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问汝平生功业(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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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梁小心翼翼:“公子是在和下官开玩笑吗?”
“当然不是,我很认真的。”沈明烛一本正经。
他起身,微微笑了笑:“知府大人方便现在带我去看看平淮河道吗?”
绕平津城而过,连通淮河,故名平淮河道。
说是请余梁带路,但最后走在最前面的却是沈明烛,他骑着马,带着余梁顺着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蜿蜒线路绕城半周。
余梁惊诧:“居然这么长?”
朝廷的文书里只说了一个平津城,能猜出位置还是因为他在此地为官,常年有走访的习惯,周遭的建筑都有些印象。
然而他只记得半截干涸的河床,倒是不知往前那处杂草丛生的地方曾经也是一条河流。
战争会毁坏许多,人类经年累月留下的文明,一抔烈火,最后连记载这一切的字眼都再不见分毫。
“五十年前,淮河在盘山县决口,夺台荥河入海,平淮河道水量骤减,后又经逢战乱,上游疏浚不力,河道便逐渐淤塞。”
沈明烛依然是折了树枝在地上画图,“清理总比开凿容易许多,若只是为了保住今年的收成,只需要把这一段清理出来,便可连通乌子江。”
余梁看着沈明烛画出来的舆图眼前一亮。
江南水道本就交错密布,如果这一段打通,只需要再略微调整几个小河道,足够盘活半个江南的水域。
真奇了,怎么以前没人注意到?
“但后半段河道,公子似乎也不打算放弃。”余梁也是有眼界在的,他隐约觉得后半段才是沈明烛选择平淮河道的根源。
沈明烛微微而笑:“知府大人,我的野心可是很大的。”
见面以来,沈明烛都表现得近乎一个完美的世家公子,进退有据,温文有礼,极少极少的时刻,才会从语气里泄露出几分骄矜出来。
像极了大户人家里被宠着长大的小公子,从小到大只要软下语气撒个娇,连天上的星星都会有人迫不及待地捧到他眼前。
可实际上沈明烛一生没有被人珍重地爱过。
先帝不爱他,先帝有心爱的女人为他生下的孩子;先皇后不爱他,先皇后被迫入宫,于他至多只有责任与人性,并无特别爱意。
三公九卿不爱他,追随他只出于礼法。
或许唯有燕长宁给过他几分特别偏宠,可燕长宁远在西北大营,大多时候都鞭长莫及。
而就只因为这为数不多的爱意,便足够让他记在心里,连带着燕驰野都能享有他的特别对待。
贺时序想着眼眶便又有些发酸。
沈明烛不是在爱意的浇灌下长成这样光风霁月的少年郎的,他这一生野蛮生长,而后不计前嫌,回馈给了世界足够赤忱的热爱。
余梁不知前因,故而只是疑惑地看了一眼莫名消沉的贺时序,而后便接着看沈明烛画下的舆图,“公子的意思是?”
“江南多雨,西北缺水,年年夏季南涝北旱,知府大人,你不觉得将江南的水运往北方,或可有利于天下吗?”沈明烛笑着道。
他说得轻描淡写,语气不见起伏,然而余梁的心却着实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他抬起头,双目忽而灼灼:“公子想连通九州?”
沈明烛不置可否,只带了几分傲气,得意道:“都说了,我的野心是很大的。”
他继续用树枝在地上划拉,“这条河道清理出来之后,往北延升可以连通辽河,再往上是潼江,由此便可贯通三条主干,所纳支流无数,囊括大齐九州二十八郡。”
他寥寥几笔画完了整个渠道轨迹。
余梁记不住天下所有的山脉河流,难以判断沈明烛这轨迹是否可行,凭他的见识,甚至不确定沈明烛画得对不对。
他抬眼,看着年轻的公子眉眼带笑,身骨昭昭。清瘦手腕握着一根缀了两片绿叶的树枝,懒散落笔,轻描淡写勾勒一片宏图。
怎么可能不信他?
余梁咬咬牙,发狠似地道:“干了!”
这个诱惑实在太大,九州若能贯通,造福的岂止是一方百姓?
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同出一脉的整个民族,都将因此受益无穷,而生生不息的后世子孙,也将永感此代恩德。
千百年后,或许大齐已经湮灭成烟,皇朝荣光不在,可这条运河会永远留在这片大地上,与青山一道,共证不老。
且就以他的罪孽成为这份荣耀的开端,史书不必载他名。
后人若路过此处,凭河怀吊,须知若干年前此地曾一片荒芜,请永远铭记隆泰三年,记得以微末之身比肩天工的百姓。
余梁道:“公子,下官还有两千两白银的积蓄,一同奉予公子,请公子吩咐。”
为官多年,还是知府,全身积蓄只余两千白银,不可不谓之清贫。
余梁知道两千两白银对这样浩大的工程而言其实于事无补,但多做一点,他心里才能好受一点。
无论如何,让治下百姓受苦,他终究是有愧的。
“这倒不必。”沈明烛眨了眨眼,冲他神秘地笑了笑:“知府大人可有相熟的富商朋友?”
余梁不解,还是如实回道:“还真有一个,不过……”
他神色无奈,似是恳求讨饶:“公子直呼下官名姓便好,下官实在担不起这‘知府大人’之称。”
听得他怪心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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