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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全场人的眸光都落在楼樾身上时,三皇子殷铭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眸光凉凉的从楼樾身上滑过,却是落在了低头站在他身后的苏流萤身上。
酒杯一顿,殷铭眸光转寒——
原以为楼樾留她在身边只是贪图她的姿色,没想到她不当骑术了得,更是孤身一人下到山崖救出楼樾,确实让人刮目相看,不可小觑。
苏流萤并没察觉殷铭对她的打量,也不去关心楼樾会求一个什么恩典。第一次离慧成帝这般近,她全身紧绷,感觉呼吸都滞住了。
腰间放着楼樾赏给她的匕首,只要掏出匕首上前一步,就可以杀了这个昏君为阿爹报仇!
耳朵里一片轰鸣,她双手微微颤抖,终是咬牙握紧了匕首的冰冷手柄。
“若有机会让你见到皇上,你会怎么做?”
鬼使神差的,就在她堪堪要拔出匕首之际,脑海里响起楼樾冷冷的声音。
他竟是一早就看穿她,所以……
不由自主的看向他,正迎上楼樾深邃冰寒的眸子,手一哆嗦,整个人顿时如坠冰窖。
他既然早已料到她的心思,又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她弑君?
而且,匕首是他给的,也是他带着她入的宴席,如果真的出意外,他以及整个王府都会受到牵连,这却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不管怎么说,他救过她那么多回,她如何能恩将仇报!?
内心剧烈挣扎间,楼樾站起身向慧成帝恭敬行礼,欣长的身段挡在她与慧成帝之间,勾唇淡然一笑:“皇恩浩荡,微臣事事顺遂本无所求,只不过,因年岁渐长,家中长辈一直催促微臣纳世子妃,所以——”
闻言,丽姝公主欢喜得脸上一片红晕,拿着绢帕挡着半边脸,一幅娇羞无限的样子。
与慧成帝的并肩而坐的宁贵妃,心里一片苦涩,想到四年前自己一心想嫁给他,如今,他终是要娶别的女人为妻了。
泄下气来的苏流萤,才发现后背早已腻满冷汗,全身冷得直发抖。
怕被人发现自己的异常,苏流萤正准备悄悄退下,听到楼樾的话,她心里闪过一丝疑惑——
按着她的观察,楼樾心里并不中意丽姝的,他这样的人更不会愿意将就,难道……
她狐疑的抬头去看楼樾,没想到他也侧身正看向她,眸光里一片深邃,像无穷无尽的深渊,看得她心头一颤。
“所以微臣向皇上求一个恩典——微臣的婚姻,由微臣自己做主!”
回头,楼樾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的说出心中所愿。
此言一出,丽姝第一个变了脸色,三皇子殷铭也是微微侧目,一脸的意外。
众人皆是惊诧楼樾的请求,只有宁贵妃眸光冰寒的看着他身后的苏流萤,她就知道,他心里对这个贱人从来没有死心过,如今求这个恩典,只怕也是为了她!
广袖下双手紧握成拳——只要有她在,她是决不允许这个贱人成为世子妃!
慧成帝同样对楼樾的决定很是意外,但他的意外不是他的请求,而是他竟是用这种方式拒绝了与丽姝的婚事。
苏流萤不禁停下步子——
对于楼樾这个请求,一心想让他成为自己乘龙快婿的慧成帝会答应吗?
心里不悦,面上,慧成帝却是一脸爽快的答应下来,但楼樾是他心里认定的驸马,岂会轻易放弃,话锋一转,不动声色笑道:“朕知道你一向有主见,你既然要自己做主,可是心中已有意中人?若是有,朕亲自为你赐婚!”
宁贵妃生怕楼樾说出要娶苏流萤的话,连忙拦在前面,娇俏的开口。
“皇上,楼世子身份尊贵,依臣妾看,这大庸上下,也只有咱们皇家公主才能与之相配。世子爷既然要自己做主,不如让他在咱们几位公主中挑选一位做世子妃,陛下意下如何?”
宁贵妃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却是将楼樾求来的恩典瞬间打破,说好听是让他自己做主,到最后,还是让他娶公主,只不过,放宽条件,不再是逼着他娶丽姝,大度的让他在慧成帝膝下成年的五位公主中任选。
宁贵妃的话正合慧成帝的心意,那里有不答应,不由抚掌点头,“贵妃言之有理,就这么定了!”
圣上金口一开,再无回旋。
众人都艳羡的看向楼樾,从来都只有皇家选驸马,没有驸马选公主的,所以,众人都羡慕的看着楼樾,也只有他才能得到慧成帝如此厚爱。
然而,这一切看在楼樾眼里,却是一把沉重的枷锁将他扣上,偏偏他还回绝不得——
皇上纡尊降贵的将公主给他挑选,若是他再推却,抗旨不说,更是藐视皇家,那一条,都是大罪!
俊脸越发的阴郁,眸子里一片寒芒,楼樾捞起桌上的酒杯,朝上举杯,“微臣谢皇上的隆恩!”
话毕,一口干尽杯中酒。
慧成帝龙心大悦,众人见了,更是说了无数奉承的话,一时间场内君臣同乐,其乐融融!
虽然一直低首默默无闻的站在角落,苏流萤也感觉到来自宁贵妃的阴冷眸光。
见她看过来,宁贵妃挑着烈焰般的红唇得意的笑着,那形容仿佛在告诉她,此生,她注定与楼樾无缘!
而一旦没了楼樾的庇护,她要弄死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轻松容易。
苏流萤心里落满冰雪,冬狩很快就要过去,既不能杀了慧成帝为阿爹报仇,也不能出宫,她不得不再次回宫,再次面对狠辣的宁贵妃与可怕的于宝……
散宴回营,楼樾已有几分醉意,苏流萤为他煮了解酒茶,端着送到他手边时,他迟迟没有接过,而是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冷冷道:“为何最后又不动手了?”
端茶的手微微一抖,苏流萤低头敛目,“奴婢不明白世子爷的意思。”
她当然不会承认刚才那一瞬间对慧成帝起了杀心,更不会告诉他,正是因为不想牵连到他,所以又放弃了……
闻言,楼樾冷冷一笑,如墨的眸子里深沉如海,接过她手中的解酒茶喝了一口,许久,他冷冷道:“你可曾知,你父亲当年并未定案,他是畏罪自尽于牢中。”
震惊抬头,苏流萤不敢置信的看着楼樾。
“当年,皇上接到密折,说你父亲勾结北鲜王庭,当时,证据确凿,我父王奉旨彻查你父亲一案,没想到,案件尚未查清之前,你父亲已自尽于牢房……”
时隔四年,再提当年之事,苏流萤结痂的伤口狠狠的被扒开,再次鲜血淋漓。
“即便是自尽,也是他们逼迫的。我父亲铮铮铁骨,一辈子为了大庸镇守边关几十年,最后却落下一个勾结外敌,通敌叛国的罪名,他如何忍受?!”
苏流萤失控的冲楼樾嚷道。她红了眼睛,牙齿死死咬着,双手握拳,身子不可抑止的微微颤抖。
她永远忘记不了父亲满身是血躺在冰冷牢房里的可怜样子,父亲那么开阔的一个人,若不是心中有太多的冤屈,他如何肯舍下他心爱的妻女自尽?
“你既然如此笃定你父亲是被冤枉的,就找出证据证明他的清白,而不是冲动的做傻事。”
面对苏流萤的失控,楼樾神情反而缓和下来。
他静静的看着她涨红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我给你匕首,是让你保护自己,不是让你做傻事。你以为,就凭你,凭一把匕首,就杀得了他吗?”
苏流萤心里翻腾起巨大的波浪,她看着楼樾咬牙坚定道:“我一定会找到证据,证明我父亲的清白。”
……
余下的日子,众人陪着慧成帝在辽阔的云岭猎场狩猎,箭术一流的楼樾当然要陪伴君侧,回营后也时常被慧成帝留下喝酒,苏流萤与之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
而留守狩场的宫人名单也下来了,毫无意外,苏流萤的名字并不在名单之列。
林炎一直记着出宫那晚对苏流萤做下的承诺,要想办法趁着冬狩帮她出宫。
他提议,让苏流萤趁着没有回宫——逃跑!
想起宁贵妃的狠毒不肯罢休,还有于宝的可怕,如今还多了一个视她为眼中钉的丽姝公主,苏流萤真想如林炎所说,一走了之。
可是,一想到父亲,一想到楼樾那晚同她说的话,她却犹豫了。
如果逃走,以后的生活注定是过着隐姓埋名的逃亡日子,也就是说,她再也不能以苏流萤的身份为父亲洗涮冤屈,而父亲永远是世人口中那个通敌叛国、畏罪自尽的罪人……
这些年,她苟延残喘拼命的活着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为父亲洗涮冤屈。
所以,无论如何,她不会逃走。
她要以苏家之女的身份为父亲正名!
既然要留下,首先要解决的就是与于宝的对食关系。
然而,要想解开与于宝的对食,关键人物还是宁贵妃。
而她以后想在宫中继续生存下去,宁贵妃也是关键。
那么,能有什么办法化解宁贵妃对她的仇视,从而放过她?
冥思苦想了一整晚。第二天,苏流萤终是主动踏进了宁贵妃的帐篷。
听到宫人来报,正在镜前画妆的宁贵妃微微一愣,下一秒,她冷冷笑道:“这个贱婢,本宫不去找她,她倒是主动送上门了,倒正合本宫的心意。”
刚被传进营帐里,菲儿就重重一脚将苏流萤踢倒在地,狠狠骂道:“在楼世子的帐篷里躲了那么久,如今倒敢出来了?!”
苏流萤就势跪在了宁贵妃面前,开门见山道:“奴婢今日来,是请求贵妃娘娘放过奴婢,取谛奴婢与于宝的对食……”
话未说完,宁贵妃不禁大笑起来,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笑得花枝乱颤。菲儿嘲讽的走上前,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冷冷笑道:“一大早上的,你个贱人发什么疯,说什么痴话?”
菲儿手劲很大,扯得头皮生痛。苏流萤抬手捉住菲儿的手,“姐姐何不听我把话说完?”
菲儿是宁贵妃身边最得脸的大宫女,仗着宁贵妃的权势在宫里比一般的主子还威风。平时教训人,都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见苏流萤敢拦她的手,菲儿抡起另一只手就要朝她脸上扇巴掌,苏流萤已抢在巴掌落下之前,急忙道:“娘娘敢不敢与奴婢做一桩交易?”
闻言,菲儿手在半空顿住,迟疑的看着上首的宁贵妃,等着她的指示。
杏眼微睇,宁贵妃慵懒的斜靠在软椅上,俏脸冰寒,神情间全是厌恶与不屑,冷冷道:“就凭你一个下贱的永巷宫婢,也敢同本宫谈交易——你是真以为本宫不敢杀你么?”
眸中漫过精光,宁贵妃一眼看穿苏流萤的心思,得意笑道:“明日就是返程回宫的日子,没了楼世子的庇护,如今你倒知道怕了,懂得来求本宫了?!呵,本宫有没有同你讲过,只要有本宫一日在,不会让你过一天好日子。”
说罢,嫌恶的挥手,冷冷道:“撵她出去,别污了本宫的眼睛,等回宫后再好好收拾她。”
菲儿得令,扯着苏流萤的头发倒拖着她往外走,苏流萤再顾不上其他,慌乱道:“难道娘娘忘记自己失子之痛了?娘娘不想找出真凶为你枉死的孩儿报仇吗?”
语毕,整个营帐都安静下来,连菲儿都停下手中的动作,震惊的看着苏流萤。
宁贵妃小产,是她心中最深的伤痛,连慧成帝都避讳的从不在她面前提起,身边的宫人更是小心翼翼,生怕勾起她的伤心事。
如今,听到苏流萤这样直白的当众说出来,不仅菲儿的脸变了色,其他几名宫女后怕的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空气仿佛凝固。呆愣片刻,菲儿回过神来,更加用力的扯了苏流萤的头发往外拖,气狠道:“口无遮拦的贱婢,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住手!”
眼看苏流萤就要被拖出营帐,久久没有再出声的宁贵妃突然开口,冰冷的声音带着无法抑止的恨意。
“你……有办法帮本宫找到真凶?”
菲儿松开手,苏流萤的心‘怦怦’直跳,她咽下咽喉,艰难道:“娘娘,事在人为,只要你相信奴婢,给奴婢一个机会,奴婢一定帮你找你害你孩儿的凶手……”
宁贵妃俏脸上覆上冰霜,一步一步走近她身边,盯着她的眸子一字一句道:“如果你想拿这个戏弄本宫,你只会死得更惨。”
知道她不会轻易的相信自己,苏流萤白着脸颤声道:“请娘娘信奴婢一回……只要娘娘答应不再让奴婢对食,奴婢一定会为娘娘找出真凶。”
阴冷的眸光久久的落在她的脸上,宁贵妃神情间一片复杂——
不得说,苏流萤提出的条件正中她心,害她小产的真凶一日不找不出,她一日不得安生,更是将那害她孩子的人恨之入骨。
但是,面对苏流萤,她本能的不愿意去相信。但偏偏,她自己暗下里调查,却一点结果都没有……
良久,她收回目光,缓缓启唇,冰冷的声音比外面的北风还寒冽。
“给你二个月时间!新年之前,若是你找不出真凶,本宫誓必让你生不如死!”
从宁贵妃的营帐里出来,苏流萤才发现自己里面的絷衣早已被冷汗湿透,北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一直笼罩在心头的对食阴影暂时消散,这一刻的她,心境却是轻松了许多。
头发被菲儿抓得一团乱,头皮还隐隐的痛着。幸好这个时辰楼樾陪着慧成帝狩猎还没回来,不然就得起疑了。
苏流萤一面想一面往营帐走,没想到帘子掀开,楼樾今日竟然早早回来了,正在书桌前正襟危坐,听到响动,转过头来,正对上蓬头垢面的她。
来不及躲闪,苏流萤顶着一头糟乱的头发呆傻般站在门口,楼樾见了,好看的眉毛不自觉的拧紧,一言不发,却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苏流萤最怕被他这样盯着,直教她浑身不自在,正要逃回小隔间后面拾掇好再出来,耳边传来楼樾冷冷的声音:“泡茶!”
无法,苏流萤不敢迟疑,折身去了茶水间,泡好茶送到书案前。
“于宝干的?还是秀儿娟儿?”楼樾头也不抬,冷冷问道。
苏流萤呆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连忙道:“不关别人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自己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谁信!
楼樾抬头睥了她一眼,接过茶喝了一口,闷声道:“绢帕呢?”
苏流萤又怔了怔,不自然的将耳边的乱发拢往耳后,嗫嚅道:“奴婢……扔了!”
她知道楼樾说的是那件素静的白色绢帕。
绢帕她并没扔,洗干净上面的血渍收了起来。
既然以后与他再无交集,也无需再将自己的东西留在他身边,那怕只是一条无关紧要的绢帕……
握茶杯的手微微一滞,楼樾形容恢复一往的冷漠疏离,冷冷道:“扔了好!”
见他再不言语,苏流萤收拾好茶杯默默退下,先将自己拾掇好,开始收拾回宫的行李。
明天一早就拔营回宫,这里将是她呆的最后一晚。
很快就收拾好一切,苏流萤默默的坐在小床边,看着四周,心里蓦然生出了一丝惆怅。
不知不觉,竟在楼樾的营帐里呆了一个多月,如今马上要离开,心里多少有些留恋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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