咬人的。”

丛容依旧藏在门边的角落里,“我知道它不会咬人……”

温少卿轻咳一声忍住笑,“让一让,你去阳台上玩会儿。”

丛容看看外面,夜风正紧,她开口:“让它在这里吧,阳台好像挺冷的……”

温少卿挑眉看她,“你确定?”

丛容咬咬牙,“让它去书房吧。”

温少卿做饭的时候,丛容不好意思站在旁边盯着他看,忽然想起上次在钟祯那里看到的手写医学笔记,便想去书房看看,可一想到让一让在书房里,她还是果断放弃,最后只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百无聊赖。

丛容正在想作为一枚蹭饭人士坐着等吃是不是不太好时,放在沙发前矮桌上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

丛容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秦楚”两个字不断闪现,她看到这个名字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又想到可能是医院有紧急的病人要叫他回去,便冲着厨房扬声叫温少卿:“手机响了,你同事找你!”

温少卿大概走不开,回了一句:“你帮我拿过来吧。”

丛容刚拿起手机就看到让一让忽然冲到了她面前,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丛容吓了一跳,马上转身进了厨房,下意识地觉得待在温少卿旁边才是安全的。

温少卿擦了手接起来,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他很快回了一句:“不了,正在做,马上就准备吃了。”

那边的女声似乎又笑着说了一句什么,温少卿这次凝着眸子沉沉地看了丛容一眼才回答:“算了,我这里有朋友在,不方便。”然后很快挂了电话,把手机递给丛容,洗了洗手,开始往锅里放盐。

丛容能感觉到温少卿对这个秦楚礼貌中透着股疏离,并不像钟祯猜测的那样,她试探着问:“要回医院加班吗?”

“不用,同事叫我出去聚餐,听说我在做饭就要来家里吃,我拒绝了。”温少卿三言两语交代完毕后,忽然问,“你怎么知道秦楚是我同事?”

“呃……”丛容词穷,踌躇半晌只能说实话,“钟祯告诉我的。”

“他没事告诉你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闲聊,他说你做手术刀法很厉害,顺便就提了什么‘一卿二楚’。”

温少卿的重点抓得好,“你们经常聊我?”

“并没有。”丛容感觉到再不转移话题就要出事,很快发现跟进来的让一让看她的眼神不太和善,又往温少卿身边靠了靠,“它怎么了?”

温少卿看了看让一让,又看了看她,“大概是……你抢了它的活儿,平时手机响了都是它叼给我的。”

丛容无语,她竟然无意中成了让一让的争宠对手。

温少卿关了火,边往外面的餐桌上端菜边点拨丛容,“它扑你大多数时候是在跟你玩,说明它记得你,是对你的一种认可。它也很调皮,如果它发现每次扑你的时候,你的反应很有意思,那就……你没发现每次看到你,它都很乐意往你身上扑吗?你不要表现出怕它,它知道你怕它之后就会变本加厉地扑你,你淡定一点,它就没兴趣了。”

丛容看看让一让,又看看温少卿,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温少卿站在餐桌前叫她:“过来吃饭吧。”

上次来的时候丛容没注意,这次才发现,温少卿是个挺有腔调的……变态。

她指着筷子上的花纹问:“这筷子蛮别致的啊,还带雕花,哪儿买的?”

温少卿给她盛了碗汤,轻描淡写地开口:“超市的普通筷子,买回来我自己雕的。”

丛容这下真的相信温少卿的刀功很好了,好到变态了,他到底是有多无聊,才会想到在筷子上雕花?

丛容在心里吐槽了他半天,用筷子夹了菜吃到嘴里就立刻转变了态度。

“这个茄子好吃啊!怎么做的?”

“嗯嗯……这个山药也好吃!”

“这个排骨也好吃,不过太辣了,我不吃辣的。”

丛容一脸兴奋地挥舞着筷子,怎么都寻不到平日里淡定严肃的样子。温少卿盯着她看了许久,表情略复杂,“我怎么以前没发现……你竟然是个吃货?”

吃货分两种:一种是在他眼里没有不好吃的东西,吃得多且杂。还有一种大概就是丛容这种,嘴刁又挑得厉害,隐藏性极强,平时一丁点也看不出来,可一旦吃到好吃的就会两眼放光,原形毕露。

丛容动作一顿,勉强挣扎,“其实不是……我前段时间不是牙疼吗?喝了很久的粥,再加上不会做饭,附近的外卖都被我吃了一个遍,早就腻了,难得吃一次家常菜,所以才会这样,你不要介意。”

一提牙疼的事情,温少卿忽然想起了什么,放下筷子很郑重地开口:“我们也算是认识不少年了吧,现在做了邻居是不是应该更加和睦地相处?”

丛容如鲠在喉,也吃不下去了,“我们只是认识的时间长,中间又失联了那么久,见面的次数加起来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其实我们一点也不熟。”

温少卿得出结论,“因为不熟,所以你就总躲着我?”

口是心非是女人与生俱来的,丛容下意识地反驳,“我没有。”

温少卿自顾自地说着:“不就是我知道了你喜欢我这件事吗?男未婚女未嫁,我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尴尬丢脸的地方……”

温少卿一刀插在丛容的软肋上,她立刻奓毛,“闭嘴!别再提了!”

到了现在丛容这才意识到这是一场鸿门宴。

温少卿无视她的愤怒,一本正经地用专业知识开始胡说八道:“一般来说,病人接受自己的病情都会经历五个心理阶段,就像你接受不了你爱我一样。”

丛容脸都憋红了,“我才不爱你!”

温少卿挑眉总结,“第一阶段,否认期,拒绝接受现实。”

丛容气急,“你胡扯!”

温少卿很满意她的反应,“第二阶段,愤怒期,主要表现为生气、愤怒,把情绪发泄在他亲近的人身上。”

丛容举起双手,“好吧,我收回刚才那句话,我什么都没说。”

温少卿点头,“妥协期。接受事实的病人变得和善。”

“……”丛容捂住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温少卿继续,“忧郁期。病人会产生很强的失落感,出现悲伤、情绪低落、沉默等反应。”

丛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无精打采地看了温少卿一眼,站了起来,“随便你怎么说吧,我吃好了,也累了,先回去了。”

温少卿看着她继续总结,“最后一个阶段,病人基本上接受了事实,喜欢独处,睡觉。”

丛容转身瞪他,“你到底有完没完?!”

“个别病人会出现回光返照的现象,企图做最后的挣扎。”

“……”

有股无力感从丛容的心底冒出来,她不知道自己在工作上的巧舌如簧、能言善辩都去了哪里,明明上学的时候,她也是学校辩论赛的主力,思路清晰、反应敏捷、有逻辑、有条理,为什么现在会每每栽在一个职业屠夫手里?

温少卿总算有句话是说对了,她要淡定一点,这样他就没兴趣撩拨她了,无论是让一让还是温少卿,以上推论均成立。

想通后丛容很快回到餐桌前,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接下来的时间里无论温少卿说什么,她都不再接招,全程报以微笑与沉默。

温少卿也深谙穷寇莫追的道理,一顿饭总算相安无事地吃完。

那盘放了辣椒的椒麻排骨被“不吃辣”的丛容吃了个底朝天,灌了整整一杯水之后,她还吐着舌头到处乱转喊辣。

温少卿看她吐着舌头的样子和让一让特别像,忍不住笑起来,还逗着脚边的让一让,“吐个舌头我看看。”

让一让立刻伸出舌头,温少卿看看让一让,看看丛容,笑意更浓了,“还真是挺像的。”

丛容把脸扭到一边翻了个白眼,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冷酷律师的模样。看到温少卿起身收拾碗筷,她连忙按住他的手,“我来洗吧,蹭了一顿饭,还让你洗碗挺不好意思的。”

丛容在厨房洗碗的时候,温少卿在旁边洗水果、切水果,丛容以为他在做果盘,可他洗好之后又从储物柜里拿出一个类似托盘的东西,插上电,从冰箱拿出刚才买的酸奶倒到杯子里,把洗好的水果放到酸奶里,又撒了点干果碎,最后全部倒到托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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