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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逼身来不自由,几年辛苦踏山丘。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莱子衣裳宫锦窄,谢公篇咏绮霞羞。他年名上凌云阁,岂羡当时万户侯?”这八句诗,出自晚唐时期着名的诗僧贯休之手。当年,贯休为躲避黄巢之乱,来到越地,特意将这首诗献给钱王,希望能得到召见。钱王读罢此诗,对其文采大为赞赏,但觉得“一剑霜寒十四州”一句格局不够宏大,便派人传话,让贯休把“十四州”改为“四十州”,才肯接见他。
贯休听后,不假思索,当即吟诗四句回应:“不羡荣华不惧威,添州改字总难依。闲云野鹤无常住,何处江天不可飞?”吟完,他潇洒地转身,前往蜀地。钱王得知后懊悔不已,派人追赶,却已追之不及,足见贯休的高僧风范。后人写诗讥讽钱王:“文人自古傲王侯,沧海何曾择细流?一个诗僧容不得,如何安口望添州?”此诗意在批评钱王度量狭隘,也正因如此,他未能成就更宏大的霸业,始终只是一十四州之主。不过话说回来,钱王身处乱世,能独霸一方,成为十四州之王,称孤道寡,也绝非等闲之辈。那么,钱王究竟是谁?他又有着怎样传奇的出身经历呢?有诗为证:“项氏宗衰刘氏穷,一朝龙战定关中。纷纷肉眼看成败,谁向尘埃识骏雄?”
故事中的钱王,名叫钱镠,表字具美,小名婆留,是杭州府临安县人。他的母亲在怀孕期间,家中常常莫名起火,等家人慌忙去救火时,火却又消失不见,种种怪异现象让全家人心惊不已。
有一天黄昏,钱公从外面回家,远远看见一条大蜥蜴在自家屋顶上蜿蜒爬行,蜥蜴的头垂到地面,足有一丈多长,两只眼睛闪烁着诡异的光芒。钱公吓得大惊失色,正准备大声呼喊,蜥蜴却突然消失不见。紧接着,只见前后火光冲天,钱公以为家中失火,急忙呼叫邻居帮忙救火。
邻居们有的已经睡下,有的还没休息,听说钱家着火,纷纷爬起来,拿着挠钩、水桶赶来。可到了钱家一看,哪里有什么火!只听见房中传来婴儿的啼哭声——钱妈妈刚刚生下了一个孩子。钱公因为自己误喊救火,麻烦了邻居,心里十分惭愧,再加上之前看到的大蜥蜴,觉得这一切都太过诡异,认定刚出生的孩子一定是个妖物,留着恐怕会带来灾祸,不如直接溺死,以绝后患。
好在这孩子命不该绝。同村有个王婆,平日里一心念佛,乐善好施,和钱妈妈交情很好。这天晚上,她也跟着跑来帮忙,听说钱妈妈生产,便进房帮忙照料。她满心欢喜地把孩子抱到盆中清洗,却被钱公一把夺过,按在浴盆里,想要溺死孩子。
王婆见状,急忙大声喊冤,扑上去护住孩子,坚决不让钱公动手,口中连连说道:“罪过,罪过!这孩子好不容易投生个男身,能有什么罪孽,非要溺死他!自古道‘虎狼也有父子之情’,你这是何苦啊!”钱妈妈也在床上着急地叫嚷起来。钱公解释道:“这孩子出生时,家里出现这么多怪事,只怕不是个好东西,留着必定为害!”
王婆劝说道:“这么小的孩子,哪里就能断定好坏。况且贵人出生,常常会有奇异的征兆,说不定反而是祥瑞呢。你要是实在不肯留这孩子,就交给我,过继给没有孩子的人家抚养,好歹也是一条性命,你也能少些罪孽。”在王婆的苦苦劝说下,钱公最终心软,留下了孩子,并给他取小名叫婆留。
古时就有不少贵人出生时伴有奇异之事。比如周朝始祖后稷,他的母亲姜嫄踩到巨人脚印后怀孕生子,因害怕将孩子丢弃在荒野,可百鸟都展开翅膀为孩子保暖,三天过去孩子依然活着,姜嫄便将其收养。后稷长大后天赋异禀,擅长种植五谷,被帝尧任命为后稷之官,主管农业,为周朝八百年基业奠定基础。
还有春秋时期楚国令尹子文,他是斗伯比与子之女所生,出生后被母亲偷偷遗弃在梦泽。子打猎时,看到一只老虎跪着给一个小孩喂奶,觉得十分怪异。等老虎离开后,子让人把孩子抱回来,认为这孩子将来必定不凡。夫人认出这是自己女儿所生,便说出实情,子将女儿许配给斗伯比,并让他抚养孩子。楚国土语中“乳”叫“谷”,“虎”叫“於菟”,因有老虎喂奶的奇异经历,孩子被取名为谷於菟,也就是后来的楚令尹子文。所以说“贵人无死法”,“大难不死,必有后禄”,钱婆留能被王婆救下,也是命中注定。
时光飞逝,钱婆留长到五六岁时,便已崭露头角,相貌堂堂,体格健壮,力气远超同龄人。和村里的小孩一起玩耍、打架,就算是十多岁的孩子也不是他的对手,大家只能尊他为老大。
临安里中有座石镜山,山上有一块圆圆的石头,光亮如镜,能清晰照出人的模样。钱婆留每天都和小伙伴们在山边玩耍,有一次,大家从石镜中看到钱婆留头戴冕旒,身穿蟒衣玉带。孩子们都吓了一跳,纷纷说见到了神道显灵。唯独钱婆留一点也不害怕,还对小伙伴们说:“镜中的神道就是我,你们见到我都该下拜。”孩子们听了,真的纷纷在他面前下拜,而钱婆留也坦然接受,久而久之,这竟成了常事。
有一天回家,钱婆留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钱公。钱公一开始并不相信,便和他一起到石镜边查看,没想到真的看到了这番景象。钱公大吃一惊,对着镜子默默祈祷:“如果我儿婆留真有富贵的一天,能光耀钱氏宗族,希望神灵隐藏镜中的影像,别被别人看见,以免招来大祸。”祷告完,再让婆留去照镜子,镜中就只出现普通小孩儿的模样,没有了王者衣冠。钱公故意骂道:“小孩子家眼花说谎,下次不许再这样!”
第二天,钱婆留又到石镜边玩耍,小伙伴们没再看到镜中的“神道”,便不肯下拜了。钱婆留见状,心生一计。石镜旁边有一棵大树,树干粗壮,枝叶繁茂,能遮蔽好几亩地;树下还有一块七八尺高的大石头。钱婆留说:“这大树就当作宝殿,这大石就当作龙案,谁先爬上龙案坐下,谁就是登上宝殿的人,大家都要拜贺他。”
孩子们齐声叫好,纷纷跑过去爬石头。可这石头又高又陡又滑,根本爬不上去。钱婆留天生身手敏捷,又很机灵,他看到大树上有几个凸起的树疙瘩可以借力,心里盘算好后,便跳上树根,一步步往上攀爬。爬到离地面一丈多高时,他看准大石,纵身一跃,稳稳地坐在了石头上。孩子们见状,齐声欢呼,又都拜倒在地。钱婆留问道:“今天你们服不服我?”孩子们齐声回答:“服了!”钱婆留接着说:“既然服我,以后就要听我指挥。”
从那以后,钱婆留每天带着孩子们折树枝当作旗幡,排成整齐的队伍,还会剪纸做成青红旗,分成两军模拟交战。钱婆留坐在石头上指挥,进攻、撤退都有章法,谁要是违抗命令,就会被他教训。孩子们打不过他,只能乖乖听话,对他既佩服又害怕。
转眼间,钱婆留长到十七八岁,束发戴冠,出落得一表人才。他身材高大,膀大腰圆,十八般武艺无师自通。虽然曾在学堂读过书,略懂文义,但很快就不再专心学习,也不愿从事农业或经商。他在村里不务正业,经常偷鸡摸狗,还沉迷于喝酒赌博,家里的一点家底,差不多被他挥霍了七八成。
父母要是批评他,他就赌气离家,好几天不回来。家人实在管不住他,也只能由着他去。这时,村里人都尊称他为“钱大郎”,不再敢叫他的小名了。
一天,钱婆留手头拮据,突然想起:“顾三郎那帮人,总来邀我一起贩卖私盐。我如今闲着没事,不如去找他?”他走到释迦院前,路过戚汉老家门口。这戚汉老是钱塘县最有名的赌场老板,家中养着几个歌女,专门招待赌客。钱婆留平日里没事,也常来这里赌钱、借宿。
这天,他看见戚汉老左手扛着一杆秤,右手提着一只大公鸡和一个猪头往回走。戚汉老瞧见钱婆留,热情招呼:“大郎,好些日子没见了!”钱婆留顺口问:“家里有什么厉害的赌客吗?”戚汉老压低声音说:“不瞒大郎,本县录事老爷的两个公子,最爱赌博,出手也阔绰,在花酒上从不吝啬。有人知道后,把他们引到我这儿,想找人玩双陆。可大家一听是官府公子,都不敢上桌。大郎要是手气好,进去赌一局?他们赌钱当场结算,绝不拖欠。”
钱婆留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盘算着:“这两天正缺钱,正好去赢几贯钱用。”于是他对戚汉老说:“别人怕官府,我可不怕。赌一局又怎样?只是怕手头赌注少,被他们富家子弟笑话。等会儿赌的时候,我就说钱存在你这儿,你帮我应一声。赢了钱,咱们平分;要是输了,我自己赔你。”戚汉老向来知道钱婆留赌品好,便爽快答应:“行!”
随后,戚汉老带着钱婆留进门,引荐给钟家两兄弟。这兄弟俩,哥哥叫钟明,弟弟叫钟亮,父亲钟起正是本县录事。戚汉老笑着介绍:“这位钱大郎,年纪虽轻,却擅长拳脚功夫,赌博也很在行。听说二位公子在我这儿,特意前来拜见。”说来也巧,钟家兄弟也痴迷拳棒,这话正合他们心意。又见钱婆留仪表堂堂,更是满心欢喜。
众人行过礼,闲聊了几招拳法。钟明随即让人取来双陆棋盘,从怀里掏出一锭十两重的大银,放在桌上,说道:“今日与钱兄初次见面,就拿这锭银子当赌注吧。”钱婆留假意往袖中一摸,装作无奈地说:“我今天出门拜访朋友,听戚老说公子在这儿,就赶来相见,没带什么赌注。”说着,他转头看向戚汉老:“反正钱存在你那儿,你先帮我垫上。”戚汉老话已出口,只好也拿出十两银子,和钟明的放在一起,苦笑着说:“我今儿手头也不宽裕,就这十两银子,赌两局怎么样?”
俗话说“财大气粗”,钱婆留自己分文未出,全靠戚汉老垫钱,底气本就不足。一着急,连输两局。钟明乐呵呵地收起银子,客气道:“得罪得罪!”还让小厮拿出一两银子,当作给戚汉老的抽成。戚汉老虽然家里还有钱,但怕钱婆留再输,只能自认倒霉,收下银子,把双陆棋盘推到一边,又摆出酒菜招待众人。
钱婆留哪有心思喝酒,赶忙说:“公子们请先坐着,我回家再拿些赌注,回来接着赌,怎么样?”钟明点头:“好啊!”钟亮也说:“钱兄有兴致,明天早点来,咱们玩个痛快!今天难得相识,先喝酒!”钱婆留无奈,只好坐下,两个歌女在一旁唱曲助兴。
正喝得热闹,突然传来敲门声。开门一看,是录事衙门的衙役,气喘吁吁地说:“老爷找公子议事,我们到处都找遍了,原来在这儿!”钟明、钟亮赶忙起身:“父亲召唤,不得不走。钱兄,明天一定早点来!”说完,向戚汉老道谢,跟着衙役离开了。
钱婆留也想趁机溜走,却被戚汉老一把拉住:“我垫的十两银子,什么时候还?”钱婆留用力挣脱,边走边喊:“明天就还!”出了门,他暗自嘀咕:“今天没钱,赌得真不痛快。还是去找顾三郎借点钱,明天再来翻本。”借着三分酒劲,他朝南门街走去。
在一个僻静巷口,钱婆留正准备小便,突然有人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喊道:“大郎,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回头一看,竟是贩卖私盐的头目顾三郎。钱婆留赶忙说:“三郎,我正想找你,有点事商量。”顾三郎问:“什么事?”钱婆留直言:“不瞒你说,这两天赌运不好,想跟你借百十贯钱翻本。”顾三郎爽快地说:“百十贯钱好办,今晚跟我走,马上就有。”钱婆留好奇:“去哪儿?”顾三郎神秘兮兮:“别问,跟我出城就知道了。”
两人步行出城,此时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暗下来。走了大约二里路,来到一个水港口。朦胧夜色中,只见一艘小船停在岸边,离岸几尺远,船上盖着厚厚的芦席,密不透风,不见一人。顾三郎捡起一块泥块,朝芦席上扔去。只听“啪”的一声,芦席掀开,船舱里钻出两个人,轻轻咳嗽一声。顾三郎也回咳一声,那两人立刻撑船靠岸。
顾三郎带着钱婆留上了船,船舱里还藏着四个人。刚上船,就有人问:“三郎,带谁来了?”顾三郎回答:“请来的高手。别多问,赶紧开船!”众人拿起船桨、船篙,小船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去。钱婆留忍不住问:“你们今晚要干什么?”顾三郎压低声音说:“不瞒你说,这两天没做成生意,手头紧。听说王节使家的小船今晚停在天目山下,明天要去进香。他家富得流油,船上肯定有不少金银财宝。兄弟们想去‘借’点来用。不过他手下有两个仆人,张龙、赵虎,功夫了得,没人打得过。正念叨着大郎你本事高强,没想到路上遇见你,这不是老天爷帮忙吗?所以大胆请你来。”钱婆留一听,大声说:“当官的贪赃枉法得来的钱,都是不义之财,拿了又何妨!”
正说着,前方传来划桨声,又一艘小船驶来,船上有五条汉子。两船人互相咳嗽示意,钱婆留知道是同伙,也不多问。两船靠近,顾三郎低声问:“目标在哪儿?”划船上的人回答:“就在前面一里地,我们已经盯上了。”众人把船摇进芦苇丛停下,打火照明。其他好汉纷纷过来和钱婆留打招呼。船上早已备好酒肉,大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吃饱喝足后,各自拿起武器。两艘船上,一共十三个人,朝着目标出发。
远远看见大船还亮着灯,众人迅速摇船靠近,齐声呐喊,跳上船头。钱婆留手持铁棱棒冲在最前面,正好撞见张龙,一棒下去,张龙便落入水中。赵虎见状,转身就往后艄跑。大船上的人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反抗,纷纷跪倒在船舱里,连声求饶。钱婆留大声喊道:“兄弟们听好了,只拿金银财宝,别伤人性命!”众人依言,将船上的财物洗劫一空,随后吹了一声口哨,分成两队,回到小船上,奋力划船,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实际上,王节使乘坐的是另一艘船,他的家眷比他早一天抵达。第二天王节使到来,才得知家中小船被盗。他详细列出失窃物品清单,前往杭州府报案。杭州刺史董昌受理了此案,随即发文到各个县,要求彻查并捉拿盗贼。公文传到临安县,知县立刻派县尉协同缉捕使臣,限期破案。
再看顾三郎一伙,他们重新将船停泊在芦苇丛中,把抢来的财物分成十三份,大家平均分。因为钱婆留出力最多,众人商议后决定多给他一份。钱婆留一共得了三大锭元宝、一百多两碎银,还有金银酒器、首饰等十几件。此时天已蒙蒙亮,城门也开了。钱婆留怀揣着财物,跳上船头,对顾三郎说:“多谢三哥关照,下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说完便进城,径直来到戚汉老家。
戚汉老还在床上翻身,被钱婆留叫醒,他揉着眼睛问道:“大郎,怎么这么早?”钱婆留问:“钟家兄弟怎么还没来?我找他们接着赌,把本钱赢回来。”说着,他把元宝、碎银、酒器首饰一股脑交给戚汉老,说:“怕又要麻烦你垫钱,这些东西先放你这儿,慢慢用。昨天借你的十两银子,就在里面扣掉吧。今天钟家兄弟来了,你用几两碎银买点酒菜,就当是我请他们。”戚汉老看到这么多财物,喜出望外,连忙答应:“这点小事,听大郎的!”钱婆留又说:“今天起得早,钟家兄弟还没来,我找个安静地方打个盹。”戚汉老带他到一个小阁间,里面有张白木床,说:“大郎随便休息,我去洗漱一下。”
这边钟明、钟亮在衙门吃过早饭,揣上几锭银子,又来到戚汉老家。戚汉老正在门口买东西,看见两人,忙说:“钱大郎今天做东请客,等你们好久了,在小阁间打盹呢。二位先请进,我马上来陪。”钟明、钟亮私下称赞:“难得钱大郎这么讲信义!”他们走进堂屋,只听见如打雷般的鼾声。两人吃了一惊,寻到小阁间,竟看见一条一丈多长的大蜥蜴躺在床上,头上长着两只角,周身被五彩云雾环绕。钟明、钟亮齐声惊呼:“作怪!”这一喊,云雾瞬间消散,蜥蜴也不见了,定睛一看,原来是钱婆留直挺挺地睡着。
兄弟俩心想:“常听说有本事的人会有奇异变身,明明是蜥蜴,怎么转眼又是钱大郎?这人以后肯定有大出息,我们不如趁他还没发迹,和他结交。”两人商量好,等钱婆留醒来,也不提刚才的事,只说:“我们兄弟俩仰慕你的信义,想和你结拜为兄弟,不知大郎意下如何?”钱婆留也喜欢二人豪爽的性格,当下在小阁间里,三人八拜为交。因为钱婆留年纪最小,便做了三弟。这天他们没赌钱,而是开怀畅饮后才分别。临走时,钟明要把昨天赢的十两银子还给钱婆留。
钱婆留不肯收,说:“我已经在戚汉老那儿还过了,大哥先拿着,等我缺钱时再借也不迟。”钟明这才把银子收了回去。
从这天起,三个人经常聚在一起。他们喝酒闹事、赌博玩乐,在市井中渐渐有了名气,被称为“钱塘三虎”。这话传到钟起耳朵里,他十分不高兴,便把两个儿子关在衙门里,不许他们外出闲逛。钱婆留几天没见到钟家兄弟,到录事衙门前一打听,得知了这个消息,心里一阵后怕,好几天都不敢去找他们。
钱婆留和钟家兄弟疏远后,又和顾三郎一伙走得近了,经常一起贩卖私盐、干些违法的勾当,这样的事不知做了多少回。走私的人往往是第一次胆小,第二次胆子大些,到第三、第四次,就完全无所顾忌了。他们不用本钱,大把地花着银子,侥幸没被发现,就尽情享受,想着等事情败露再说。可俗话说“若要不知,除非莫为”,顾三郎一伙中的陈小乙,拿一对赤金莲花杯去银匠铺换银子,被银匠认出这是李十九员外家库房里的东西,银匠立刻报告了捕快。捕快告知县尉,查清了这伙人的姓名,只等时机成熟便要抓人。
一天,县尉请钟录事父子到衙门喝酒。因为钟明字写得好,县尉把他请到书房,求他写一幅字。钟明写了李白的《少年行》,县尉展开欣赏时,钟明偶然瞥见大端石砚底下露出一点纸角。他趁县尉不注意,抽出来藏在袖中。找个没人的地方一看,竟是官府要缉拿的盐贩名单,钱婆留的名字赫然在列。钟明大吃一惊,回到酒席上,没喝几杯就借口肚子疼先离开了。县尉以为他真的生病,也没在意,却不知这是钟明的计策。
钟明没回家,而是急忙跑到戚汉老家,让他赶紧找钱婆留。正巧钱婆留正在赌场赌钱,钟明顾不上行礼,一把将他拉到门外,找了个僻静处,把事情说了一遍,又说:“幸亏我发现了,把名单偷了出来。兄弟赶紧躲起来,官府很快就要来抓人,我也救不了你。我会找人在县尉那儿打点,如果三个月内没事,你再出来。兄弟千万小心!”钱婆留说:“名单上的人都是我的好兄弟,哥哥帮忙疏通时,也救救他们。要是有一个人被抓,大家都脱不了干系。”钟明说:“我心里有数。”说完便离开了。
这个消息把钱婆留急得团团转,他立刻跑到南门找到顾三郎,说了事情经过,让他们赶紧转移,别再惹事。顾三郎说:“我们只要驾着盐船,分散到各个市镇,就不会被发现。可你得守着父母,能躲到哪儿去呢?”钱婆留说:“我自有办法,你们也多加小心!”说完便告别了。
从那以后,钱婆留装作生病,在家整整待了三个月。每天除了练习枪棒,一步也不敢出门,连他的父母都觉得奇怪,却不知道其中缘由。
另一边,县尉第二天准备抓人时,发现那份名单不见了,顿时乱作一团。他把书房的小厮抓来拷问,可小厮怎么也不承认。折腾了三天,一点线索也没有,县尉也没了办法。这时钟明、钟亮花了不少钱,上下打点,缉捕使臣收了贿赂;他们又拿出二百两白银,请使臣转送给县尉,让他别再追究此事。县尉本就贪财,又听使臣说录事衙已经在帮忙处理,还以为钟起先送了礼,便顺水推舟,收了银子,假意下令让使臣继续追查。可时间一长,这事就慢慢被搁置了。
再说江西洪州有个术士,他精通天文,擅长看相,能通过白虹贯日预知易水的阴谋,也能根据宝气腾空辨认丰城的宝物,还曾准确预言班超封侯、邓通饿死。这术士名叫廖生,他算出唐朝末年天下将乱,便隐居在松门山中。一天夜里,他望见斗牛星座附近隐隐有五彩龙纹,算出这是帝王之气,而且应该在钱塘一带。他又进一步测算,发现气脉落在临安。于是他扮成相士,来到临安城里。每天找他看相的人很多,但都是普通人,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人。他突然想起:“录事钟起是我的老朋友,不如去见见他?”随即来到录事衙门求见。
钟起得知老友廖生来了,急忙出门迎接。两人行过礼,互问近况。钟起问他来意,廖生让随从退下,在钟起耳边低声说:“我昨晚观天象,发现贵县有奇人。在集市上找了几天,却没找到。看你的面相,虽然能显贵,但还称不上奇人。”钟起便把钟明、钟亮叫来,请廖生看看。廖生说:“二人面相都显贵,不过最多做到大臣。我说的奇人,身上有对应斗牛星座的帝王之气,最低也是称霸一方的诸侯,才能应了这个征兆。”钟起便留廖生在衙门过夜。
第二天,钟起对外宣称县里有疑难事务需要商议,在英山寺准备了酒席,将本县有名望、有势力的豪杰都召集过来,暗中让廖生一一观察这些人。然而,这些人身份地位各不相同,却都没有显出能大富大贵的面相。当天宴席结束后,钟起又邀请廖生回到衙门,打算第二天再去乡村搜寻豪杰,让廖生好好相看一番。此时天色渐晚,两人骑着马一同返回。
另一边,钱婆留在家中已经安稳度过了三个月,心中满是欢喜。他想起钟明、钟亮的救命之恩,壮着胆子来到县衙前。听说钟起在英山寺设宴,便悄悄来到县衙,想找钟家兄弟道谢。钟明、钟亮得知钱婆留来访,趁着父亲不在,急忙出来迎接,三人聚在一起交谈。
突然,一阵清脆的马铃声传来,钟起回来了。钱婆留远远望见钟起,吓得心跳加速,低着头就往外跑。钟起喝问是什么人,下令将其拿下。廖生见状,急忙对钟起说:“奇怪!奇怪!我所说的奇人,原来就是他,千万不能慢待!”钟起一向相信廖生的相术,立刻改口让人好好请钱婆留回来相见。钱婆留没办法,只好转身回来。
钟起询问他的姓名,钱婆留紧张得像泥塑木雕一般,哪里敢开口说话。钟起有些不耐烦,便叫来两个儿子问道:“这个人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你们怎么认识的?”钟明知道瞒不住,只好如实说道:“他姓钱,小名婆留,是临安本地人。”钟起听后大笑,拉着廖生到一旁说:“先生看错了!这不过是村里的无赖,最近刚侥幸逃脱法网,怎么能指望他大富大贵呢?”廖生却坚持说:“我不会看错,您和两位公子日后的富贵,都要靠这个人。”他又对钱婆留说:“你面相奇特,将来必定大富大贵,光耀门楣,希望你好好珍惜。”接着又对钟起说:“我寻访奇人,并非贪图日后跟着他享受富贵,只是想验证我的相术是否准确。十年之后,我的话一定会应验,您记住我说的话。今天就此别过,以后还能不能相见就难说了。”说完,廖生飘然而去。
经此一事,钟起才相信钱婆留不是普通人。钟明、钟亮又把在戚汉老家看到蜥蜴长角的事情告诉父亲,钟起听后更是惊讶不已。当晚,钟起就让儿子留下钱婆留,劝他勤练枪棒,不要再做违法乱纪的事,以免坏了名声。还说如果家里缺钱,他愿意帮忙。从那以后,钟明、钟亮依旧和钱婆留往来密切,关系比以前更加亲近。
时光流转,到了唐僖宗乾符二年,黄巢起兵造反,一路攻掠浙东地区。杭州刺史董昌发布招募乡兵的榜文。钟起得知这个消息后,对儿子们说:“如今黄巢的贼兵十分猖獗,眼看就要打到附近了。刺史招募乡勇抵抗贼兵,正是壮士立功的好时机,你们何不去劝钱婆留一起去参军?”钟明、钟亮说:“我们也都想和他一起去立功。”钟起很高兴,立刻把钱婆留请来,把参军的事情告诉了他。钱婆留听后摩拳擦掌,满心期待,一口答应下来。
钟起出钱为钱婆留置办了全套的衣甲兵器,又拿出二十两银子,让他用作安家费用。同时,钟起还为钱婆留改名为钱镠,表字具美,因为“镠”和“留”读音相近。准备妥当后,三人辞别家人,前往杭州,拜见刺史董昌。董昌见钱镠身材魁梧,又试了试他的武艺,发现确实娴熟精通,心中大喜,将三人都任命为裨将,留在军中听候调遣。
没过多久,探子来报:“黄巢率领数万大军,即将进犯临安,请大人速速派兵支援!”董昌临时授予钱镠兵马使之职,命他领兵前去救援。出发前,董昌问:“这次出征需要多少兵力?”钱镠回答:“将领用兵重在谋略,而不在勇猛;士兵贵在精锐,而不在数量。我希望能让钟明、钟亮两位兄弟协助我,再给我三百士兵就足够了。”董昌同意了他的请求,让钱镠从本州军队中挑选三百人,由钱镠率领钟明、钟亮,向临安进发。
到达石鉴镇后,他们打探到贼兵距离镇子只有十五里。钱镠和钟明、钟亮商议说:“我们兵力少,贼兵兵力多,只能智取,不能强攻,必须用奇计迎敌。”于是,钱镠挑选了二十名弓弩手,亲自带领,携带大量精良箭矢,埋伏在山谷的险要之处;又先派两名炮手,埋伏在贼兵的必经之路,约定等贼兵通过险要地段时,以放炮为信号,二十张强弓同时放箭;钟明、钟亮各带领一百人,分别埋伏在左右两侧,准备接应;其余士兵分散在山谷各处,挥舞旗帜,大声呐喊,虚张声势。
部署完毕后,黄巢的军队很快就到了。石鉴镇的山路狭窄险峻,只能容纳一人一骑通过。贼兵的先锋率领前队士兵通过险要地段时,都是一个接一个地骑马鱼贯而行。突然,一声炮响,二十张弩弓齐发,贼兵大惊失色,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马。贼先锋身穿红锦袍,手持方天画戟,头上插着令字旗,骑着一匹瓜黄色的战马,正威风凛凛地向前冲,却被弩箭射中颈项,翻身落马。贼兵顿时乱作一团。
钟明、钟亮率领二百士兵,大声呼喊着从两头杀出。贼兵惊慌失措,又听到四周呐喊声不断,以为有大量官军包围过来,于是自相践踏。这一战,钱镠等人斩杀贼兵五百多人,其余贼兵纷纷溃散。
钱镠虽然打了一场胜仗,但他心里清楚:“这只是侥幸取胜,这种计策只能用一次,不能再用。如果贼兵大军压境,我们这三百人就会全军覆没。”他得知离此地三十里外,有一个村子叫八百里,便率领军队驻扎在那里。临走时,他对路边的一位老妇人说:“要是有人问起临安军队的消息,你就说驻扎在八百里。”
再说黄巢得知前队在石鉴镇失利,亲自率领大军,铺天盖地而来。到了镇上,却不见一个官军,便派人四处搜寻当地居民询问情况。不一会儿,士兵抓来一位老妇人,问道:“临安的军队在哪里?”老妇人回答:“驻扎在八百里。”再怎么问,老妇人还是这句话。黄巢不知道“八百里”是地名,还以为官军集结了大量兵力,驻扎了八百里远,于是感叹道:“之前二十个弓弩手就难以对付,更何况八百里的大军呢?杭州看来是攻不下来了!”于是,贼兵不敢在石鉴镇停留,直接朝着越州方向而去,临安因此得以保全。
另一边,越州观察使刘汉宏听说黄巢的军队来了,由于事先没有做好准备,只好派人去和黄巢谈判,愿意拿出大量金银财物犒劳军队,请求对方不要攻打越州。黄巢收下财物后,也确实绕过越州继续前进。
原来,刘汉宏之前担任杭州刺史时,董昌是他手下的裨将,担任募兵使。后来,董昌因为平定叛贼王郢之乱有功,被提升为杭州刺史,而刘汉宏则升任越州观察使。刘汉宏仗着董昌曾是自己的下属,多次欺辱他,董昌难以忍受,两人渐渐产生了矛盾。这次黄巢的军队路过越州,虽然没有烧杀抢掠,但刘汉宏也花费了不少金银财物。他又听说杭州凭借董昌指挥有方取得胜利,还上报了战功,心中越发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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