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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哀叹道:“虽然这是他的冤孽,但也是我昨天不该举荐他,害了他的性命啊!”他满心不忍,却又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左右去狱中砍下了李参军的头颅。可怜李参军一世声名,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

左右把李参军的头颅献给王士真查验。王士真反复端详,看了又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喝了一声:“拿走!”

王士真梳洗完毕,太守强作镇定地进来拜见。虽然心里还想着李参军的事,但脸上却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又请王士真到郡斋赴宴,奉承得比之前更加小心。王士真心情大好,对太守比昨天还要亲切。

太守几次想开口问李参军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直到看王士真心情特别好,太守才上前请罪:“有句话,我斗胆想问副大使。希望您大人大量,别怪罪我唐突,我才敢说。”王士真说:“你对我这么周到,我们相处得也很愉快,有话直说,不用忌讳。”

太守说:“我没什么本事,侥幸做了这个太守。副大使您来到这里,视察政务,还宽宏大量不怪罪我们,这份恩情如同天地一般。昨天您让我找个人陪酒,我们这小地方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宾客。我想着李某酒量不错,就把他叫来了。没想到他不知轻重,不懂礼数,冒犯了您,这都是我的过错。如今您已经处置了他,他罪有应得。但我实在不明白,他到底哪里做错了?希望您能说清楚,好让我以后也能吸取教训,告诉其他人该怎么侍奉上级,避免再犯错。”

王士真笑着说:“李某也没什么罪过,只是我一看见他,心里就莫名地火大,非杀了他不可。现在杀了他,我心里才舒坦,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你就别多想了,只管喝酒吧,别再提他了。”

宴席结束,王士真开开心心地离开了,又到其他郡县去了。他这一趟,别的没干,单单要了李参军的命。

太守见他走了,心里的大石头才算落了地,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可一想到平白无故害了李参军,他就觉得愧疚,有苦说不出。太守想起李参军在狱中的话,暗中打听王士真的年纪,巧得很,正好二十六岁,这不就是当年太行山那个少年被杀的年头吗?真是冤家路窄,时隔二十六年,一命抵了一命。而且这其中的缘由,只有李参军自己清楚,就连来讨命的王士真,都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他就想杀了他,更别说旁人了。

太守越想越觉得离奇,好几天都坐立不安。念及往日和李参军的情分,又觉得是自己举荐才害了他,太守便拿出自己的钱,厚葬了李参军。此后,他常拿这件事劝诫别人,告诉大家千万不要做不义之事。有诗为证:“冤债原从隔世深,相逢便起杀人心。改头换面犹相报,何况容颜俨在今?”

卷三十一 何道士因术成奸 周经历因奸破贼

有诗写道:“天命从来自有真,岂容奸术恣纷纭?黄巾张角徒生乱,大宝何曾到彼人?”可见,天命向来自有其定数,绝不容许奸邪之术肆意横行。历史上,像黄巾起义的张角等人,妄图凭借邪术扰乱天下,最终也未能真正夺得天下。

故事发生在唐朝乾符年间,上党铜鞮县山村中有个樵夫,名叫侯元。他家境贫寒,平日里靠着砍柴卖钱维持生计。己亥年的一天,侯元在县西北的山中砍柴归来,走到一处谷口时,感到十分疲惫,便停下来休息。谷口旁边有一块巨大的石头,高耸巍峨,足有几间屋子那么大。

侯元望着大石,忍不住自言自语道:“我这命怎么就这么苦!”叹息声刚落,只见那大石突然“砉然”一声,像门一样豁然洞开,里面走出一位老叟。老叟身着羽衣,头戴乌帽,胡须头发白如霜雪,拄着拐杖缓缓走来。侯元又惊又怕,急忙起身,上前恭敬地行拜礼。

老叟开口说道:“我乃神君。你为何如此辛苦劳作?若肯学习我的法术,自能获得财富,可随我来!”说完,老叟转身又走进洞中,侯元连忙跟了上去。走了几十步后,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清朗之境。一路上,奇花异草争奇斗艳,修长的竹子、高大的松树挺拔而立;远处还有碧色栏杆环绕的朱门,层层叠叠的高楼亭榭。

老叟带着侯元来到别院的小亭子,让他坐下。两个童子端来食物请他食用,吃完后,又引他到侧室,备好热水让他沐浴,并拿来一套崭新的衣服。侯元穿戴整齐后,再次被引到亭上。老叟命童子在地上设下席位,让侯元跪下,随后传授给他数万言的秘诀,这些秘诀大多是变化身形、隐藏踪迹的隐秘法术。

侯元生性憨厚愚钝,但此时听了老叟传授的法术,竟然过耳不忘。老叟告诫他说:“你有些许福分,本该在我的法术中有所成就,但你面上还带有败落之气,日后行事务必谨慎。若妄图谋划不轨之事,必将招来杀身之祸。如今你先回去练习法术,若想见我,只要诚心叩击这块大石,自会有人开门与你相见。”侯元拜谢后离去,老叟让一个童子将他送出洞门。

等侯元出来后,却发现刚刚的洞穴不见了,眼前依旧只是一块大石,就连他砍柴的工具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回到家中,父母兄弟见了他又惊又喜,说道:“你这一去就是一年多,我们还以为你被虎狼吃了,幸好你还活着!”其实,侯元在洞中仅仅待了一天。家人见他穿着华丽整洁,整个人神采飞扬,便不停地追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侯元知道瞒不住,便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随后,他进入静堂,将老叟所传授的法术认真练习。不到一个月,他就将法术修炼成功,不仅能够变化各种事物,还能召唤鬼魁。只要对着草木土石念念有词,这些东西便能化作步兵、骑兵、铠甲、兵器。

侯元神通广大的消息传开后,许多人慕名前来追随他。他招收了不少乡里勇猛剽悍的少年作为将卒,每次出行时,旌旗招展,鼓乐齐鸣,看上去宛如一个小国的诸侯。他自称“贤圣”,还设立了各种官爵,有“三老”“左右弼”“左右将军”等名号。每逢初一、十五,他都会盛装打扮,前往拜见神君。神君每次见到他,都会告诫道:“切勿轻易起兵,若真想有所行动,必须等待天时。”侯元总是恭敬地应承下来。

到了庚子年,侯元聚集的兵力已经有数千人。县里担心他凭借妖术生出事端,便向上党节度使高公禀报了他的所作所为。高公下令潞州郡将带兵前去讨伐。侯元得知消息后,立即前往神君处询问应对之策。神君说:“我之前就告诫过你,此时应当偃旗息鼓,按兵不动。他们见我们不与他们交战,必定不会贸然进攻。切记,千万不可与他们交战!”

侯元嘴上虽然答应着,但心里却并不服气。他暗自思忖:“凭借我的奇术,制服他们绰绰有余。况且这是第一次面对敌人,如果连这点小敌都无法抵挡,日后若有大敌来犯,又该如何是好?而且众人见我如此怯懦,必定不会再信服我,我又该如何树立威信?”

回到营地后,侯元没有听从神君的劝告,而是命令手下整顿兵马,严阵以待。当晚,潞州的军队在距离侯元营地三十里的地方,占据险要地势扎下营寨。侯元施展法术,潞州的士兵远远望去,只见漫山遍野都是步兵、骑兵、兵器和铠甲,心中不禁有些胆怯。

第二天,潞州的军队列成方阵前来进攻。侯元率领一千多人,直接冲入敌阵,攻势锐不可当,潞州的军队稍稍后退。侯元自恃法术高强,觉得无人能敌,便让人拿酒来,想借此壮大军威。然而,他的手下大多是未经正规训练、临时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毫无纪律可言。侯元一个人喝酒,其他人也跟着乱作一团。

潞州的军队见状,趁着混乱发动大队人马进攻。侯元的手下四下逃散,最后只剩下侯元一个人。此时他酒意上头,急切之间竟然念不出咒语,当场被擒获。他被押解到上党,关进潞州府的监狱,戴上沉重的枷锁,周围有重兵严密看守。

第二天早上,看守的人查看枷锁时,发现里面只剩下一个灯台,侯元早已不见踪影。原来,他连夜施展法术逃脱,逃回铜鞮,径直来到大石旁,向神君谢罪。神君见状,勃然大怒,骂道:“你这不知好歹的蠢材!不听我的话,今日虽然侥幸逃脱,但终究难逃刑罚,你不再是我的徒弟!”说完,神君拂袖转身进入洞中,洞门随即关闭,又变回了一块大石。

侯元后悔莫及,他虚心地再次叩击大石,洞门却再也没有打开。从这以后,侯元心中所记的符咒渐渐开始遗忘,即便记得的,施展起来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灵验。然而,之前追随他的那些党羽并不知晓其中缘由,依旧聚集在一起,还推举他为首领。

侯元自恃人多势众,这年秋天,他率领众人在并州大谷一带进行劫掠。或许是他的劫数已到,恰好并州的将校偶然率领兵马路过此地,得知情况后,迅速将他们重重包围。侯元陷入绝境,拼命施展符咒,却毫无效果,最终在阵前被斩杀,他的党羽也随之作鸟兽散。由此可见,违背神君的告诫,果然没有好下场。

自古以来,叛逆谋反之事为天道所不容。倘若习得道术之人能够辅佐朝廷,如汉代的张良、唐代的陆贽那样,必定能够建功立业,名垂青史。但若是心生私念,企图起兵谋反,从古至今,还没有凭借妖术成功的先例。像张角、徵侧、徵贰、孙恩、卢循等人,虽然也得到了天赐的兵法和法术,最终还是落得个失败身亡的下场。所以《平妖传》中也警示人们,在白猿洞天书的后面,着重告诫不可谋反。就如同侯元,如果当初听从神君的嘱咐,日后必定会有好的结局,可惜他一意孤行,最终害了自己。

这些道理原本十分明白,可偏偏有些愚昧之人,身处太平盛世,却要追随白莲教,到处聚众叛乱,即便身死也毫无怨言,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接下来,我再给大家讲一个因得到妖书而聚众叛乱,最终被杀的故事。有诗为证:“早通武艺杀亲夫,反获天书起异图。扰乱青州旋被戮,福兮祸伏理难诬。”

故事发生在明朝永乐年间,山东青州府莱阳县有个妇人,名叫唐赛儿。她的母亲年轻时,曾梦见神人捧着一个金盒,盒中有一颗灵药,神人让她吞下。不久后,她便怀孕生下了唐赛儿。唐赛儿自幼聪慧伶俐,识得一些字,容貌秀丽。小时候,她常常剪纸做成人马,玩打仗的游戏。

长大后,唐赛儿嫁给了本镇石城街的王元椿。王元椿精通骑马射箭,武艺高强,家境也颇为富裕。自从娶了唐赛儿后,他整日贪恋女色,饮酒作乐,还时常与唐赛儿谈论弓箭刀法,唐赛儿也乐于学习并练习这些武艺。

时光飞逝,不知不觉间,几年过去,家中的钱财被消耗殆尽,家境逐渐衰落,连衣食都难以维持。一天,唐赛儿对丈夫说:“我们在这里忍饥挨饿,不如把后面的梨园卖了,买匹好马,做些正当的营生赚钱,这样不好吗?”王元椿听了,说道:“贤妻怎么不早说?今天天色晚了,明天再说。”

第二天一早,王元椿写好卖梨园的契约,请来李媒婆做中间人,将梨园卖给了本地财主贾包,换得二十多两银子。随后,他前往青州镇上,买了一匹跑得又快又好的马回来,家中原有的弓箭腰刀也还在。

选了个好日子,王元椿打扮成马快手的模样,与唐赛儿告别,说:“我去去就回。”唐赛儿叮嘱道:“路上保重。”王元椿说了声“但愿一切顺利”,飞身上马,扬鞭一挥,那马便像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去。他来到酸枣林,这里位于琅琊后山,只有中间一条路,一旦被人堵住,插翅也难飞。王元椿只知道这条路上容易打劫过往行人,却没料到,走这条路的人也都不是安分守己之辈,又怎会轻易让他抢走财物 。

王元椿此番出门,仿佛是命中注定要遭厄运。他远远望见前方一群行人,看他们携带的褡裢鼓鼓囊囊,料想其中必定有不少财物,心中暗自窃喜:“这回可算交上好运了!”他猛地一夹马腹,骏马如离弦之箭般飞驰而出,在这群人前后左右来回奔窜,确认四下无人后,迅速拉开弓箭,“嗖”的一箭朝着人群射去。

这群客人中有个叫孟德的,眼尖得很,早在王元椿纵马靠近时就做好了防备。他眼疾手快,举起弓梢一拨,箭矢便“当啷”一声落在地上。王元椿见第一箭没射中,赶忙勒住马,紧接着又射出第二箭。孟德依旧轻松地将箭拨开,大声喊道:“朋友,我也回敬你一箭!”说罢,他将弓虚拉一下,却并未真的放箭。

王元椿只听见弓弦声响,却不见箭矢飞来,心中暗想:“这家伙看来不怎么会骑马射箭,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他顿时放松了警惕,只留了五分防备,慢悠悠地驱马靠近。孟德见状,又虚拉弓弦,大声喊道:“看箭!”依旧没有射出箭。王元椿见始终没有箭来,笃定对方根本不会射箭,便放心大胆地追了上去。

殊不知,孟德每次虚拉弓弦时,早已暗中搭上箭矢。就在王元椿靠近的瞬间,孟德瞅准时机,一箭射出,箭矢直直地朝着王元椿面门飞去。说时迟那时快,王元椿刚抬头,箭矢便“噗”地一声射中他的面门,从脑后穿了出来。他顿时翻身跌下马来。孟德快步上前,拔出腰间佩刀,朝着王元椿的喉咙狠狠刺了几刀,转眼间,王元椿便没了气息。有诗叹道:“剑光动处悲流水,羽簇飞时送落花。欲寄兰闺长夜梦,清魂何自得还家?”

孟德对同行的五六个伙伴说:“这家伙看来也是刚出来干这行,还没捞到好处呢。咱们别耽搁,赶紧赶路吧。”众人商议一番后,便离开了现场。

另一边,唐赛儿从白天等到天色渐晚,始终不见王元椿归来,心中满是担忧,暗自思忖:“夫君也太不会办事了,都这么晚了还不回来,莫不是生意不顺,真叫人放心不下。”等到夜里一二更,依旧不见丈夫踪影,她无奈之下,只好关上门,和衣躺在床上,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王元椿还是没有回来。

唐赛儿正心急如焚、六神无主时,忽听街坊邻居议论纷纷:“酸枣林那边杀了个兵快手!”她心里“咯噔”一下,又惊又慌,赶忙跑到隔壁卖豆腐的沈印时老两口那里,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沈印时听罢,连忙叮嘱道:“你可千万不能把实情告诉别人!大郎生前本是正经人家出身,又不常干这种勾当,如今也没有确凿的赃物证据。你就说因为没了生计,前些天卖了梨园换钱,买了马想去青州镇上做点买卖,身上就带了五六钱盘缠,再无其他财物。咱们先去酸枣林看个真切,然后再去见知县大人。”

唐赛儿觉得有理,便和沈印时一同赶到酸枣林。看到王元椿的尸首,唐赛儿顿时悲痛欲绝,放声大哭起来。这哭声惊动了当地的里甲等人,众人了解情况后,便陪着唐赛儿一行人来到莱阳县衙,面见史知县。唐赛儿按照沈印时教的话,向知县陈述了一遍。史知县听罢说道:“想必是遇到强盗,劫了银子和马跑了。你先回去安葬丈夫,我自会派人去追捕强盗,要是抓到了,马和银子都会还给你。”

唐赛儿和里甲等人拜谢过史知县,回到家中,愁眉苦脸地对沈印时老两口说:“多亏干爷干娘出主意,好歹把事情瞒过去了。可现在没钱置办棺椁衣衾,这可怎么办才好?”沈印时想了想说:“大娘子,后面的园子既然卖给贾家了,不如把前面的房子抵押给他,换些银子来安葬大郎,他应该不会推辞。”

唐赛儿听后,便请沈公沈婆陪着,来到贾家。她一边哭,一边把眼下的难处说给贾包听。贾包见她可怜,也同情王元椿命薄,便说道:“房子你先住着,我给你两担饭米、五两银子,等你卖了房子再还我。”唐赛儿拿到银米后,急忙买了口棺木,又置办了些衣物,赶到酸枣林将王元椿入殓,随后送到祖坟安葬。她准备好羹饭,等匠人将坟墓修缮好后,才匆匆往家赶,此时天色又已昏暗。

唐赛儿与沈公沈婆三人沿着原路返回,走到一片树林中的古墓旁时,突然有一道白光从地下射出。正值黄昏,这道白光将四周照得如同白昼。三人见状,吓得魂飞魄散,沈婆更是直接瘫倒在地,不停地哆嗦,唐赛儿和沈公强忍着恐惧,壮着胆子走到古墓前查看。

唐赛儿发现白光正是从地下射出,她拿起一根竹杖,朝着发光处用力一戳,只听“咔嚓”一声,原本坚硬的土地竟像虚空一般塌陷下去,露出一个小石匣。借着白光,唐赛儿看到石匣里有一口宝剑、一副盔甲,她让沈公将这些东西拿出来,随后扶着沈婆回到家中。

到家后,他们点上灯火,打开石匣仔细查看,发现里面除了宝剑、盔甲,还有一本抄写的天书。沈公沈婆不识字,疑惑地说:“这东西有啥用?”唐赛儿定睛一看,天书卷面上写着《九天玄元混世真经》,旁边还有一首诗:“唐唐女帝州,赛比玄元诀。儿戏九坏丹,收拾朝天阙。”

唐赛儿虽然识字,但一时之间也不明白诗中含义。沈公老两口奔波劳累了一天,实在撑不住,便与唐赛儿道别,回家休息了。唐赛儿关好门躺下,刚一合眼,就梦见一位道士对她说:“上帝特派我来教你研习九天玄旨,普救万民。你我宿缘未了,我将辅佐你成为女主。”醒来后,她还能闻到阵阵馥郁的香气,梦中的情景也记得十分清晰。

第二天,唐赛儿找到沈公夫妻,将夜里的梦境详细说了一遍,还说道:“前日刚得了天书,紧接着就做了这样的梦,真是太奇怪了!”沈公也惊叹道:“这事儿也太蹊跷了!”

说来也巧,唐赛儿和沈公说话时,隔壁玄武庙的道士何正寅正在邻居家诵经,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何正寅顿时起了坏心思,平日里他路过时,就曾见过唐赛儿,见她容貌出众,早就动了心思。如今听到这番话,他盘算着要借此机会骗唐赛儿。

何正寅知道唐赛儿与沈家公婆往来密切,为了不引起怀疑,故意绕了个大圈子,从另一条路回到玄武庙。他独自坐在庙中,心中暗想:“若能成为帝王,那可非同小可。只要能把这妇人哄到手,就算付出性命也值了。”

当晚,何正寅置办了一桌好酒好菜,将徒弟董天然、姚虚玉,家童孟靖、王小玉叫来一同饮酒。何正寅家境殷实,平日里总是故作高深,今晚却如此热情相待,四人心中不免起疑,齐声说道:“师傅若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何正寅见四人表态,便将唐赛儿的事情悄悄说了出来:“我需要你们帮我办成这件事,只要事情成了,我必定不会亏待你们。”四人听后,纷纷点头应允,当晚众人尽兴而散。

第二天,何正寅早早起身,梳洗打扮一番,将自己捯饬得和唐赛儿梦中见到的道士一模一样,衣冠楚楚,风度翩翩。有诗形容他此时的装扮:“秋水盈盈玉绝尘,簪星闲雅碧纶巾。不求金鼎长生药,只恋桃源洞里春。”

何正寅来到唐赛儿家门口,轻轻咳嗽一声,喊道:“有人在家吗?”只见布帘内走出一位容貌秀丽的年轻妇人,正是唐赛儿。何正寅见到她,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说道:“贫道乃玄武殿道士何正寅。昨夜,玄帝托梦给我,说此地有位唐姓女子,命中注定要成为女主,命我前来辅佐,还让我为你讲解天书,共成大事。”

唐赛儿听了这番话,心中大为震动。一来何正寅所说与自己的梦境相符;二来他的装扮也和梦中道士别无二致;三来何正寅仪表堂堂,谈吐不凡,唐赛儿心中也颇有好感,当下说道:“师傅真乃神人!前日我送丧回来,确实挖到一个石匣,里面有盔甲、宝剑和天书,只是我看不懂,还望师傅指点。师傅快请进!”说着,唐赛儿将何正寅引到草堂坐下,又亲自去请沈婆前来作陪。

随后,唐赛儿急忙来到厨房,泡了三盏香茗,用托盘端了出来。何正寅见唐赛儿露出一双白皙纤细的手,不禁心头一动,说道:“怎能劳烦女主亲自端茶!”唐赛儿叹了口气说:“家中落魄,丫鬟仆人都走光了,实在无人可用。”何正寅赶忙说:“若需要人手,我派两个小厮来伺候,再帮你找几个得力的女子。”他瞥见一旁的沈婆,心中暗想:“世上的老婆子没有不爱钱财的,给她些好处,不愁她不帮我。”

想到这儿,何正寅从怀中掏出一锭十两银子,递给唐赛儿,说道:“麻烦干爷干娘尽快帮忙找个女子,要是钱不够,我明天再送些来。只要人好,别在意银子。”唐赛儿推辞道:“不用这么麻烦。”沈婆却在一旁说道:“赛娘,你先收下,我这就去办。”唐赛儿见推辞不过,便收下银子,转身到里屋点了炷香,取出天书,递给何正寅查看。只见那书上皆是金书玉篆,记载着各种兵法谋略 。

何正寅自幼研习科举课业,对文辞义理颇为精通。他看了天书卷首的那首诗,心中突然有了想法,便问唐赛儿:“女主可解得这首诗的含义?”唐赛儿摇摇头:“不晓得。”何正寅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唐唐女帝州’,这头一个字便是‘唐’;下边两句诗,开头两字合起来正是女主的名字;最后一句开头是‘收’字,意思是一旦有所行动,就能成就大事。”

唐赛儿被何正寅这么一解读,顿时心痒难耐,急切地说道:“还望师傅多多扶持,若真能成事,我定当铭记大恩!”何正寅连忙回应:“该是我仰仗女主提携,怎能这么说!”他接着又道:“这天书里的法术非同寻常,能飞沙走石、驱赶虎豹、变化人马。若是白日里演练,难免会被人察觉,而且我身为出家人,频繁往来也多有不便。不如我夜间扮作寻常人前来,等天亮再回庙里。等咱们把法术练得炉火纯青,还怕什么?”唐赛儿转头看向沈婆,说道:“师傅所言极是。”她本就对此事满怀期待,此刻更是迫不及待,说道:“事不宜迟,今晚就开始吧!”何正寅应道:“小道回庙里准备一下,晚上准时来。”唐赛儿和沈婆将他送到门口,唐赛儿还再三叮嘱:“晚上就等您了,可别误事!”

何正寅回到庙里,对徒弟们说:“事情有六七分把握了,今晚就能有个结果。董天然、王小玉,你俩一会儿扮成家仆的样子过去,务必小心谨慎,随机应变。”说着,他掏出十来两碎银子分给两人。二人满心欢喜,赶忙回去收拾衣物行李,先行前往唐赛儿家。

到了王家门口,二人喊道:“有人在吗?”唐赛儿一听就知道是何正寅派来的,便说:“快进来。”两人进到堂屋,放下担子,就给唐赛儿跪下,说道:“董天然、王小玉给奶奶磕头。”唐赛儿见二人做事机灵,模样也清秀,心里很是喜欢,连忙说道:“哎哟,不用这样!你们既是何师傅派来的,以后就是自家人。”她领着二人到厨房旁的小屋,帮忙打扫床铺。

董天然拿了个篮子,用自己的碎银子去集市上采购,不多时便带回鸡鹅鱼肉、新鲜果子和点心。唐赛儿见他买了这么多东西,说道:“在我这儿,怎么能让你们破费?这多不好意思!”天然连忙说:“小事一桩,是师傅吩咐的。”他又去打了酒回来,一头扎进厨房忙活起来,要油酱、找柴火,嘴里“奶奶”长“奶奶”短,没让唐赛儿操一点心。

天色渐晚,何正寅换上儒生头巾和便服,扮成普通人模样,先到沈婆家里,邀请老两口吃晚饭。席间,他掏出二十两银子递给沈公,说道:“往后还请老爹老娘多照应,日后必有重谢。”沈公沈婆心里明白:“这道士行为古怪,多半是看上赛儿了,想让我们帮忙牵线搭桥。这妇人平日里也爱招摇,说不定早就有意。我们要是不答应,他俩夜里单独相处,也会生出事来。不如顺水推舟,还能赚些银子。”

于是,夫妻二人回道:“师傅放心!赛娘没了丈夫,又没个亲人,我们跟她最是亲近。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可别忘了我们老两口就行。”何正寅当即对天发誓。三人一同来到唐赛儿家,此时已是黄昏。他们关上门,在堂屋坐下。唐赛儿亲自作陪,董天然、王小玉忙着摆放酒菜、烫酒。何正寅请沈公坐主客位,沈婆和唐赛儿坐主位,自己则在一旁相陪。沈公推辞,何正寅执意相邀,众人这才依次落座。

酒桌上,沈公沈婆你一言我一语,尽说何正寅的好话,还时不时夹杂些调侃打趣的话,想借此撺掇唐赛儿。唐赛儿只是默不作声。何正寅心里盘算:“光这样可不行,得想个法子让事情有个突破。”

这天正是十五六,月色皎洁,明亮得如同白昼。何正寅见状,说道:“月色正好,出去走走再回来。”沈公等人都跟着到屋外赏月。何正寅趁机走到女墙边月光下,假装解手,有意显露自己的身体特征。唐赛儿在暗处看得真切,看到何正寅的身体特征颇为突出,心中泛起波澜。自从丈夫死后,她独居许久,此刻不禁有些意乱情迷。何正寅无奈之下,只得整理好衣物,回来继续邀众人入席。

席间,何正寅和唐赛儿不时交换眼神,时而对视一眼,又慌忙转头偷笑。何正寅假装不舒服,捂着肚子说:“不行,难受得很!”沈公夫妻心领神会,说道:“师傅既然身体不适,今天就散了吧。师傅就在堂屋将就歇一晚,我们明天再来看您。”说罢,便与众人告别离去。

唐赛儿送走沈公,急忙关上门,简单问候了何正寅几句,就说:“我回房去去就来。”她径直走进房间,连门都没关,脱了衣服便躺到床上,显然是在暗示何正寅。何正寅心领神会,紧紧跟了进去,双膝跪地说道:“小道冒犯了女主,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唐赛儿笑着说:“别装模作样了,先去把门拴上。”何正寅赶忙拴好房门,脱了衣服便上了床,嘴里还不停地叫着“女主”。

二人亲密相处,说了许多知心话,沉浸其中,全然不顾天色渐亮。董天然和王小玉早早起来,准备好洗脸水和早饭等着。何正寅先起身穿好衣服,又贴心地给唐赛儿掖好被角,说道:“再睡会儿吧。”他打开房门,只见天然端着托盘,送来两盏早汤。何正寅将一盏放在桌上,另一盏拿在手里,走到床边,轻声说:“女主,喝点早汤。”唐赛儿撒娇地抬起头,喝了两口便推给何正寅。何正寅也喝了几口,天然过来接过碗,又轻轻关上房门。唐赛儿夸赞道:“这两个伴当真机灵。”何正寅说:“灶下那个是我家人,这俩是我心腹徒弟,特意派来伺候你的。”唐赛儿感慨:“真是辛苦他们了。”

两人又亲昵了一会儿,唐赛儿也起身了。天然立刻端来洗脸水,说道:“奶奶,洗脸水来了。”唐赛儿洗漱完毕,何正寅也整理好自己。天然便请唐赛儿吃早饭,何正寅又说:“去请隔壁沈老爹老娘一起来吃。”沈公夫妻二人赶来一同用餐。沈公劝道:“师傅今天就别回去了,这儿人多眼杂,只见你出去不见你进来,容易惹人怀疑。不如再住一晚,明早早些走。”唐赛儿也觉得有理,何正寅本就有此意,便欣然应允。沈公随后告辞,回了自己家。

此后的日子里,唐赛儿和何正寅每日夜里都聚在一起研习法术符咒,天不亮何正寅便离开,如此持续了将近两个月,两人终于将法术练得娴熟。唐赛儿先用纸剪出一些纸人纸马进行试验,念动咒语后,这些纸人纸马竟真的变得和真实的人马一般无二。两人见状,欣喜不已,连忙跪拜天地,开始谋划起事的相关事宜。

然而,他们的私情早已被街坊邻里知晓,其中还有一些游手好闲之徒,妄图借此敲诈一笔钱财。有诗专门形容这些人:“每日张鱼又捕虾,花街柳陌是生涯。昨宵赊酒秦楼醉,今日帮闲进李家。”为首的叫马绶,还有福兴、牛小春等人,他们整日在街上晃荡,专靠找些闲事来谋生。

这天,马绶最先得知此事,遇见福兴和牛小春后,说道:“你们最近知道沈豆腐隔壁的好事吗?”福兴回应:“我们早就知道了。”马绶接着说:“我们去揭穿他们,捞点好处如何?”牛小春连忙说:“正想找大哥,求你带着我们一起干。”马绶却皱着眉头说:“想法是好,但何道那家伙也不是好惹的,他有钱,还有四个徒弟。沈公沈婆收了他的好处,肯定会帮他打掩护。咱们要是行事不当,不仅捞不到好处,还可能遭他毒手,被人笑话。”牛小春不以为然:“这有何难,多叫些人一起去,不就不怕了。”

马绶沉思片刻又道:“人多不是问题,关键得找个合适的藏身之处。我觉得陈林住的地方离唐赛儿家不过十来间门面,在那里落脚再好不过。小牛你现在就去约石丢儿、安不着、褚偏嘴、朱百简他们,明天在陈林家集合。陈林我亲自去约。”众人商议妥当,便各自散去。

马绶来到石麟街找陈林,远远看见陈林站在门口,赶忙上前深施一礼。陈林急忙回礼,将他请到屋内客位坐下。陈林问道:“最近忙着赶庙会,大哥突然来访,有什么吩咐?”马绶便把众人打算捉唐赛儿和何正寅的私情,想借他家里作为行动据点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陈林听后,思索一番道:“这事儿我都能配合。不过这毕竟是人家的私事,还有沈公沈婆帮忙,我们只能在外围行动,怎么才能抓住何道呢?我有个主意:王元椿生前和我是结拜兄弟,两家来往密切。他死的时候,我还去送过殡。明天我让妻子去看望赛儿,如果何道不在,那就算了,再另想办法;要是他在,就给我们发个暗号,我们一起冲进去,先把大门关上,别闹出太大动静。抓住他们后,如果能顺利拿到好处,那自然最好;要是不行,就送两个人去县衙,就算没证据,也能诈出些东西来。你们觉得怎么样?”马绶一听,连连称赞:“好计!好计!”两人商议完毕,马绶起身告辞,陈林将他送到门口,随后急忙回家和妻子钱氏商量此事。

钱氏听后,说道:“你在外面说的话,我在屏风后面都听见了,不用多说,明天我去便是。”

第二天一早,陈林买了两个荤素礼盒,钱氏简单收拾了一下,也没过多打扮,心中暗自做好准备。到了约定时间,马绶等人陆续来到陈林家躲着。陈林便打发钱氏出发。

说来也巧,这天沈公下乡收账,沈婆也不在家。钱氏带着挑礼盒的小厮,径直来到唐赛儿家门口。见四下无人,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卧房门口,正巧撞见唐赛儿和何正寅坐在房里说话。唐赛儿先看到钱氏,脸色骤变,急忙跑出来迎接。钱氏装作不知情,也向何道行了万福礼,何道赶忙回礼。唐赛儿脸涨得通红,说话也结结巴巴,指着何道解释道:“这是我嫡亲的堂兄,自幼出家,今日特地来看我,没想到还劳烦您跑一趟。”

话还没说完,小厮就挑着礼盒进来了。钱氏对唐赛儿说:“带了些枣子给娘子泡茶。”接着让唐赛儿去整理礼盒,想趁机先把小厮打发走。唐赛儿忙着收拾礼盒,一时顾不上钱氏。钱氏瞅准机会,快步走到门口,朝陈林努了努嘴,又迅速返回房内。

陈林看到暗号,立刻招呼众人冲进唐赛儿家,关上大门,准备捉拿何正寅和唐赛儿。可他们万万没想到,两人的妖术已经练成,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众人顿时慌了神,一阵手忙脚乱,竟误把钱氏抓住,大喊:“快拿绳子来!先捆了这个淫妇!”钱氏被按倒在地,大声喊道:“我是陈林的妻子!”陈林赶忙挤开众人,喊道:“抓错人了!”等把钱氏扶起来,她的头发已经被扯得凌乱不堪。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说道:“这不是撞鬼了吗?明明看见赛儿和何道在这里,怎么突然就没了?”原来,唐赛儿和何正寅会化身之术,他们能清楚看到众人慌乱的样子,躲在暗处暗自偷笑。牛小春喊道:“大家分开,四处搜查!”众人找遍各处,在厨房抓住了董天然,又在柴房擒住了王小玉,用绳子将两人捆起来,吊在房门前的柱子上,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董天然回答:“我们是何师傅的家人。”众人又逼问:“快说,何道和赛儿藏哪儿去了?老实交代,就饶了你们;不然送你们去官府,有你们好受的!”董天然只是说:“我们一直在厨房做事,前面的事真不知道。”

众人不死心,说道:“他们肯定没走远,多半就躲在家里。”牛小春说:“我看见房侧边有个黑咕隆咚的阁楼,说不定他俩藏在上面!我搬梯子上去看看。”何正寅躲在阁楼暗处,听到牛小春要上来,握紧短棍等着。牛小春搬来梯子,刚爬上两格,何正寅猛地一棍打在他头上。牛小春顿时昏了过去,从梯子上摔了下来。等他醒来,惊恐地喊道:“不好!有鬼!”众人扶起他,见他满脸是血,疑惑道:“梯子又不高,才爬两格,怎么摔得这么严重?”牛小春心有余悸地说:“我刚爬上去,也没见人,不知从哪儿来一棍子打在头上,这不是撞鬼是什么?”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钱氏说道:“我看见房里床旁边有两扇纸风窗,说不定里面还有藏身的地方,我带你们去搜搜看。”何正寅听到这话,又拿着棍子在暗处等着。钱氏在前,陈林等人在后,刚走进房间,何正寅担心打伤钱氏,便伸出手,对着钱氏的脸用力推了一掌。钱氏挨了这一下,惨叫一声:“哎呀!不好了!”鼻子顿时鲜血直流,眼前直冒金星,多亏陈林在后面扶住,才没摔倒。陈林喊道:“太邪门了!我明明看见有人出手,却不见人影,这贼道肯定会妖法!别在这儿耗着了,带上这两个小厮,直接去县衙!”众人纷纷响应:“折腾了一天,肚子也饿了,做些饭吃了再去见官。”陈林点头道:“也行。”

钱氏忍着疼痛,在房里舀米准备去厨房做饭。石丢儿见状说:“小牛受伤了,我来做吧。”他走进厨房,看到风炉边放着两坛好酒,又瞧见灶前有几只鸡,说道:“正好杀了下酒。”这边众人正准备淘米做饭,另一边唐赛儿对何正寅说:“你刚才用武力吓退他们两次,我也来试试,不过我用文的。”何正寅好奇地问:“文的怎么个做法?”唐赛儿神秘一笑:“你等着瞧。”石丢儿忙着烧火,钱氏淘米做饭,两人杀了鸡洗净放进锅里煮。眼看饭快熟了,唐赛儿悄悄抓了些灰和鸡粪,迅速放进饭锅里搅拌均匀,又把锅盖好。锅里的鸡正煮得翻滚,她又舀了几瓢水浇灭灶里的火。石丢儿忙着其他事,完全没察觉灶下发生的一切。

这时,众人有的在堂前坐着,有的在房里翻找东西。石丢儿提起那两坛好酒,打开泥封,舀了一碗,先敬给陈林。陈林推辞道:“大家都还没喝,我怎么能先喝?”石丢儿说:“老兄先尝尝,马上就给大家倒。”陈林喝了一口,石丢儿又舀一碗递给马绶。陈林招呼道:“你也来一碗。”石丢儿刚要端起碗,唐赛儿突然冲过来,抬手将碗打翻在地,随后闪身退到一旁。

陈林、马绶和石丢儿三人面面相觑:“真是怪事,肯定又是那贼道的妖法!”三人商量道:“别喝了,等大伙儿一起来再吃。”众人没瞧见唐赛儿的举动,而她又悄悄溜进房里,拿出一个夜壶,往每坛酒里都倒了半壶尿,然后照旧盖好坛口,众人对此浑然不觉。

众人又说:“鸡应该煮好了,捞出来切一切,就着酒吃。”石丢儿揭开锅盖一看,鸡还是半生不熟,锅里的汤也不翻滚。大家纷纷埋怨他:“你也不看着灶火,所以鸡都煮不熟。”石丢儿委屈地说:“我烧了好一会儿,还添了不少柴,看着差不多才离开的,怎么就没煮熟呢?”他低头往灶里一看,里面黑洞洞全是水,半点火星都没有,惊叫道:“谁把灶里的火浇灭了?”众人猜测:“总不会是我们自己人干的,肯定又是那贼道在施展神通。我们先切些现成的菜,将就着吃吧。”

众人依次坐下,石丢儿拿出酒壶准备倒酒。酒坛一打开,一股刺鼻的尿骚味扑面而来。陈林疑惑道:“我们三个刚才喝的时候,明明是喷香的好酒,怎么现在变成这样?肯定是有人偷吃,发现酒少了,慌乱之中错把尿当水倒进坛里了。”

众人在屋里乱作一团,唐赛儿和何正寅躲在暗处看得直笑。唐赛儿对何正寅说:“董天然和王小玉被绑在柱子上一整天了,肯定饿坏了。趁大家都在堂前,我拿些点心、饭菜给他们吃,再给点碎银子。”她走到柱子旁,在董天然耳边轻声说:“别慌!到了官府就如实说,别硬扛着挨打,我会来救你,吃的和银子都在这儿。”董天然连忙说:“全靠奶奶救命!”唐赛儿安排妥当后便离开了。

众人见酒没法喝了,兴致全无,只好说:“酒喝不成,随便吃点饭吧。”石丢儿去厨房盛饭,却发现饭都是乌黑发臭的,闻一下都让人作呕,根本没法吃。他气愤地说:“又中了这贼道的计!太可恨了,被他们俩耍了一整天。我们把这两个小子送到县里,让官府多派人来抓人!”

众人打开门往外走,由于屋里闹了许久,外面的人早就知道是在捉奸。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围满了街道,看到人丛中绑着两个年轻后生,又瞧见陈林的妻子跟在后面,以为捉奸成功,顿时群情激愤,纷纷捡起砖头土块,朝着钱氏和两个道童砸去。现场一片混乱,根本分不清谁是谁。钱氏被打得头破血流,好不容易挣脱,慌乱地逃走了。

这一行人离开石麟街,直奔县衙。此时知县正在晚堂点名,众人等点完名,一齐跪倒在地,向知县禀明:沈公暗中帮忙,唐赛儿与何正寅通奸,还凭借妖法蛊惑众人、扰乱地方。现在两个主犯逃脱,只抓到从犯董天然和王小玉。

知县问董天然二人:“你们从实招来,我就不拷打你们。”董天然回答:“不用拷打,小人愿意如实交代,绝不敢隐瞒。”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了一遍。知县对众人说:“这奸夫淫妇肯定还躲在家里。”随即派捕快头目吕山、夏盛,带领一千多人,押着众人去捉拿主犯,两个小厮则暂时关进监狱。

吕山领了知县的命令,走出县衙时已是一更天。他与众人商议:“虽然是知县急着要办的案子,但这么黑灯瞎火的,上门抓人容易打草惊蛇,他们要是再用妖法逃走,我们怎么向知县交代?不如先在他们家门外埋伏,等天亮了再动手。”众人都觉得有理。他们又到熟悉的饭铺赊了些酒饭充饥,随后悄悄来到唐赛儿家门外埋伏,连沈公也没惊动,生怕走漏了消息。

另一边,姚虚玉和孟清在庙里听说师傅出事,急忙赶来打探情况。唐赛儿见众人离去,又得知这两个小厮是何正寅的人,便放他们进屋,关上大门,开始收拾屋子。一人去厨房做饭,吃完饭后,唐赛儿对何正寅说:“那些人去县衙告状了,肯定会派人来抓我们,总不能在这儿等死吧?我们得提前准备好,让那些倒霉蛋有来无回!”

她迅速把符咒、纸人马、旗仗等物品准备齐全,两人这才去休息。第二天一早,他们梳洗完毕,吃过早饭,唐赛儿让孟清去开门。孟清刚打开门,吕山等人就一拥而入。孟清见状,转身往屋里跑,大声呼喊。

唐赛儿看到官兵来抓人,不慌不忙地笑了笑,拿出二三十个纸人纸马往空中一撒,大喊一声:“变!”转眼间,纸人全都变成了身材魁梧的大汉,手持枪刀,从屋里杀了出来。她又让姚虚玉挥动小皂旗,只见一股黑气从屋里卷出。

吕山等人还没反应过来,只顾着催促众人往里冲,很快就被黑气笼罩,什么都看不见了。唐赛儿跟着王元椿学过武艺,身手不凡,她手起剑落,接连砍倒好几人。何正寅也挥舞着棍棒,打死了几个官兵。众人见势不妙,转身就跑,前面跑得快的逃脱了几个,后面的却被前面的人拉住,一时无法脱身。唐赛儿狠下心,喊道:“一不做,二不休!”她追上去一顿厮杀,何正寅也在一旁助战,又有不少官兵丢了性命。两人一直追杀到石麟桥才罢休。

唐赛儿见众人跑远,便在桥边收兵,对何正寅说:“虽然杀了一些人,但逃走的肯定会回去禀报知县,他一定会派兵来攻打我们。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得先下手为强!”

她立刻穿上盔甲,又变出二三百个纸人纸马,竖起六星旗号开始招兵,还派人四处宣传:“愿意来投靠的,一起去打开官府库藏,分钱粮财宝!”附近的百姓亲眼见识过唐赛儿的妖法,又看到她变出这么多人马,觉得她气势不凡,城里城外那些穷困潦倒的人纷纷前来投靠。

地方豪杰方大、康昭、马效良、戴德如四人带头响应,很快就聚集了两三千人,他们还抢来两匹好马,送给唐赛儿和何正寅。众人敲锣打鼓,朝着县衙杀去。

再说史知县听逃走的人报告唐赛儿杀死官兵的消息,急忙找来典史商议对策。可还没等他们商量出个结果,唐赛儿的人马已经冲进县衙。他们抓住知县和典史,打开库藏,将金银财宝分给众人,又把董天然、王小玉从监狱里放出来,其他囚犯也全部释放,其中愿意追随唐赛儿的有七八十人。

到了下午申时,有四个原本是响马的人,听说唐赛儿有妖法,也前来归顺。这四人分别是郑贯、王宪、张天禄和祝洪,他们各自带着手下喽啰,共有两千多人,还有四五十匹好马。

唐赛儿见他们来投,十分高兴。郑贯不仅武艺高强,还很有谋略,他向唐赛儿进言:“莱阳县只是个小地方,地处偏僻。要是我们一直守在这里,等朝廷派大军把青州的路口一堵,断了钱粮供应,不用打仗,我们就得被困死。青州府人口众多,钱粮充足,东边有南徐的险要地势,北边控制着渤海的交通便利,进可攻、退可守。兵贵神速,莱阳县刚被我们攻破,消息传到青州还需要时间。我们应该趁此机会,连夜去偷袭青州,先在那儿安身立足,养精蓄锐,等实力壮大了,就能四处征战。”

唐赛儿点头称赞:“好主意!”她赏给四人每人两锭元宝、四套礼品,暂时任命他们为都指挥,并承诺:“等拿下青州,一定给你们加官进爵,委以重任。”四人领命而去。

唐赛儿来到县衙后堂,命人将史知县和徐典史请出,说道:“青州知府是你的至亲,你给我写封信。就说莱阳县太小,我在此难以安身,打算东进攻打汶上县,途中必经青州府。为防意外,特命徐典史率领三百兵丁,协同青州府防守。你若照办,我不仅赠送丰厚盘缠,还会护送你和家眷平安返乡。”

起初,史知县死活不肯,可在唐赛儿的威逼下,最终还是写了信。唐赛儿随即命兵房吏撰写官方文书,将这封私信夹在其中,封筒上加盖印信,随后又把史知县和徐典史软禁在县衙内。

紧接着,唐赛儿开始调兵遣将。她命令方大、康昭、马效良、戴德如四位猛将,各自率领三千人马,连夜秘密赶往青州曼草坡,等候炮响,届时在青州府东门策应。她还找来一个身形酷似徐典史的小兵,给他换上徐典史的官服,做好乔装准备。同时,她留下一班归顺的好汉,协同何正寅驻守莱阳县,自己则挑选三百名精壮兵丁,带上董天然、王小玉,以及郑贯等四位将领,为他们备好酒饭。唐赛儿全身披挂,骑上战马,率领人马连夜出发。

经过一夜急行军,队伍抵达青州府东门时,天刚蒙蒙亮,城门尚未开启。唐赛儿派人拿着文书,朝城上喊道:“我们是莱阳县差遣,给捕衙送文书的!”守门士兵放下吊篮,将文书吊了上去。得知是徐典史派来的人,士兵赶忙拿着文书前往府衙。此时,知府温章正在升堂理事,士兵跪地呈上文书。温知府拆开一看,见印信、图章都是真的,丝毫没有起疑,便对士兵说:“先放徐典史进城,其他兵丁暂且在城外等候。”

守门士兵领命后,前来开门传话说:“大人只让徐典史进城,其他人先别进。”唐赛儿的人回应道:“我们赶了一夜路,肚子都饿瘪了,怎能不进城找点吃的?”话音刚落,三百人一拥而上,五六名守门士兵根本拦不住。众人冲进城门后,立刻派人控制住城门。紧接着,一声炮响,埋伏在曼草坡的人马如潮水般涌入府城,大街小巷瞬间挤满了人。

唐赛儿带领这三百人,行动迅猛,如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进府衙。温知府还蒙在鼓里,坐在堂上等着徐典史。等他察觉情况不妙,刚想起身逃走,方大已经赶到,手起刀落,一刀砍在温知府肩上,知府重重地摔倒在地,挣扎着想要起身。方大又补一刀,砍下他的头颅,提在手中高声喊道:“都别动!”两廊的衙役们吓得屁滚尿流,纷纷跪地求饶。

康昭等人则带人冲进知府内衙,只抓获了两个美妾,以及家人、媳妇共八人。同知、通判见势不妙,翻墙逃走了。唐赛儿随即发布安民告示,严禁任何人抢夺人口财物,同时开仓放粮赈济百姓,还四处招兵买马,并承诺会根据战功对官兵进行升赏。至于莱阳知县和典史,唐赛儿信守承诺,放他们带着家眷返乡,众人狼狈逃窜而去。

这时,指挥王宪押着两个美貌女子和一个十八九岁的后生前来,将他们献给唐赛儿。这后生容貌出众,甚至比两个女子还要标致。唐赛儿问王宪:“这些人从哪儿来的?”王宪禀告道:“在孝顺街的萧家绒线铺找到的。这两个女子,大的叫春芳,小的叫惜惜,这后生叫萧韶,他们是兄弟姐妹。”唐赛儿把春芳赏给王宪做妻子,又看上了萧韶,想将他留在身边。她对萧韶说:“你们兄妹二人就留在我身边侍奉,我不会亏待你们。”随后,唐赛儿又把知府衙里的两个美妾紫兰、香娇,许配给董天然和王小玉。到了晚上,唐赛儿便让萧韶来陪伴自己。

萧韶正值青春年少,虽然有些害怕,但夜里还是尽力讨好唐赛儿,只为博她欢心。唐赛儿对萧韶十分满意,两人关系愈发亲密,唐赛儿甚至片刻都离不开他,早就把何正寅抛到了脑后。

再说青州府有个首领官周经历,名叫周雄。府衙被攻破时,他侥幸逃出,但家眷都被唐赛儿软禁在府中。周经历东躲西藏了几日,实在想不出办法,为了保全家人,只好假意归顺唐赛儿。他见到唐赛儿后,行了一礼,说道:“小人本是本府经历。自从奶奶拿下莱阳县、青州府,爱护军民,人心归附,日后必成大事。小人愿弃暗投明,家眷承蒙奶奶不杀之恩,周某定当竭尽全力,为奶奶效犬马之劳。”

唐赛儿听说他的家眷在府中,心中的怀疑也打消了五六分,便与他商议起守卫青州府和攻打周边县城的事。周经历说:“青州府,上靠滕县,下通临海卫,这两处是青州的门户。如果不拿下滕县和临海卫,青州府就如同没了屏障,根本守不住。实不相瞒,滕县的许知县是我的姑表兄弟,我前去劝说,他必定归降。只要滕县拿下,临海卫就如同断了一臂,很难再支撑下去。”唐赛儿听后大喜:“若真能如此,事成之后,我与你共享富贵。你放心,家眷我会好生照顾,你不必挂念。”周经历说:“事不宜迟,迟则生变。”唐赛儿立刻安排几个随从,备好一匹快马,送周经历出发。

周经历来到滕县,见到许知县。许知县大吃一惊,问道:“老兄你怎么逃出来的?还跑到这儿来了?”周经历便将假意投降唐赛儿,以及唐赛儿派他来劝降的事说了一遍。许知县犹豫道:“我们假意投降,要是被朝廷知道,可不是小事。”周经历说:“我们可以一面约临海卫的戴指挥一同假意投降,一面上报抚按上司,谋划铲除唐赛儿。日后收复失地,就没事了。”

许知县连忙派人请来戴指挥与周经历相见,三人一番商议,定下了伪降计策。许知县又说:“我们先准备些金花、礼品、羊酒去祝贺,就说地方离不开我们,怕有闪失。”周经历带着一行人,拿着礼物去见唐赛儿,并递上降书。唐赛儿接过降书查看后,收下礼物,还假意将许知县升任为知府,戴指挥提拔为都指挥,命他们继续镇守原地。

戴指挥拿到这伪升文书后,来见许知县,说道:“唐赛儿肯定对我们起疑了,这是阳奉阴违的计策。”许知县说:“贵卫有一班女乐,不如送去给唐赛儿当谢礼,让她们做我们里应外合的眼线。”戴指挥称赞道:“好主意!”他回到衙中,叫来女使王娇莲和歌女领班陈鹦儿,说:“你二人是我的心腹,我打算派你们去唐赛儿那里,做反间细作。若能成功,升赏我都不要,全归你们享用。”二人欣然应允。戴指挥又准备了一些华丽的衣服和乐器,与滕县一同各派两人,将这两班人送到唐赛儿处。

唐赛儿见这些人容貌出众,衣着光鲜,十分欢喜,便将他们留在衙中,每日听曲观舞,饮酒作乐。

另一边,唐赛儿与何正寅已分别半年多。时值年末,何正寅打算给唐赛儿送些年礼,于是购置了许多珍奇美食、蜀锦绸缎、金银珠宝,装了一二十车,派孟清带着车夫等人送往青州府。说来也巧,这一切似乎都是命运的安排。两个月前,何正寅要强占一名女子,女子宁死不从,最终上吊自尽。孟清曾劝他:“这是唐奶奶带头起事的,不能忘本,万一被她知道,肯定怪罪。”何正寅听了十分恼怒,将孟清打得半死,这让孟清怀恨在心。

孟清带着车队来到青州府,见到唐赛儿。唐赛儿一见是孟清,就像见到自家人,将他请进衙内休息。孟清看到董天然等人不仅有了好妻子,还拥有钱财,心中暗想:“我们都是一起起事的,他们两个运气好,留在这儿享福,我怎么才能也留在这里呢?”他转念一想:“不如把何正寅在县里的所作所为告诉唐赛儿,说不定她一高兴,就把我留下了。”

到了晚上,唐赛儿退堂回到衙内,趁机把孟清叫到身边,询问何正寅的情况。孟清却闭口不答。唐赛儿心中起疑,追问得更紧,孟清还是一声不吭。唐赛儿问不出来,急得哭了起来。孟清见状,假意赌咒道:“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何正寅在县里,每晚都派人挨家挨户挑选两个年轻女子,送到衙里。长得好看的,就多留几天;不合心意的,第二天就打发走。他还娶了个卖唱的女子李文云。他时常喝醉酒打人,每天还向商户索要一百两银子作为坐堂费。百姓们怨声载道,只是畏惧奶奶,不敢声张。两个月前,蒋监生家有个女子,生得十分美貌,何正寅想强占她,女子宁死不从,最终被逼得上吊自尽。我劝他:‘奶奶这么看重我们,分别才半年,就做出这种事,这地方还怎么守?’他却恼羞成怒,把我吊起来毒打,差点没把我打死,我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勉强能起身。”

唐赛儿听完孟清的讲述,气得胸膛剧烈起伏,重重地跺着脚骂道:“这个忘恩负义的禽兽!我一定要杀了他,才能出这口恶气!”董天然和其他随从赶忙上前劝阻:“奶奶消消气,把老爷叫回来问清楚就行了。”唐赛儿怒道:“你们不懂!历来做事的人,一旦有了嫌隙,不知引发过多少自相残杀的事!怎么能轻易把他叫回来?”这一夜,她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眠。

第二天,唐赛儿来到大堂,屏退众人,对周经历说:“何正寅如此荒淫残暴、目无仁义,我要亲自带兵去杀了他!”周经历劝道:“这话不知从何而来,虚实难辨,说不定是敌人的反间计。青州府刚刚拿下,人心还未稳固,怎能轻易内部争斗?不如我带您的心腹去查探实情,到时候再做定夺也不迟。”唐赛儿觉得有理,点头道:“说得对,就辛苦你走一趟。若情况属实,直接杀了那个禽兽!”周经历又说:“我一个人去恐怕不够,得多带几个人。”于是,唐赛儿派王宪、董天然带领一二十人同去,还交给王宪一把刀,严肃道:“如果情况属实,立刻取他首级!违令者军法处置!”她又给郑贯一道文书:“若杀了何正寅,你暂时代理莱阳县事务。”

一行人告别唐赛儿,前往莱阳县。路上,周经历担心董天然与何正寅一伙,便试探道:“何公是奶奶的心腹,要是消息有误,那是万幸。但如果是真的,我们不动手,奶奶肯定会按军法处置,这可怎么办?”董天然说:“老爷生性多疑,脾气又不好,要是知道我们去调查他,肯定怀恨在心。迟早会报复我们,不如按奶奶的命令行事,反而没有后患。”郑贯早就想取代何正寅,在一旁附和,巴不得赶紧杀了他。周经历见众人都站在唐赛儿这边,便不再怀疑,又叮嘱:“我们先在外面摸清情况,确定要动手时,我捻胡须为信号,大家再行动。”

众人进了莱阳城,只听见满城百姓都在咒骂何正寅。董天然说:“看来消息是真的。”他们径直来到县衙,何正寅大模大样地坐着,态度傲慢,见到董天然就问:“带了什么东西来看我?”董天然说:“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准备,稍后派人送来。”何正寅又问周经历:“你们来我这县里干什么?”周经历小心翼翼地说:“县里有人向奶奶告状,说大人不许女子出嫁,钱粮征收又太严苛,所以奶奶派我来禀报。”

何正寅一听,拍案而起,破口大骂:“这个贱婆娘!全靠我帮她打下这么多地方,让她享尽荣华,肯定又勾搭上别人了,竟敢如此无礼!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王宪见势头不对,连忙站到周经历身边,劝道:“大人消消气,有话好好说,我们好回去复命。”何正寅怒道:“没什么好说的,赶紧回去回话!”话音刚落,周经历捻动胡须,王宪立刻从人群中抽出刀,手起刀落,砍下何正寅的头颅,举起来喊道:“奶奶只让我们杀何正寅一人,其他人一概不追究!”郑贯随即拿出代理文书,告知众人,又把何正寅强留在县衙的女子送回家,废除了轮坊银子,百姓们无不拍手称快。众人从县衙取了些金银,又装了几车绫罗绸缎,送往青州府。周经历等人回府复命后,各自散去。

再说山东巡按金御史,因青州府失守、温知府被杀,向朝廷上奏。兵部尚书认为此事事关重大,迅速转奏。朝廷派忠勇武官傅奇任兵马副元帅,黎晓、来道明两位游骑将军任先锋,率领一万京军,协同山东巡抚杨汝待,限期剿灭唐赛儿,所需钱粮兵马,除本省外,河南、山西两省也可调用。

傅奇率领大军抵达总督府,与杨巡抚商议:“朝廷下令务必捉拿唐赛儿。”杨巡抚说:“唐赛儿妖法厉害,难以取胜。最近周经历、许知县、戴指挥假意投降,我们可攻打莱阳县,让戴指挥、许知县从青州府后方出击,使她首尾不能相顾,定能获胜。”傅奇点头:“此计甚妙!”他命黎晓率五千人马为先锋,进攻莱阳县;又调杜忠、吴秀等六位都指挥,各领两万新兵,在离莱阳县二十里处扎营,准备次日开战。

郑贯得知消息,关闭城门,连夜派人向唐赛儿报信。唐赛儿接到消息,召集众将说:“傅奇率大军来攻,我必须亲自迎战。”她命王宪、董天然留守青州府,调马效良、戴德如各领一万人马,在滕县、临海卫三十里内布防,阻止敌军偷袭,同时也不许两地敌军支援。周经历暗自叫苦:“这妇人实在厉害!”唐赛儿又命方大率五千人马先行,自己随后亲率两万人马赶往莱阳县,在离县城十里处扎下大营,设下前后左右中五个营寨,还安排两支援兵,营寨四周布满鹿角、蒺藜,拉起铃索,紧闭辕门。众人吃饱休息后,即便敌军来攻,也按兵不动。

黎晓率领五千人马叫阵半日,唐赛儿营中却毫无动静。黎晓派人向傅总兵禀报情况。傅总兵和杨巡抚带着众将来到阵前,登上云梯查看,只见唐赛儿营中布置严密,兵将勇猛,旗帜鲜明,兵器闪亮。褐色罗伞下,唐赛儿英姿飒爽地端坐着,左右站着两位年轻将领,萧韶和陈鹦儿各持一面小七星皂旗;还有两位英姿勃勃的女子,萧惜惜捧着宝剑,王娇莲抱着弓箭。营前一面七尾玄天上帝皂旗迎风飘扬。傅总兵看得暗暗心惊,下了云梯后,命令黎晓率领高雄、赵贵等将领全力进攻。

唐赛儿打开辕门,命方大率军迎敌。双方刚一交手,不到三个回合,唐赛儿不慌不忙念起咒语,挥动小皂旗,顿时一股黑气从营中涌出,将黎晓的人马笼罩得漆黑一片,彼此都看不见对方。黎晓顿时慌了神,被方大一戟打下马,当场身亡。高雄、赵天汉也被活捉。傅总兵见先锋失利,只好带着残兵败将退回大营,愁眉不展。方大押着俘虏来见唐赛儿,唐赛儿说:“先关在县里,等我回军再处置。”她对方大说:“今天虽胜一局,但敌军主力未损。明日他们必定再来,不如趁他们立足未稳,今晚发动突袭,定能大胜!”她留下方大守营,命康昭为先锋,亲自率领一万人马,悄悄逼近傅总兵大营,一声令下,众人奋勇杀去。傅总兵只防着唐赛儿夜袭,没想到她白天就来,顿时乱了阵脚,无法抵抗。傅总兵、杨巡抚骑马逃命。唐赛儿的两万五千大军,击溃敌军两千余人,其余敌军纷纷投降。此役缴获千余匹战马,钱粮器械无数,唐赛儿大获全胜,率军返回青州府。

一些侥幸逃生的军官,跟着傅总兵来到都堂府商议对策。众人想着再次上奏朝廷,请求增派兵马。杨巡抚忧心忡忡地说:“我们折损了三四万人马,还折了许多军官,要是朝廷知道了,肯定会降罪于我们。我了解滕县的许知县,他清正廉洁、能力出众又忠心耿耿,之前和周经历、戴指挥一起委曲求全,假意投降,就是为了保地方平安。如今周经历被困在贼营里出不来,许知县和戴指挥就在本地,不如秘密把他们找来,他们一定有破敌的良策。”傅总兵觉得有理,急忙派人去请许知县和戴指挥来府中,一起商议如何打败唐赛儿。

许知县来到府中,靠近傅总兵和杨巡抚,轻声地说出了自己的计策,说道:“按照这个办法,不出十天,就能打败唐赛儿。”傅总兵大喜:“要是真能成功,我一定向朝廷保奏,为你们请功升赏。”许知县告辞总制,回到县里,和戴指挥各自准备了礼物,派了心腹之人去给唐赛儿道贺,同时也趁机给周经历传递消息,却不知道周经历早已有了自己的计划。

原来,周经历见萧韶很受唐赛儿的宠爱,而且聪明机灵,便时常与他结交,把他当作心腹,对他十分奉承。萧韶有些过意不去,说道:“我原本是您治下的百姓,如今您为何对我如此关照?”周经历笑着说:“你是奶奶心爱的人,我怎敢怠慢?”萧韶叹了口气:“我们一家被害,无奈才苟且偷生,哪有什么心爱不心爱?”周经历劝道:“别这么说,你的姐妹都在身边,这也很难得。”萧韶说:“姐姐嫁给了一个响马贼,我虽然在她身边,却如同伴虎而眠,哪有什么好心情?妹妹就像个丫头,我们一家的怨恨,又能向谁诉说?”

周经历见他这样说,便进一步劝道:“既然如此,为何不趁机弃暗投明?朝廷一定会有丰厚的酬报。不然,等到将来他们失败,玉石俱焚,你作为与她同衾共枕的人,更是有口难辩。不仅被害的冤仇无处可报,自己也会陷入绝境。”萧韶说:“我也知道事情确实如此,只是没有好的办法脱身。”周经历说:“你在她身边,只需如此这般行事,外面的接应都由我来负责。”随后,周经历把许知县和戴指挥的消息告诉了他。萧韶听后十分高兴:“我去告诉妹妹,我们一起行动。”两人把计划商量得十分周密,只等中秋之夜动手,后半夜以点天灯为信号。周经历又把这个消息通知了许知县和戴指挥,此时是八月十二日。

到了十三日,许知县和戴指挥各自派遣能干的兵快和应捕,每人带领三四十名士兵和军官,提前潜入青州府,在各处埋伏好,只等听到炮声,就配合周经历捉拿贼人。许知县还秘密派自己的儿子许德去和周经历约定,十五日夜放炮夺门的事情,大家都已知晓。

且说萧韶和妹妹,把外面的消息告知了王娇莲和陈鹦儿,她俩本就是戴指挥派来的细作,自然十分留意。到了十五晚上,唐赛儿摆下筵席赏月,众人饮了一会儿酒,王娇莲上前禀报道:“今夜八月十五,天气晴朗,又逢我们破了傅总兵,得了许多钱粮人马。我们蒙奶奶抬举,无以为报,每人都想给奶奶上寿。”说着,王娇莲手执檀板,唱起歌来:“虎渡三江迅若风,尤争四海竟长空。光摇剑术和星落,狐兔潜藏一战功。”唐赛儿听了,十分欢喜,连饮三大杯。其他女人依次奉酒,她们大多不会唱歌,便由王娇莲代唱。众人都想把唐赛儿灌醉,好趁机行事。陈鹦儿也来上寿,唐赛儿说:“我已经喝得够多了,你们心意我领了,每人就喝一杯吧。”又喝了二十多杯后,唐赛儿已经醉了。众人又歌舞起来,轮番敬酒,把唐赛儿灌得酩酊大醉,她便倒在座位上。

萧韶说:“奶奶醉了,我们扶奶奶进房休息吧。”说着抱住唐赛儿,众人一起帮忙,把她抬进房里的床上。萧韶打发众人出去,替唐赛儿脱了衣服,盖上被子,拴上房门。众人也各自去睡了,只有参与谋划的人没睡,都在等萧韶的消息。萧韶担心唐赛儿是装醉,便把灯剔得明亮,又上床搂住唐赛儿,故意做出亲昵的举动,唐赛儿醉得厉害,毫无察觉。萧韶折腾了许久,估计外面的人都已睡熟,心想:“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便起身穿上衣服,从床头拔出宝刀,轻轻掀开被子,用力朝唐赛儿的脖子砍去,一刀下去,唐赛儿连肩被砍成两段。唐赛儿醉得太厉害,丝毫动弹不得。

萧韶急忙走出房间,悄悄对妹妹、王娇莲和陈鹦儿说:“赛儿被我杀了。”王娇莲说:“别惊动董天然和王小玉,我们偷偷去解决他们。”陈鹦儿点头:“说得对。”她拿着刀去敲董天然的房门,喊道:“奶奶身体不舒服,你快起来!”董天然在睡梦中听到这话,慌忙披着衣服来开门,毫无防备,被陈鹦儿一刀砍倒在门边,挣扎了几下,又补一刀,便没了性命。王小玉也喝醉了,不省人事,众人也将他杀了。众人说:“事情办得倒是顺利,可我们怎么出去呢?”萧韶说:“别慌,按约定来。”于是把天灯点起来,挂在灯竿上。

没过多久,周经历领着十来个火夫,以及平日收留的好汉,敲开门冲进衙里。萧韶对周经历说:“赛儿、董天然和王小玉都已经被杀了,衙里的人都是被迫害的,还望老爷做主。”周经历说:“不必多说,衙里的金银财宝,大家尽力拿一些。其余堆积如山的财物,都封锁起来充公。”周经历又割下三个人的头颅,领着萧韶等人打开府门,放了一枪。这时,七八十名兵快和应捕赶来见周经历,说:“我们是县、卫两处派来策应捉拿强盗的。”周经历说:“强盗大多已被拿下,被杀之人的头颅在此。都跟我来。”众人来到东门城边,放了三炮,打开城门,许知县和戴指挥各领五百人马杀进城来。周经历说:“这事与百姓无关,赛儿已死,还有余党未剿灭,大家分头去杀。”

王宪和方大听到炮声,都起来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不知所措时,周经历率领的人马已经杀进方大家里。方大刚要问个究竟,就被旁边的人一枪刺倒,割下了头颅。戴指挥抓住了马效良和戴德如,许知县在阵上杀死了康昭和王宪等十四人。沈印时两个月前因瘟疫去世,没被杀死。为防止军中发生变故,许知县急忙传令:“只杀有官职的人,小卒和良民一概不追究。”这些人大多由周经历招抚。

许知县对众人说:“这里离莱阳县有四五十里,那边可能还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兵贵神速,我和戴大人连夜去袭击莱阳县,留周大人守着青州府。”于是二人率领五千人马杀向莱阳县,假称是府里调来的军队去攻打旁县。城上的人信以为真,放他们进了城。郑贯正坐在堂上,许知县领兵一拥而入,将郑贯杀死。张天禄和祝洪等人惊慌失措,纷纷投降。众人把一干人犯押解到青州府监禁,等候发落。安顿好百姓后,许知县回到青州府,同周经历、萧韶等人带着唐赛儿等人的首级去见傅总兵和杨巡抚,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傅总兵称赞道:“各位官员神机妙算,令人钦佩。”随即上奏捷报,同时准备班师回京。

朝廷论功行赏,升周经历为知州,戴指挥升为都指挥,萧韶和陈鹦儿各授巡检之职,许知县升为兵备副使,根据各自官职大小,赏赐金花、银子和表礼。王娇莲、萧惜惜等人都被安排嫁给良人。其余在唐赛儿失败后投降的人,不被允许投诚,另行定罪。这正是妖术害人、自食恶果的教训。有诗为证:“四海纵横杀气冲,无端女寇犯山东。吹萧一夕妖氛尽,月缺花残送落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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