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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申徒泰与妻子闲聊,问她令公平日那么宠爱,为何舍得将她送人?弄珠儿便说起岳云楼那次,申徒泰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事,“令公说你对我钟情,所以才特意成全。”申徒泰这才明白,令公善解人意,重贤轻色,确实是大丈夫所为。这件事传开后,军中将士无不夸赞令公仁德,人人都愿为他效力卖命。在葛令公在世期间,人心归服,地方安定。后人写诗称赞:“重贤轻色古今稀,反怨为恩事更奇。试借兖州功簿看,黄金台上有名姬。”
接下来要说的故事,关乎友情。人们常说人心易变,虚情假意的交往多得数不清。可看看管仲和鲍叔牙贫贱时结下的交情,这种真挚的情谊如今却被世人弃如敝履。
春秋时期,齐国的管仲,字夷吾;鲍叔牙,字宣子,两人自幼相识,在贫贱时便结为好友。后来鲍叔牙先在齐桓公门下得到重用,他不仅没有嫉妒,反而举荐管仲担任宰相,让管仲的职位在自己之上。两人同心协力辅佐朝政,始终如一。管仲曾感慨:“我曾打仗败逃,鲍叔不认为我怯懦,因为他知道我家中有老母;我曾多次为官却被罢黜,鲍叔不觉得我无能,因为他知道我没遇上好时机;我曾与鲍叔交谈,他不认为我愚笨,因为他知道事情有顺利与不顺利的时候;我曾和鲍叔一起经商,我多分钱财,鲍叔不认为我贪婪,因为他知道我家境贫寒。生养我的是父母,真正懂我的是鲍叔!”所以,古今说起知心好友,必然会提到“管鲍之交”。
而现在要讲的这两位朋友,偶然相遇后结为兄弟,为了彼此甘愿舍弃性命,他们的故事也流传千古。春秋时期,楚元王尊崇儒学、重视道义,广招天下贤才,慕名前来投奔的人数不胜数。在西羌的积石山,有一位贤士,姓左,名伯桃,父母早亡,他刻苦读书,学得安邦定国的本事。年近四十,因当时各国诸侯相互攻伐,施行仁政的君主少,恃强凌弱的多,他一直没有出仕。后来听说楚元王礼贤下士,便带上书籍,告别乡亲,前往楚国。
他一路走到雍地,正值隆冬时节,风雨交加。有一首《西江月》词,专门描写冬日雨景:“习习悲风割面,蒙蒙细雨侵衣。催冰酿雪逞寒威,不比他时和气。山色不明常暗,日光偶露还微。天涯游子尽思归,路上行人应悔。”左伯桃顶风冒雨走了一天,衣裳全被打湿。眼看天色渐晚,他想找个地方借宿。远远望见竹林中,一间草屋的破窗透出灯光,便快步走去。只见矮篱笆围着草屋,他推开篱笆,轻轻敲门。屋内有人开门出来,左伯桃站在屋檐下,赶忙施礼:“小生是西羌人,姓左,名伯桃,想去楚国,不料途中遇雨,找不到旅店,想借住一晚,明早就走,不知可否?”那人连忙回礼,将他请进屋内。
左伯桃进屋后看到,屋内只有一张床,床上堆满书卷,别无他物,心中便知此人也是读书人,当即想行拜见之礼。那人却说:“先别急着行礼,取些火来烘干衣服,咱们再慢慢聊。”当晚,那人烧竹取火,让左伯桃烤干衣服,又准备酒菜招待,十分热情周到。左伯桃询问对方姓名,那人答道:“小生姓羊,名角哀,父母早亡,独自居住在此。平生酷爱读书,以致荒废了农事。今日有幸遇到先生远道而来,只恨家中贫寒,没什么好东西招待,还请先生海涵。”左伯桃说:“风雨之中,能有遮身之处,又有酒食相待,这份恩情我怎敢忘记!”当夜,两人同榻而眠,畅谈学问,通宵未睡。
天亮后,雨仍下个不停。羊角哀挽留左伯桃在家,拿出家中所有食物招待他,二人还结拜为兄弟。左伯桃年长五岁,羊角哀拜他为兄。就这样过了一日,雨停路干,左伯桃说:“贤弟有治国安邦的才能,却甘心隐居山林,实在可惜。”羊角哀说:“我并非不想做官,只是没等到合适的机会。”左伯桃道:“如今楚王求贤若渴,贤弟既有此志,何不与我一同前往?”羊角哀欣然应允:“愿听兄长安排。”于是,他们收拾好简单的路费和干粮,舍弃茅屋,一同朝着楚国方向出发。
没走两天,又遇阴雨天气,二人被困在旅店,盘缠很快用尽,只剩下一包干粮,只能轮流背着,冒雨前行。雨不停,风更大,转眼又变成漫天大雪,只见:“风添雪冷,雪趁风威。纷纷柳絮狂飘,片片鹅毛乱舞。团空搅阵,不分南北西东;遮地漫天,变尽青黄赤黑。探梅诗客多清趣,路上行人欲断魂。”
左伯桃和羊角哀走过歧阳,途经梁山道时,向砍柴的樵夫打听前路情况。樵夫们都说:“从这里往前一百多里,荒无人烟,全是荒山野岭,还有成群的狼虫虎豹,最好别去。”左伯桃问羊角哀:“贤弟,你怎么看?”羊角哀坚定地说:“自古道‘生死有命’,既然已经走到这里,只管往前走,别打退堂鼓。”
两人又艰难前行了一天,夜晚在一座古墓中歇脚。天气寒冷,他们衣裳单薄,刺骨的寒风直往身体里钻。第二天,雪下得更大了,山中积雪仿佛足有一尺厚。左伯桃冻得实在受不了,说道:“我想了想,前面还有一百多里路,根本没有人家。咱们的干粮不够,衣服又单薄,要是两个人一起走,就算不被冻死,也会饿死在路上,最后和草木一样腐朽,有什么意义呢?我把身上的衣服脱给你穿,你带上这些干粮,还能勉强走到楚国。我实在走不动了,宁愿死在这里。等你见到楚王,得到重用后,再来安葬我也不迟。”
羊角哀急忙说:“这怎么行!我们虽然不是亲生兄弟,但情义胜过骨肉。我怎么能忍心抛下你,独自去谋求前程呢?”说什么也不答应,搀扶着左伯桃继续往前走。没走十里路,左伯桃说:“风雪越来越大,怎么走啊?先在路边找个地方歇歇吧。”他们看到一棵枯桑树,勉强可以遮挡风雪,可树下只能容得下一个人。羊角哀便扶着左伯桃坐下,左伯桃让羊角哀找些石头取火,烧点枯枝来御寒。
等羊角哀找来柴火时,却见左伯桃把衣服脱得精光,所有衣服都堆放在一旁。羊角哀大吃一惊,问道:“兄长,你这是干什么?”左伯桃说:“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贤弟别耽误自己,赶紧穿上这些衣服,背着干粮往前走,我就在这里等死。”羊角哀抱着左伯桃痛哭:“我们说好了生死与共,怎么能分开呢?”左伯桃劝道:“要是我们都饿死了,谁来料理我们的尸骨?”羊角哀说:“如果是这样,我情愿把衣服脱给兄长穿,兄长带上干粮走,我宁愿死在这里。”
左伯桃说:“我向来体弱多病,而贤弟年轻力壮,比我强得多。而且你的学问也在我之上,要是见到楚王,肯定能做大官。我死了没什么可惜的,你别再耽搁,赶紧出发吧。”羊角哀哭着说:“要是让兄长饿死在这桑树下,我却独自去求取功名,那我就是个大不义的人,我绝不能这么做。”左伯桃说:“我从积石山出发,到你家时,咱们一见如故。我知道你有大才,所以劝你出来求功名。没想到被风雨阻拦,这是我的命数该尽了。要是连累你也死在这里,那就是我的罪过了。”说完,就要往前面的溪流里跳,打算寻死。
羊角哀一把抱住他,痛哭不止,用自己的身体为左伯桃取暖,又把他扶回桑树下。左伯桃却用力推开衣服,羊角哀还想再劝,却见左伯桃脸色大变,四肢冰冷,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挥手让他快走。羊角哀心想:“我要是再在这里耽搁,也会被冻死,那死后谁来安葬兄长呢?”于是在雪地里对着左伯桃拜了又拜,哭着说:“不成器的弟弟这就走了,希望兄长在天保佑。等我得了功名,一定厚葬兄长。”左伯桃微微点了点头,羊角哀这才拿起衣服和干粮,哭着离开了。左伯桃就这样死在了桑树下。后人写诗称赞道:“寒来雪一尺,人去途千里。长途苦雪寒,何况囊无米?并粮一人生,同行两人死;两死诚何益?一生尚有恃。贤哉左伯桃!陨命成人美。”
羊角哀顶着严寒,忍饥挨饿,终于到了楚国,在旅店里安顿下来。第二天,他进了城,向人打听:“楚王招贤纳士,要怎么才能见到他呢?”有人告诉他:“宫门外设有宾馆,由上大夫裴仲负责接待天下贤士。”羊角哀直接前往宾馆,正好碰上裴仲下车。他赶忙上前作揖行礼,裴仲见羊角哀虽然衣衫褴褛,但气质不凡,急忙回礼,问道:“贤士从哪里来?”羊角哀回答:“小生姓羊,名角哀,是雍州人。听说贵国招贤,特地前来投奔。”裴仲把他请进宾馆,摆上酒菜招待,还安排他在馆中住下。
第二天,裴仲到宾馆探望,问了羊角哀许多疑难问题,想试试他的学问。羊角哀对答如流,裴仲大喜,进宫向楚元王奏报。楚元王立即召见羊角哀,询问富国强兵的办法。羊角哀提出十条策略,条条切中当下治国的关键。楚元王非常高兴,设宴款待他,还任命他为中大夫,赏赐百两黄金、百匹绸缎。羊角哀再次拜谢,泪流满面,楚元王惊讶地问:“爱卿为何痛哭?”羊角哀便把左伯桃脱衣让粮的事,一五一十地奏明。楚元王听了很是感动,大臣们也都为之惋惜。楚元王问:“爱卿想怎么办?”羊角哀说:“臣想告假,去安葬左伯桃,之后再回来为大王效力。”楚元王追赠左伯桃为中大夫,赏赐丰厚的丧葬费用,还派人跟着羊角哀一同前往。
羊角哀辞别楚元王,直奔梁山,找到当初那棵枯桑树。果然看到左伯桃的尸体还在那里,容貌和生前一样。羊角哀对着尸体拜了又拜,放声大哭,然后叫来附近的乡亲们,在浦塘的原野上选了一块墓地:这里前临大溪,后靠高崖,四周群山环抱,风水极佳。他用热水为左伯桃擦洗身体,给他穿上大夫的衣冠,置办了内棺外椁,筑起坟墓;在四周砌上围墙,栽上树木;在离坟墓十步远的地方建了一座享堂,为左伯桃塑了雕像;立起华表,在柱子上挂上牌额;还在围墙边盖了几间瓦房,派人看守。
一切完工后,羊角哀在享堂里设下祭坛,哭得十分伤心,在场的乡亲随从,没有不落泪的。祭祀结束,众人各自散去。当晚,羊角哀在享堂里点着灯烛独坐,心中感慨万千。突然,一阵阴风吹过,灯烛灭了又亮。他定睛一看,灯影中有个人影,忽进忽退,隐隐传来哭声。羊角哀大声喝问:“什么人?竟敢半夜闯进来!”那人却不说话。羊角哀起身走近,才发现是左伯桃的魂魄。他大惊失色,问道:“兄长的阴灵不远,如今现身见我,一定有什么事。”左伯桃说:“多亏贤弟记挂,你刚做官就奏请安葬我,还追赠我爵位,置办的棺椁衣被都很华美,一切都很周全。只是我的坟地和荆轲的墓离得太近,荆轲生前刺杀秦王失败被杀,高渐离把他的尸体葬在这里。他的魂魄非常威猛,每天夜里都拿着剑来骂我:‘你是个冻死饿死的人,怎么敢把坟建在我上面,抢我的风水?要是不迁到别处,我就挖开你的墓,把尸体扔到野外!’我实在没办法,特意来告诉贤弟,希望你把我的坟迁到别处,免得遭此灾祸。”羊角哀还想问些什么,一阵风刮过,左伯桃的魂魄就不见了。这一夜,羊角哀在似梦非梦中,把事情记得清清楚楚。
天亮后,羊角哀又把乡亲们叫来,问:“这附近还有别的坟墓吗?”乡亲们说:“松树林中有座荆轲墓,墓前还有座庙。”羊角哀问:“荆轲当年刺杀秦王失败被杀,为什么会葬在这里?”乡亲们解释道:“高渐离是本地人,他知道荆轲被害后尸体被扔在野外,就偷来尸体葬在这里。荆轲的魂魄经常显灵,所以人们建了庙,四季祭祀,祈求保佑。”羊角哀听后,更加确信了梦中的事。他带着随从来到荆轲庙,指着荆轲的神像骂道:“你不过是燕国的一个莽夫,受燕太子厚待,美人珍宝随便享用。却不想出好办法完成重托,去秦国办事丢了性命,还误了国家大事。现在又来这里吓唬百姓,让他们祭祀你!我兄长左伯桃,是当代有名的儒士,仁义廉洁,你怎么敢欺负他?要是再这样,我就拆了你的庙,挖了你的坟,让你彻底消失!”骂完后,他又回到左伯桃墓前祷告:“如果荆轲今晚再来,兄长一定要告诉我。”
回到享堂后,羊角哀整夜点着蜡烛等候。果然,左伯桃的魂魄哽咽着前来,说:“多亏贤弟为我出头,可是荆轲的手下很多,都是当地人祭祀时献给他的。贤弟可以扎些草人,穿上彩衣,手里拿着兵器,在墓前烧掉,我有了帮手,荆轲就不敢再来欺负我了。”说完便消失了。羊角哀连夜让人扎了几十个草人,穿上彩衣,手里拿着刀枪等兵器,在左伯桃墓旁烧掉,还祷告说:“如果没事了,也请给我个信儿。”
当天夜里,羊角哀听到外面风雨大作,像是有人在激烈战斗。他出门查看,只见左伯桃匆忙跑来,说:“贤弟烧的草人不管用,荆轲又有高渐离帮忙,用不了多久我的尸体就要被他从墓里拖出来了。希望贤弟赶紧把我的坟迁到别处,免得遭祸。”羊角哀说:“他怎么敢这么欺负兄长!弟弟我一定帮你和他拼了。”左伯桃说:“贤弟是阳间的人,我是阴间的鬼,阴阳相隔,阳间的人就算再勇猛,也打不过阴间的鬼魂。那些草人只能壮壮声势,根本打不退荆轲的魂魄。”羊角哀说:“兄长先回去,弟弟我明天自有办法。”
第二天,羊角哀又来到荆轲庙,对着神像破口大骂,还砸毁了神像。他正要放火焚烧庙宇时,几个乡亲连忙苦苦哀求:“这座庙是全村的香火,要是触犯了,恐怕会给百姓带来灾祸。”不一会儿,当地百姓都聚集过来,纷纷求情。羊角哀拗不过众人,只好作罢。
回到享堂后,羊角哀写了一道奏章,向楚王表达谢意:“当初左伯桃把衣服和粮食都给了我,我才能活下来,有幸遇到圣明的大王。如今又蒙大王厚赐,我此生已经没有遗憾,希望来世能继续为大王效力。”言辞十分恳切。他把奏章交给随从,然后来到左伯桃墓旁,大哭一场,对随从说:“我兄长被荆轲的魂魄逼迫,走投无路,我不忍心看到这样的事。本来想烧庙掘坟,但又怕违背乡亲们的意愿。我宁愿死后做个阴间的鬼,也要帮兄长打败荆轲的魂魄。你们把我的尸体葬在这座坟墓的右边,让我们生死相伴,也算是报答兄长赠衣让粮的情义。你们回去奏明楚王,希望大王能理解我的苦心,保佑国家长治久安。”说完,他抽出佩剑,自刎而死。随从们来不及阻拦,只好准备衣棺将他安葬在左伯桃墓旁。
当天夜里二更时分,风雨大作,雷电交加,喊杀声几十里外都能听见。第二天清晨,人们看到荆轲的墓被震裂,白骨散落在墓前,墓边的松树和柏树也连根拔起。荆轲庙突然起火,烧成了一片灰烬。乡亲们又惊又怕,都来到羊角哀和左伯桃的墓前,焚香跪拜。随从们回到楚国,把这件事上奏给楚元王。楚元王被他们的情义所感动,派官员在墓前建庙,加封羊角哀和左伯桃为上大夫,赐庙额为“忠义之祠”,还立碑记载他们的事迹。从此,这里香火不断,荆轲的魂魄也再没有出现过。当地百姓四季祭祀,祈祷都很灵验。有古诗写道:“古来仁义包天地,只在人心方寸间。二士庙前秋日净,英魂常伴月光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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