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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密等人谢恩退出。唐帝又念及李密孤身一人,将自己的表妹独孤氏许配给他为妻。虽然官职不算太高,但所受的礼遇已极为优厚。真可谓是:曾经如蛟龙遨游四海,如今似地鼠藏身洞穴。屈尊与武将们同列,心中苦闷难以言说。
第54回 释前仇程咬金见母受恩 践死誓王伯当为友捐躯
有词“忆昔声名如哄,收拾群英相共……”(调寄“如梦令”),道尽人生起伏中不知足的苦涩。古人云“知足不辱”,若不知足,辱亦随之,何况胸中还存几分才高气傲,即便到了穷途末路,也难甘心认输,更何况正值壮年、尚有可为之时。
话说魏王李密进入长安时,心中还存着几分幻想:当年归附东都,皇泰主曾授他太尉、都督内外诸军事之职,如今归降唐朝,唐主必定不会薄待。想着李神通、李道玄等李氏宗亲都能封王,或许自己也能获封王位。不料唐主仅授予他光禄卿之职,李密心中颇为不满。他哪里知道,这正是唐主的用心良苦之处——既担心骤然赐予高官会遭朝臣嫉妒,又因河南、山东尚未平定,需借李密招抚旧部,若此时给予太高官爵,日后便难以再加封赏。唐主此举,实则是在笼络他的同时,消磨其锐气。可李密从不反思自己缺乏容人之量(想当初秦王到金墉时,他是如何对待对方的),如今归唐受此待遇,却只认为自己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满心不甘。
归唐不过月余,秦王在陇西平定薛举之子薛仁果,拔寨凯旋的消息便传到长安。唐主宣李密入朝,面谕道:“你自归唐以来,尚未与世民见面。朕担心世民念及旧怨,于你不利,你可前往远迎,以尽人臣之礼。”李密领命而去。此时魏征称病留在西府,李密便带王伯当等二十余人离开长安,向北而行。行至豳州,哨马禀报秦王人马已近。李密心中忐忑,问祖君彦:“若秦王问起,我该如何回答?”祖君彦道:“不问便罢,若问时,只说圣上命臣远迎,他便不敢加害于您了。”
二人正商议间,忽然金鼓喧天、炮声震地,只见一队锦衣士卒,花帽鲜明,左右各有十位总管,手持剑戟戈矛,耀眼夺目,前方数人高声喝道,伴随着埙篪吹奏的乐曲,队伍缓缓而来。李密以为来的是秦王,忙与众官分班站立等候。不料马上一员将领大声喝道:“我乃长孙无忌与刘弘基!殿下还在后面,你是何人,且在此等候!”李密心中懊恼,明知这是秦王故意派将领假扮自己来羞辱他,却骑虎难下——若不继续等候,恐唐主怪罪;若再等,又觉羞辱难耐。
正在悔恨之际,又一队人马列队而来:前面高高擎起回避金牌,中间五色旌旗招展,剑戟森严。后面吆喝声渐弱,只见舆从华丽,气势不凡。李密暗想:“这次必是秦王了!”忙与众将俯身在地,恭恭敬敬行大礼。却听马上两人笑道:“我们是马三保、白显道!前年我们到金墉拜访你,如今你也到了我们长安。若要接殿下,后面帷幔里高坐的便是,可小心向前迎接!”李密听罢,满面通红,捶胸顿足,仰天长叹:“大丈夫不能自立,屈居人下,竟受此羞辱,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说罢便要拔剑自刎,王伯当急忙阻拦:“明公怎可如此短见?当年文王被囚于羑里,勾践受辱于会稽,后来都成就了大业。您应当忍气吞声,静待时机。”
正说着,有人禀报:“前方风卷出一面黄旗,绣着‘秦王’二字,这次来的必定是秦王无疑!”李密无奈,只得侧立路旁。只见一队人马疾驰而来:前导是五色绣旗,甲士骑着银鬃马整齐列队,彤弓壶矢光彩夺目,宝驾雕鞍辉煌耀眼,力士在前引导,仪从在后跟随,唐将史岳、陶武钦依队前进,王常、邱士尹按辔徐行。这四将认出了李密,纷纷在马上举手致意:“魏王休怪,俺们失礼了。”李密与众将默然无语,不觉泪如雨下,王伯当再三劝慰。
随后,殷开山、洛阳史左右护卫,秦王头戴冠带、身着蟒服,高坐帷幔之中,气势威严。李密看得真切,急忙上前伏地叩首:“老朽有失远迎,望殿下恕罪!”秦王见了李密,顿时怒发冲冠,手持雕弓,搭上箭矢,弓弦拉满。这一下,把王伯当、贾润甫、祖君彦等魏将吓得面如土色,纷纷伏在地上战栗不止。李密更是双手捂脸,浑身发抖。秦王见众人如惊弓之鸟般缩成一团,终究展现人君度量,收起弓箭,用弓梢指着李密骂道:“匹夫!你也有今日!本想一箭射死你,报我被囚禁之仇,又怕连累众人说我不能容人,暂且饶你性命!”大喝一声,策马而过——原来这一切都是秦王得知李密来迎,故意安排众将轮番羞辱他。
秦王回朝拜见唐帝,唐帝慰劳道:“皇儿征伐辛苦,鞍马劳顿。”秦王答道:“托父王洪福,诸将用命,才得以凯旋,现已将薛仁果、罗宗(目侯)等擒获,囚于槛车,等候父皇发落。”唐帝大喜,命武士将其斩首示众。又问:“可曾见到李密?”秦王答:“见到了。”唐帝感慨:“当初朕想拒绝他归降,刘文静进言:‘郑与魏接壤,唇齿相依。如今王世充灭了李密,就像虢国灭亡,虞国也难独存。若我们不接受李密归降,他走投无路时必定投奔他国,又添一敌,徒增烦恼。’所以才准其归降。”秦王问:“为何当年有恩于儿臣的几位大臣,反而没见到?”唐帝道:“魏征已在朝中,朕知他有大才,拨到你西府办事。听说他有病,所以没来接你。”说罢,唐帝带秦王进宫拜见母后,随后退出。
秦王本就是乱世中求贤若渴的明主,何况当年受过众人恩惠,怎能不牵挂?一进西府,便询问魏征住处。其实魏征并未生病,只是料到李密让他一同迎接秦王必定不妥,才称病推辞。如今听说秦王召见,急忙出来伏地叩拜:“臣偶染小疾,未能远迎,望殿下恕罪!”秦王一把扶住:“先生与孤非比他人,何须多礼?”拉着魏征坐下。魏征趁机道:“魏公失势来投,望殿下宽宏大量,勿念旧怨。”秦王道:“孤承蒙先生等厚爱,日夜铭记在心。如今先生不弃,足慰我心。至于李密匹夫,孤刚才见他伏地战栗,几乎想亲手杀了他,因见众臣在场才作罢。不过孤虽不杀他,总有一天他会自食恶果。”又问:“叔宝、懋功二兄为何没来?”魏征答道:“徐懋功镇守黎阳,他足智多谋,只是魏公自恃才高,与他意见不合,所以他甘心守地,并无异心。秦叔宝征讨萧铣尚未回朝,魏公此次归唐也未通知他。”秦王道:“他的母亲和儿子,孤已妥善安置在此。”魏征道:“他如今想必也知道了。此人天性至孝,又重情义,如今单雄信已投降王世充,他恐怕还在犹豫。”秦王又问:“那个粗莽的程咬金为何不见?”魏征笑道:“他因昔日冒犯过殿下,不敢前来,回瓦岗拜母去了。此人虽粗鲁,却极为孝顺,是个忠直之士。昨日遇见徐义扶,才知程母也在长安,他若回瓦岗得知母亲消息,必定会不顾一切赶来。若他来时,望殿下不计前嫌,包容他。”
此后,秦王与魏征朝夕相处,谈论天下大事,彼此愈发亲近信任。
且说程咬金回到瓦岗寨,却没见到母亲,赶忙询问尤俊达。尤俊达道:“令堂陪着秦伯母婆媳去会亲戚,没想到被秦王设计骗到长安去了。”程咬金一听,笑道:“尤大哥,你又拿我寻开心。”尤俊达正色道:“程老弟,我何时骗过你?”随即将当日诱骗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又道:“当时那帮人原本只打算迎请秦伯母,谁知令堂执意要作陪,我再三阻拦也没用,只好让连巨真护送她们。前日连巨真从长安回来,说令堂和秦伯母在秦王那里过得很安稳。你若不信,去黎阳问问连巨真便知详情。”
程咬金听罢,顿时神情沮丧,呆立半晌后忽然喊道:“罢了!这挨千刀的竟使出如此绝户计!我这条命就豁出去了!”过了一夜,他也不向尤俊达辞别,带着两个随从直奔长安。真是一片孝心可鉴:“只念娘亲不惜躯,愿将遗体报亲恩。”
程咬金担心大路上有人认出自己,便走小路,晓行夜宿,不到一个月便抵达长安。进城后,他在西府左侧找了处住所,先让手下递了名帖进去,只等帅府开门。秦王得知程咬金到来,传令将士全副武装、列队森严,粗细鼓乐连奏三通。秦王升殿,众将参拜后依次站立。忽听头门守门官禀报:“魏犯程知节进!”内里武卫齐声应和,声如春雷。
秦王坐在殿上,只见一个身材高大、赤裸上身的汉子被反绑着,昂首挺胸走了进来。到了丹墀之下,他直挺挺地站定。秦王仔细一看,认出是程咬金,顿时怒火中烧,须眉倒竖,拍桌喝道:“你这贼子,今日竟敢自投罗网!可还记得当年我逃到老君堂,险些被你一斧砍死?我今日定要将你烹煮刀剐,方能消恨!”
程咬金却哈哈大笑道:“我当时只知有魏公,不知有唐王。大丈夫恩怨分明,若怕死便不会来长安!要杀要剐随你,先让我见母亲一面,便把这颗头颅给你!”秦王怒道:“你到这地步还嘴硬!暂且饶你片刻,军士们带他去见母亲,再来受刑!”众军士不由分说,将程咬金推搡出府门。
原来秦老夫人的住所就在西府东侧一所宽敞的宅院里,与程母同住。秦母一到长安,秦王便拨了一二十名侍女前来伺候,又派二十名卫兵看守门户。每日供应不断,每月还有许多布帛馈赠,秦母和程母的礼遇规格完全相同。因此两位老人生活安稳,对秦王感恩不已。
军士们将程咬金拥进秦母寓所,早有人进去通报。秦母和程母急忙赶出堂来。程母见儿子这般模样,上前抱住他痛哭不止,嘴里含混不清地念叨着,惹得众武士忍俊不禁。程咬金急道:“娘,别哭了!儿子问你,你住在这里是否安稳?有人伺候吗?”程母只是哭,说不出话来。秦母替她答道:“一到长安,秦王就派人伺候,每日供应吃喝,每月都有赏赐,还时常派侍女来问安。我和你母亲受他恩典,待遇一样,没有厚薄之分。”
程咬金问母亲:“娘,是这样吗?”程母含泪点头,指着身旁两个侍女道:“这两个就是秦王赐来服侍我的。”程咬金听了,叹道:“娘,是儿子错了!没想到秦王竟是如此宽厚的好人,我今日就算死在他麾下,也心甘情愿。娘,你别挂念我了,就陪着秦伯母安度晚年吧!”说完便要挣脱离去,程母死死抱住不放。
秦母见状道:“你们别慌,听我说!当初秦王为了让我儿秦琼归唐,才假扮罗家亲戚诱我出寨,没想到你母亲一片好意陪我同行,竟来到长安。如今魏公也已降唐,我儿秦琼想必不日便会到来。你母亲岂能因陪我出门就成了无儿之人?”她吩咐侍女:“取我的礼服来,我亲自去西府面见秦王,求他宽恕。”
正说着,只见一个差官带着三四个校尉,托着冠带袍服赶来,高声喝道:“殿下有旨,赦免程知节无罪,着即穿戴冠带来相见!”校尉迅速解开程咬金的绑缚,要为他换上衣帽。程母喜出望外,跪地朝天叩首:“愿殿下太平一统,万寿无疆!”众人见状,又笑了起来。
程咬金穿好衣冠,正要拜别母亲和秦伯母,程母拦住道:“儿先别急着拜我,快去西府叩谢秦王!如此宽宏大量的明主,你定要尽忠报国,娘就算死也能瞑目了。”程咬金不敢违抗,跟着差官火速前往西府。
此时秦王正在集贤堂与谋士们谈论兵法,校尉进来禀报秦母求见及程母叩谢之事。秦王笑着对魏征、刘文静道:“幸亏我提前派人赦免了他,若等秦母来求情,就显不出我的情谊了。”
话未说完,差官进来禀报程知节在帅府门口候旨。秦王道:“让他到西堂来。”西堂本是西府会见宾客之处,差官引程咬金站在阶前等候。只见秦王缓步走出,程咬金赶忙跪下,垂泪道:“臣有眼无珠,当年不识明主,罪无可赦。今日虽蒙赦免,反而深感羞愧。”秦王亲自下阶搀扶起他,说道:“方才只是试探你罢了,我早知道你是忠直之士,只望你今后事唐如事魏便好。”程咬金道:“臣蒙殿下厚待家母,定当肝脑涂地以报大恩!”
秦王问及程咬金与王世充交战的经过,他详细述说了一遍。秦王又问:“可曾见过秦叔宝、徐懋功?”程咬金道:“臣战败后见魏公降唐,便返回瓦岗,一听说母亲的消息,便星夜赶来长安,未曾与二位兄长会面。臣受殿下大恩,无以为报,我在北邙、偃师尚有两千心腹部下,愿前往招抚,并劝秦、徐二位兄长归唐,不知殿下是否允许?”秦王大喜道:“我怎能不允?此举足见你的忠贞!但须先朝见圣上,奏明此事,听候圣上旨意。”程咬金领命。
秦王随即命差官带他进朝面见唐帝。唐帝见程咬金相貌魁梧、言语爽直,当即赐他为虎翼大将军兼西府行军总管,所奏事宜悉听秦王裁决。程咬金谢恩出朝,再次到西府致谢,随后回到寓所拜见母亲、秦伯母和张氏夫人,秦怀玉也出来行了礼,一家欢聚一堂。
次日,程咬金辞别秦王,整装出发。此前进长安时他九死一生,如今出长安却是轻裘肥马、仆从跟随,风光迥异,一路向东都进发。正是:“因感新知己,来寻旧侣盟。”
再说李密自从被秦王羞辱后,每日回到邢国公府便坐卧不宁,满脸忧虑。手下禀报程知节已到长安,李密满心期待他前来探望,想借机询问东都的情况。谁知程知节竟没来拜见。过了三四日,又报说唐帝封程知节为虎翼将军,还派他出了长安。李密心中愤懑,对王伯当和一同归唐的将士们说:“程知节是我的旧部,到长安两三天了,竟不来见我一面,人情淡薄到这种地步!如今唐主赐了他官爵,又把他派出去,想必他此去是收拢旧部来助唐。我们在此坐以待毙,何时才有出头之日?”
李密的部将们当初在战场上攻城掠地,觉得金银布帛来得容易,花起来也大手大脚,自打进了长安,钱财渐渐匮乏,个个心中不安。如今见李密有离开的念头,便纷纷献计:“徐世积在黎阳,张善相在伊州,秦叔宝、罗士信想必已平定萧铣,应该会回瓦岗;单雄信等人在洛阳。明公仍有机会东山再起,何苦在别人眼皮底下受气?”王伯当也赞同:“确实该如此。”
李密犹豫道:“是奏明唐主,说要去山东收编旧部,还是大家偷偷出关再汇合?”贾润甫连忙劝阻:“此事不妥!主上待明公极为优厚,况且天命所归,天下终将一统。明公既然已经归附,又心生异心,盛彦师、史万宝等猛将镇守关外,咱们这边行动刚发起,他们转眼就能追来。就算侥幸出关,哪有时间集结兵力?一旦背上叛逆的罪名,谁还能容得下我们?依我之见,不如安分守己,慢慢等待时机,这样才能保全自身。”
李密大怒:“你是我的心腹,怎么说出这种话!谁不跟我一条心,先斩了再行动!”贾润甫哭道:“自从翟司徒被杀,众人都认为明公忘恩负义,早已离心离德。如今就算逃亡,谁还会把自己的兵力拱手交给您?我受明公厚恩,才敢直言不讳,望明公三思!如果明公非要冒险,我贾润甫也甘愿陪您赴死。”李密怒火中烧,拔剑要砍他,幸亏王伯当等人极力劝阻才作罢。
祖君彦见状,提议道:“依臣之见,不如告知公主,悄悄逃出长安。就算秦王得知派人阻拦,看在公主的份上,想必也不敢加害。这就好比当年汉刘先主赚吴夫人归汉的计策,不知明公意下如何?”众人还没商量出结果,李密便怒气冲冲地进了内室。独孤公主见状,关切地问:“大丈夫应胸怀坦荡,我看夫君为何整日愁眉不展?”李密道:“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不知你是否同意?”公主说:“夫妻之间,有什么可忌讳的?”
李密压低声音:“我想背叛唐朝,又怕你牵挂,不忍心抛弃你,想带你一起走,你看行吗?”公主大惊:“这是什么话!我兄长接受你的归降,封你上公之爵,又念你孤身一人,把我许配给你,这份恩宠可谓极致。如今你在唐廷的位子还没坐热,不思报恩,却心生异心,但凡有良心的人,都不会这么做!”李密辩解:“主上虽然恩宠有加,但你侄儿秦王羞辱我太甚!如今我们势不两立,我要去山东收拢士卒,再图大业。况且‘嫁鸡随鸡’,你不答应,莫非是有二心?”
公主气得当面唾他:“我原以为你是正人君子,会尽心报国,没想到你竟如此不忠不义!我这辈子算是看错人了!”李密顿时杀气腾腾,幸好旁边有个机灵的宫奴,赶忙上前打圆场:“驸马爷息怒,公主年轻不懂事。古人说‘夫唱妇随’,公主该以您的意愿为重。您既然有此打算,不妨从长计议,何必为一句话伤了夫妻情分?”李密听了这几句,火气消了一半,甩袖走出内室。
祖君彦忙问:“明公和公主商量得如何?”李密咬牙切齿地说:“我刚提了几句,这不懂事的妇人竟骂我不忠背德,我差点杀了她,所以才出来了。”王伯当脸色一变:“不好!风声恐怕已经泄露,大祸临头了!”李密慌了:“那怎么办?”祖君彦当机立断:“要走就赶紧动身,再拖延就走不了了!”
李密急忙下令封锁内门,让王伯当召集所有同来的将领,收拾行装兵器。一共六十多人,没等天亮就从北门逃出长安。守门军士连忙禀报秦王,秦王大怒,立刻赶到邢国公府,只见内门层层封锁。砸开房门见到独孤公主后,公主把昨晚的争执一五一十说了出来。秦王听后咬牙切齿,马上进宫奏明唐帝。唐帝也勃然大怒,要派兵追捕。刘文静劝阻道:“不必大动干戈,只需发虎牌传令各地总管,若李密带人过关,务必生擒解来,看他能逃到哪儿去?”唐帝觉得有理,立刻签发虎牌,派使者快马通知各关隘。
再说李密和王伯当等人星夜赶路,马不停蹄。没几天就出了潼关,经过蓝田。李密对众人说:“若去伊州张善相处,走小路更快;若去黎阳徐世积处,得走大路。”贾润甫建议:“前面的路只会更难走,依我看,咱们分成两队,一队去黎阳,一队去伊州。”李密点头:“也好。你和祖君彦走大路去黎阳,我和伯当走小路去伊州,到了之后互相派人通报。”于是贾润甫带着祖君彦等二十多人走大路,李密和王伯当等三十多人走小路。
又走了几天,他们到了桃林县。桃林县令方正治是个贤能的官员,见这群人深夜要穿城而过,心中起疑,让军士严加盘查,非要检查行囊。李密的手下本就是强盗出身,野性未改,见一个小小县城竟敢如此刁难,顿时火冒三丈,拔刀砍杀守门军士,一拥进城。王伯当想阻拦却没拦住,县令吓得逃到熊州,向镇守将军史万宝报告。史万宝惊慌失措,总管盛彦师却胸有成竹:“无妨,我自有办法,只需几十人马,就能取他首级。”史万宝再三追问,盛彦师却不肯透露详情。
李密以为官兵会在洛州拦截,山路不会有人把守,便骑着马带着众人慢悠悠前行。谁知走到熊耳山南山下时,只见一条路左边是高山,右边是深溪。李密和王伯当只顾策马在前,没留意周围。突然一声炮响,山上树丛中箭如雨下,他们进退两难。加上身上没穿盔甲,山谷溪流中又杀出伏兵截断前后去路。可怜王伯当来不及抵抗,拼命抱住李密,用身体护着他,最终两人都死于乱箭之下。伏兵割下他们的首级,收缴了尸身,向唐帝报捷。唐帝大喜,下令将两颗首级挂在竹竿上,在闹市示众,还下令凡窝藏或偷窃首级者,诛灭三族。
正所谓:有才不善用,反为才所困。李密终不及程咬金、秦叔宝等人,空留骂名,而程、秦等人的芳名却永载史册。
第55回 徐世积一恸成丧礼 唐秦王亲唁服军心
世道混乱之时,忠贞廉耻之心往往被抛诸脑后。今日臣服此人,明日投奔彼方,人如漂泊的旅客,处处可栖身;身似寻欢的娼妓,人人可依附。这般行径虽令人不齿,却也有人毫不在意。皆因乱世之中盗贼横行,山林乡野亦非安稳之所,有本事的人只得投身行伍,却未必能遇见明主,有时遭逢威逼利诱,便改弦易辙。其实当初追随某人时本就仓促,即便为其赴死也未必能彰显忠贞,不过是与草木同腐罢了,倒不如留存此身以待来日。这固然不是为臣的正道,但作为英雄豪杰,或许该曲体谅察这些人的苦衷。
且说唐帝将李密与王伯当的首级悬竿示众。魏征见此情景悲痛难抑,含泪对秦王说道:“为臣当尽忠,交友当重义,若不能忠于君主,又怎能以义待友?王伯当起初与魏公是刎颈之交,后来成为君臣。可惜魏公自恃才高,不听劝谏,一败涂地后归唐又背德,最终死于刀兵之下。一同归唐的有二十多人,唯有伯当能全忠尽义。臣回想昔日魏公也曾对臣推心置腹,相依相伴三年,如今他生前我未能侍奉到最后,死后又怎能不保全这份忠义?如今他尸骸暴露在荒山,魂魄漂泊于异乡,只能迎风对雨,空自悲叹。臣想到这些,实在痛心。恳请殿下宽限一月,让臣前往熊州熊耳山,寻回伯当与李密的尸骸,好好安葬,让逝者安息。这全仗殿下的大恩大德了。”
秦王道:“孤正想与先生朝夕谈论治国之道,怎能为了这等匹夫让先生离开身边?”魏征正色道:“殿下此言差矣。臣将来报答殿下的日子还长,而能为魏公做的事唯有这一件了。当年汉高祖与项羽激战数年,项羽在乌江自刎后,汉高祖仍以王礼将其安葬,当时诸侯都敬服他的德行。望殿下莫学暴秦的做法,而要以尧舜为榜样。况且如今律法已彰显威严,魏公的将士正徘徊观望、无所归附,殿下若能奏请朝廷赦免他们的眷属,抚恤余部,不仅魏公的将帅会倾心归附,就连王世充、窦建德的部下也会望风来投。臣此行不仅是为了完成魏公的身后事,更是为大唐的大业考虑,望殿下明察。”秦王沉吟道:“容孤仔细想想。”
次日,秦王将魏征的建议上奏唐帝,唐帝赞许称善,当即颁布赦令:凡李密、王伯当的家属以及魏公旧部逃亡将士,一概赦免无罪,听凭其意愿行事,地方官不得查缉。魏征得了赦令,便辞别秦王,前往熊州。
再说徐世积在黎阳,得知魏公兵败后率部投唐,料定魏公在唐朝必定不得善终,定会招致灾祸,于是决定先死守黎阳,等秦叔宝回来再作打算。没过多久,秦叔宝与罗士信击退萧铣,凯旋而归,途经黎阳时,徐世积早已派人迎接。秦叔宝、罗士信进城与徐世积相见,将魏公兵败归唐的经过说了一遍。秦叔宝听罢,顿足叹息:“魏公心高气傲、心智昏聩,难道一同逃亡的大臣都不知利害,竟不进言劝阻,还一同投唐?”徐世积道:“魏公自恃才高,臣下即便进言,他也不肯听。将来必定会出变故,如今兄长作何打算?”秦叔宝道:“家母那边两三个月没消息了,我急于回瓦岗看看。”
徐世积一拍大腿:“弟差点忘了,兄长还不知道吧?老伯母、尊嫂和令郎都被秦王设计骗到长安去了!”秦叔宝闻言大惊失色:“这从何说起?”徐世积道:“连巨真亲自护送他们去长安后回来的,兄长问他便知详情。”秦叔宝转头对罗士信道:“兄弟,你先把兵马驻扎在此,我去瓦岗一趟。”
秦叔宝带着三四个亲兵赶到瓦岗寨,与尤俊达、连巨真相见后,急忙询问:“秦王怎么把家母骗去的?”连巨真道:“秦大哥别急,你先看看弟弟带来的老伯母的亲笔信,然后再慢慢说。”连巨真进内室取出两封信,一封是秦母的,一封是刘文静的,递给秦叔宝。秦叔宝接过信,见信封上母亲的手迹写着“琼儿开拆”,顿时泪如雨下,从头至尾读完母亲的信,才收住眼泪,又读了刘文静的信,问连巨真:“兄长在长安住了几日?”连巨真道:“我在长安住了四五天。秦王隔一天就派人到府上问候,徐惠妃父女也常派宫人送东西来。我临走时,老伯母再三叮嘱,说兄长一回金墉,就赶紧收拾归唐,这还是魏公未投唐时说的。如今魏公已成为唐臣,兄长可要尽快前往。”尤俊达忙将徐惠妃先前送来的礼物交还给秦叔宝。秦叔宝又问:“程咬金去哪儿了?”连巨真道:“他起初不肯随魏公归唐,一到瓦岗听说母亲的消息,就拼了命连夜赶去长安了。”
秦叔宝心中暗自思忖:“若魏公没带诸臣投唐,我为接母亲去长安无可非议;如今魏公也在唐朝,我若前往,唐主该如何对待我?若把我当作普通降臣,秦王心里肯定过意不去;若拜我为上卿,魏公又会疑心我早有归唐之意,故意让秦王先骗母亲入长安。如今真是两难啊!且回黎阳与懋功商量,看他怎么说。”于是急忙辞别尤俊达和连巨真,飞马赶回黎阳,将心中的纠结告知徐世积和罗士信。徐世积道:“论老伯母在长安,兄长确实该尽快前往;但论时局,却不能贸然行动。魏公投唐肯定长久不了,诸臣在他手下也必定不安。何况秦王已回长安,近期必有变故。等局势稳定后,兄长再去才万无一失。”秦叔宝深以为然,连忙写了一封家书给母亲,又写了一封回函给刘文静,让罗士信只带两三个家仆,悄悄先去长安安慰母亲。
次日,罗士信收拾行装,扮成公差模样,辞别徐世积,翻身上马。秦叔宝也骑上马,细细叮嘱了一番,送了两三里路才转身返回。回到官署,秦叔宝对徐世积道:“懋功兄,单二哥在王世充那里肯定不顺心,如何是好?我与他曾立誓生死与共,如今各为其主,岂不是违背了前盟?”徐世积叹道:“我与单二哥情同手足,又怎能不挂念?但他为人虽重情重义,却不识时务,固执死板, straightforward 又容易被人蒙骗,全不懂权衡变通。他因唐公杀兄之仇日夜记恨,即便有苏秦、张仪的口才,也难挽回他的心意。如今我们若再投奔他人,就像妇人再嫁,一错岂能再错?若再失误,后悔都来不及了!”秦叔宝点头称是,虽然时常想私自去见单雄信,又怕被他留住无法脱身,落得身心分离的境地,只好耐心留在黎阳。
恰逢贾润甫到来,秦叔宝、徐世积见状惊讶地问:“魏公归唐后过得如何?”贾润甫长叹一声:“别提了!”随即将唐主赐爵赠婚的事细细说了一遍,“后来他背着公主逃走,因关卡盘查严密,魏公让祖君彦和我走黎阳,他们去伊州。祖君彦途中遇见柳周臣,转道小路打听消息去了。我刚才在路上遇到单二哥的家仆单全,他说主人急着见我,一刻也不能耽误。我如今先去一趟,若能劝他与我们重聚,岂不是好事?如果魏公派人来通知,还请告知此事。”秦、徐二人道:“我们也在惦记他,兄长去一趟,大家都放心。”过了一夜,贾润甫便启程前往王世充处。
秦叔宝心中烦闷,便拉着徐懋功去郊外打猎。正行间,忽见一队素车白马迎面而来。叔宝定睛一看,大声道:“徐大哥,玄成兄来了!”众人连忙下马,在草地上相见行礼。叔宝握住魏征的手急切问道:“兄长为何身着素服?”魏征长叹一声:“二位兄长还不知,魏公与伯当兄都已不在人世了!”叔宝闻言惊呼,仰天恸哭,徐懋功也泪如泉涌。
叔宝哽咽着问:“魏公和伯当是在哪里遇害的?”魏征皱眉叹道:“说来话长。”懋功接口道:“旷野之中不便细谈,快回官署再说。”于是众人翻身上马,回到黎阳官署。恰好王簿等三四位将领前来探听消息,懋功便引着秦叔宝、魏征等人到书室坐下。
魏征将李密投唐的前因后果,直至逃到熊州死于乱箭之下的经过,详细述说了一遍。叔宝听罢,大声叹息:“果然不出懋功所料!如今兄长为何到此?”魏征道:“我在秦王西府得知魏公噩耗,心如刀割,便向秦王请了一个月假,去寻魏公和伯当的尸骸。秦王准假,还让我来敦请二位兄长归唐。他奏明唐帝后,蒙陛下隆恩,怕途中受阻,赐我一道赦敕,让我告知魏公旧部,若愿归唐,即刻提拔任用。”说着,魏征从报箱中取出赦文,徐懋功和秦叔宝仔细读了一遍。
懋功问道:“众人肯不肯归唐暂且不谈,兄长可曾到熊州寻到李、王二人的骸骨?”魏征道:“前日我到熊州熊耳山,那山高有数丈,峭壁层峦,左有茂林,右临深涧,中间只有一条小路仅容两马并行。我四处张望,毫无踪迹,只得往山上探寻。幸亏有一座小庵,庵中住着一位老僧。我叩问之下,有个道人认得我,他本是魏公的亲随内丁,五十多岁,当日一同遇劫,侥幸未死,后来在庵中出家。他知晓二位主公尸身掩埋之处,带我去看,却是一个小土堆。我命人掘开,只见两具尸体拌和在泥中,身上无片甲,箭痕满体,袍服全被鲜血浸透。英雄落得如此下场,令人心酸!我赶紧买来两口棺材,草草入殓,暂时停放在庵中,打算与二位兄长商议后,再行大礼安葬。只是两颗首级还悬在长安的竿头,禁止人私自收取。我前日本想请求安葬,又怕唐帝正在盛怒之下,反而阻碍寻尸之事,所以只收了尸身,首级还要想办法求取。”
懋功沉声道:“首级的事交给我来办。如今弟兄们若不想再干一番事业,就去好好安葬魏公,各自散伙;若还有志气建功立业,除了辅佐秦王,别无他路。只是归唐要名正言顺,不能像穷鸟投林般摇尾乞怜,让唐朝君臣看轻魏公的部下,觉得我们都是庸碌之辈。”叔宝等人齐声赞同:“军师说得对!”
懋功接着部署:“我今晚就收拾行装,明日一早动身去长安。瓦岗山寨的弟兄暂时不要通知。一来我们此去不知祸福,留着瓦岗作为退步;二来单二哥的家眷还在寨中,他必定不肯归唐,不如等我们安定后,再派人把家眷送到王世充那里也不迟。”叔宝问:“黎阳这边如何处置?”懋功道:“此地前有王世充,后有窦建德,魏公已亡,这弹丸之地难以死守。烦请副将军王簿,等我们出发后,将仓库物资散给百姓,库饷分发给军士,一应衣甲旗号都换成素缟。限数日内率领三千人马,火速赶到熊州为魏公送葬,也好彰显臣下的忠义之心。”众人再次称是。
懋功吩咐完毕,过了一夜,次日清晨便带着三四个家童,朝长安进发。叔宝连夜命军士将衣甲旗号换成素色,没几天便料理妥当。他又叮嘱王簿率领大队人马尽快赶来,自己则与魏征一同前往熊州。正所谓:“生前念知己,死后尽臣忠。”
且说徐懋功离开黎阳,日夜兼程赶到长安,在城中找了处住所住下。他换上书生装束,带着家童走到十字街,只见两根竹竿高高竖起,匣中悬挂着两颗头颅。懋功见此情景,心如刀割,望竿拜了四拜,双手抱住竹竿放声大哭。这哭声惊动了巡逻的军校,他们上前将懋功拿下,簇拥着来到朝门。
此时定阳刘武周僭称皇帝,派大将宋金刚率两万大军,命先锋虎将尉迟敬德杀向并州。并州太原由齐王元吉留守,被敬德击败,元吉手下一二十员猛将星夜派人到长安求援,唐帝派裴寂领兵一万前往太原救援。这天秦王正在教场操练人马,唐帝听黄门官奏报有人抱竿痛哭,龙颜大怒,下令将人绑进朝堂。军校将懋功押到御前,懋功俯伏在地。
唐帝怒喝:“你是李密的什么人?竟敢如此大胆,不遵号令,抱竿痛哭?若不实说,立刻斩首!”徐懋功高声奏道:“从前先王掩埋枯骨,仁爱惠及遗骸;东晋时王经被杀,向雄在东市痛哭,后来又收葬钟会之尸,文帝并未加罪;董卓被诛后,蔡邕伏尸痛哭,魏祖听信谗言将其处死,最终国运不长。这几人难道是先占卜了功过才去哭葬的吗?如今李密、王伯当已受国法严惩,臣感于君臣之义,向竿吊唁,料想尧舜般的君主应当宽容。若陛下因痛恨枯骨而治臣痛哭之罪,将来贤者怎敢归附?”
唐帝听了,脸色缓和,问道:“你姓甚名谁?”懋功答道:“臣姓徐名世积。”唐帝笑道:“原来是世民的恩人,朕日夜惦记着你们。爱卿请起,换上行朝见。”随即下旨命军卫放下李、王二人的首级。
懋功仍以书生打扮俯伏在丹墀之下,唐帝要赐他冠带爵位,懋功却奏道:“君主思慕民间贤才,臣也想侍奉贤圣之君。但从未有侍奉旧主不忠,却能对新主尽节的道理。如今魏公尸首分离,臣见了实在痛心。既然蒙陛下浩荡皇恩,请求将两颗首级赐给臣,臣将以礼安葬。这样不仅臣徐世积一人感戴陛下,魏公的将士们也会一同沐浴陛下的恩泽,前来侍奉陛下。”唐帝大喜,当即命中书省起草敕旨,以李密原官品级按礼安葬。又对懋功说:“世民盼望爱卿已久,你速去速回。”
懋功谢恩出朝,将两颗首级用两口小棺木盛殓,装车后连夜离开长安,前往熊州。没过两三天,魏征也回朝复命,禀道:“黎阳三千人马,副将王簿已率领到熊州熊耳山驻扎,秦琼臣已一同带来,如今在熊耳山筹备营葬事宜。臣今日复命后,还要起身去协助他们料理完毕,然后再来侍奉陛下。”秦王应允。此时罗士信已到长安见过秦母,得知叔宝在熊州,也出长安前往熊州而去。
再说程咬金那日辞别秦王启程,走了几日,不料途中感染风寒,大病一场,半个月后才能行动。他先派两个心腹小校去通知屯扎在别处的人马。快到瓦岗时,遇见贾润甫的车队载着家眷,带着几个随从迎面而来。程咬金以为李密还在长安,以为贾润甫是接家小去同住,两人急忙下马相见。
贾润甫叫停车队,急切问道:“这一路上可听说魏公的消息?”程咬金疑惑道:“没听到什么消息啊。”贾润甫神情凝重地说:“听说魏公与伯当在熊耳山遇难了。军士们说秦、徐二位兄长和众将都到熊耳山为魏公办理丧事了。”程咬金听罢,泪洒衣襟:“魏公近来意志消沉、行事昏聩,真是自取灭亡。但兄长们当时应该极力劝阻他,或许不至于此。”贾润甫苦叹:“别提了!那晚在邢国公府收拾行装时,我就觉得此行不妥,再三劝阻,魏公却认为我不与他同心,当场变脸,甚至要杀我,幸亏伯当兄全力阻拦。”
程咬金又问:“兄长可曾见过懋功、叔宝?”贾润甫道:“我曾到黎阳与他们相见,因单二哥想见我,我便到东都会见了他。我劝他归唐,他坚决不肯,托我将他家眷和主管单全送到王世充军中,等我交割完毕,才放心回来。”程咬金追问:“兄长如今打算投奔何处?”贾润甫摇头道:“我侍奉魏公未能成功,怎敢再投他人?只求找处山水之地了此余生,只望兄长们能在仕途上大展宏图。劳烦代我向诸位知心之交致谢,不必挂念我。”说罢举手一拱,上马离去。
程咬金也翻身上马,心中暗想:“大丈夫生逢乱世,非忠即孝,定要做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我这一生要感恩的知己中,尤员外对我恩情最深,若无他,我老程还在斑鸠店卖柴扒呢。如今他困守瓦岗山寨,未有显达,我如今趁此机会,带他去谋个一官半职,也算报答他一番。”主意打定,他急忙赶到瓦岗寨,将李密、王伯当的死讯告知尤俊达、连巨真、王当仁。王娘娘和王夫人听闻噩耗,放声大哭。程咬金吩咐众人收拾仓库粮饷,各家眷准备上路,连同部下兵卒共千余人,一同启程。
行了四五天,快到独杨岭时,突然一队人马冲杀出来。连巨真大惊,连忙派人到后队禀报程咬金。程咬金策马飞驰赶来,望见旗号,认出是自己屯扎在当地的两千人马——原来程咬金生性爽直,向来深得军心,当年与王世充战败逃走时,他便收拢了这支部队屯扎在此,本想观察李密投唐后的局势再做打算,如今决心效忠唐朝,便打算将这支部队一同带去。他向众军下令:“你们先头部队进发熊州,到熊耳山下驻扎。”又对连巨真道:“这是我的人马,不必惊慌,赶紧催马前进。”
不到半个月,众人抵达熊州,祖君彦、柳周臣也陆续赶到。众人同到熊耳山下,只见早已驻扎着许多白衣白甲的军马。徐懋功与秦叔宝迎上前来,徐懋功对尤俊达、连巨真解释道:“并非我们不来通知寨中弟兄,实在是不知此事祸福如何,所以没敢惊动。”程咬金接口道:“连老弟哪里知道这些变故?幸亏在路上遇见贾润甫兄,他送完单二哥家眷刚回来。”秦叔宝问:“单二哥家眷已经安全送到,真是太好了!但贾润甫如今何在?”程咬金道:“他不肯再侍奉他人,载着自家家小,寻山水隐居去了。只是如今魏公和伯当兄的家眷,我都带来了,不知军师如何安排?”徐懋功欣喜道:“魏王和伯当兄在天有灵!家眷来得正是时候,遗体尚未入土,这都是程兄的功劳!叔宝兄,墓旁那三间卷棚很宽敞,劳烦你指引家眷安顿在那里。”
尤俊达与程咬金站定,环顾四周:山下是一片平阳旷地,后方隆起一座高土山,山后白晃晃的石砌围墙环绕,围前搭起五间宽敞的草轩。轩中石板凿有两个深坑,坑上停放着两口棺材,拜台、甬道、飨堂簇新整齐,石人石马栩栩如生,古柏苍松郁郁葱葱,外围华表高耸,石碑巍然矗立,四周扎起无数芦席轩亭。尤俊达赞叹道:“秦、徐二位兄长才来这么几天,竟能建成如此气派的坟墓,魏公半生结交英雄,也算死得其所了。”他忙同连巨真到后队,告知雪儿、王娘娘母子及伯当家家眷,让他们换上孝服。
魏征、徐懋功、秦叔宝率领众将,将家眷接入墓中。王娘娘和伯当夫人抚棺痛哭,墓外王当仁摇着灵座哀嚎,众将见遗孤呱呱啼哭,也纷纷落泪。正伤感间,王娘娘走出墓外,朝着徐懋功、秦叔宝、魏征等人拜倒在地。三人慌忙跪下道:“娘娘有话请讲,不必行此大礼!”王娘娘泣声道:“妾身今日至此,恍如梦中。遭此变故,幸亏魏公尚未入土,得以见最后一面,了结三生缘法。如今蒙皇恩浩荡,想必遗孤不会被重罚,望三位将军念及往日交情,始终护持这孤儿。妾身从此便可追随魏公于泉下,虽死无憾。”说罢,竟拔出随身佩刀往脖颈抹去。王当仁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众将上前劝慰。正忙乱间,墓内王伯当夫人也朝石墙上撞去,幸亏尤安人与连夫人及时扶住,才免于灾祸。
程咬金见内外稍定,对秦叔宝道:“秦大哥,我进长安复命,两位公家家眷就劳你悉心照管了。”魏征对程咬金道:“兄长复命时,我有封信给徐义扶,劳烦带去。若有人来吊祭,望兄长速速来报。”程咬金答应一声,飞马赶回长安。他先见过母亲和秦伯母,便到西府拜见秦王。
此时,秦王正因刘武周派宋金刚、尉迟敬德击败唐将、围困并州之事忧虑——齐王元吉惊慌之下,命人画了尉迟敬德的图像,带着家眷从北门逃出,逃回长安。秦王正与唐帝及众大臣在太和殿观看齐王带来的尉迟敬德画像,程咬金进朝拜见唐帝与秦王。唐帝问道:“爱卿此次带去多少部曲归唐?”程咬金答道:“臣自己名下有两千步兵,瓦岗山寨的尤俊达、连明两位兄弟,带了二三千甲士,徐世积、秦琼与众将从黎阳带来马步兵约四五千,总共一万多人马,如今都屯扎在熊州熊耳山,等魏公下葬后,诸将便统率部众来归陛下。”唐帝大喜,又问:“爱卿还要回去吗?”程咬金道:“臣还要去送葬,之后便率部曲回长安。”
辞别朝堂后,程咬金赶忙去见徐义扶,将魏征的书信交给他。信中所述不过是李密、王伯当家眷如何贞烈,三军如何伤感,希望徐义扶让女儿惠妃夫人念及昔日与王娘娘的情谊,劝说秦王向朝廷讨一坛御祭,以安众心。徐义扶心领神会,立即进西府告知惠妃夫人。惠妃夫人常念王娘娘旧情,便向秦王转述,还将魏征给父亲的书信呈上。秦王于是向朝廷请下御祭,准备在礼部堂差遣官员前往熊耳山主祭。
秦王对众谋士说:“魏公旧部共有近万兵马,如今齐聚熊州。这些将士我知道都是能征惯战之辈,若不是我亲自去慰唁,怎能让他们心悦诚服?”众谋士担心有失尊贵,纷纷劝阻。秦王道:“三国时,刘备与孙权争夺天下,数次激战,孔明用计气死周瑜后,仍亲自前往吴郡吊唁,吴家兵将无不为之感动。如今李密是隋朝大臣后裔,门第高贵,谋略出众,非一般草莽英雄可比。只可惜他刚愎自用,不肯用人,才一败涂地,失志归唐。如今他已死去,仇怨尽消,我去吊唁是为国家大计,岂是真为李密?诸位为何不识权变,不明大义?”众谋士齐声道:“殿下宽仁大度,思虑周全。”
于是秦王定下旨意,带西府众多谋臣武士前往熊州,先命徐义扶携带御祭旨意先行。惠妃夫人也备下私人吊唁礼物慰问王娘娘,托父亲徐义扶一并送去。徐义扶与程咬金连夜兼程,先到熊州报信。魏公旧部听说唐主赐御祭,秦王又亲自来吊唁,个个欢欣鼓舞。徐懋功开始分派任务:魏征、秦琼负责接待西府谋臣;程咬金、王当仁接待西府将士;尤俊达、连明掌管接收吊礼;王簿、柳周臣犒赏唐军士卒。徐世积又传令各将士,务必盔甲鲜明,旗号整齐,每五里设一营,十里建一亭。各项事务吩咐妥当后,点派二十名骑兵昼夜打探消息。
没过几日,秦王抵达熊州。只听三声炮响,早有四五百名白衣白甲的将士前来迎接,手中捧着名帖,跪地禀道:“左哨子总苗梁,迎接千岁!”又前行四五里,又是众多白甲兵将放炮、递帖、跪接,如此经过七八处。秦王坐在宝辇中,见这些兵马个个盔甲锃亮,旗带齐整,心中暗叹:“魏公部下如此整肃知礼,李密却功败垂成,实在可惜。”
一路缓缓前行,离熊耳山还有数里时,忽然三声震天炮响,鼓角齐鸣。徐世积、魏征、秦琼率领众多将士齐齐鞠躬站定,等宝辇靠近,尽皆俯伏在地。秦王远远看见,忙在辇中起身大声道:“诸位请起!”魏将们让宝辇先行,随后齐上马跟随。一路上鼓乐引导,队伍簇拥,快到墓门时,又是三声大炮。秦王停下宝辇,众官迎入三间挂彩的大卷棚内坐定。秦王问徐义扶:“朝廷御祭的队伍过去了吗?”徐义扶答:“已经过去了。”
秦王随即起身更衣,换上暗龙纯素绫袍,腰间系上蓝田碧玉带。徐世积等人忙到轩前拜辞,恳请秦王不必亲入墓内祭祀,秦王不允,坚持要进去。众臣僚簇拥着秦王进入墓门,魏家兵将齐齐跪下迎接。来到拜亭,秦王抬头望去,见墓外供着金字牌位,主位写着“唐故光禄卿上柱国驸马邢国公李讳密之位”,侧位写着“唐故右卫大将军王讳勇之位”。左首徐世积、魏征、秦琼、程咬金等将帅身着麻衣丧服还礼,右首王当仁扶着三四岁的世子李启运(身着麻衣丧服)俯伏在地,墓内哭声震天。
阴阳先生赞礼声中,秦王一边祭祀一边落泪,想起李密当年在金墉城何等气概威风,如今却只剩三尺遗孤,墓内哀号凄惨。秦王虽是英雄,见状也不禁潸然泪下。众官员见秦王如此,也纷纷哀号伏地,惹得全军皆哭。祭祀完毕,秦王上辇回到宾馆棚内更衣。徐世积抱着世子李启运,同众将上前叩谢。秦王扶起徐懋功等人道:“诸位料理完后事,速速进长安,以慰朝廷悬念。”徐世积答道:“臣等不敢拖延,数日内便带领诸将面圣。”说罢急忙返回墓前。西府文武官员也纷纷备纸吊唁。
秦王起驾回朝,魏将们送至十里外方才返回。除祭礼外,秦王又发放五千两犒赏军银,众军士无不欢欣鼓舞。徐懋功忙命书记官写成两道谢表,派柳周臣随秦王先入长安奏报。随后择日将李密、王伯当的灵柩入土安葬。王娘娘与王伯当夫人愿守墓终老,不肯随行,徐懋功等人无奈,只得调拨三四十名军校守护墓前,再做打算。众人统领各自兵卒,陆续向长安进发。
抵达长安后,众人先到西府拜见秦王,随后由秦王率领魏家旧部朝见唐帝。徐世积呈上军士花名册籍,唐帝大喜,当即封赏:徐世积为左武卫大将军,秦琼为右武卫大将军,罗士信为马军总管,尤俊达为左三统军,连明为右四统军,王簿为马步总管。
不料王簿却奏道:“臣不敢领职。”唐帝疑惑:“为何?”王簿道:“臣此来一是觐见天颜,见识尧舜之君;二是叩谢陛下厚待故主之恩。臣冒死尚有一言:先王治政,敬老慈幼,罪不及家人,时时体恤鳏寡孤独。故主怀德归唐,蒙陛下格外施恩,赦免其过,隆其礼仪,赐官赐婚,宠眷至极。不料故主李密一朝失志,自绝性命。众臣皆沐恩泽,唯有他柔弱的妻子几欲殉情,襁褓中的孤儿命如朝露。死者固不足惜,但生者实应体恤。论身份,他们已是大唐子民;论伦理,更是皇家姻亲。如今独孤公主仍居邢国公府,虽与故主夫妻情浅,但一经婚配,便为夫妇。她怎能不念及这孩子也是自己的儿子,忍心让其露宿荒野?若因此让圣明君主被后世史官议论,又如何让四方百姓仰德?这便是臣愿为遗民,不愿为廷臣的原因。”
唐帝听罢大喜:“卿乃武臣,竟能如此明辨大义!魏公麾下真是人才济济!”当即命礼部差官将王娘娘、世子李启运(更名李启心)及王伯当夫人接到邢国公府,由独孤公主赡养。又加封王簿为虎翼大将军,祖君彦、柳周臣等也各有赐爵。王簿与众臣谢恩归班。
正在封赏之际,晋阳治州快马送来急报:“刘武周围城紧急,晋阳危在旦夕,恳请陛下火速派兵救援!”唐帝道:“晋阳乃中原咽喉,不可有失!但急切间,缺少能征善战之将啊。”徐世积奏道:“臣等愿效犬马之劳,扫平刘武周,以报陛下之恩。”唐帝道:“朕早知卿足智多谋,有将帅之才,但宋金刚部下有一员大将尉迟恭,骁勇绝伦,难以抵挡。”说着指向墙上的画像:“这便是尉迟敬德(字揭奴)的画像,卿等不妨一看。”
秦王引徐世积等众臣到画像前细看,只见画中人生得身长九尺,铁脸圆睛,横唇阔口,满脸虬须,双鼻高耸,头戴铁幞头,身穿红勒甲,手持一根竹节钢鞭,形如黑煞天神。徐世积道:“此不过一有勇无谋的丑奴,有何可怕?”秦琼对秦王道:“这等丑奴的画像,怎配玷污大唐殿廷?请陛下赐臣笔墨,容臣涂抹!”秦王命左右取来笔墨,秦琼执笔在手,咬牙怒目,将画像从上至下涂得面目全非,随后俯伏奏道:“臣愿领兵三千,直抵晋阳,灭此贼寇!若不取胜,甘受军法!”
唐帝大喜:“爱卿肯去,必能建功,朕还有何忧虑!”当即任命徐世积为讨虏大元帅,秦琼为讨虏大将军,王簿为正先锋,罗士信为副先锋,程咬金为催粮总管,秦王为监军大使兼灭虏都招讨,率领唐将押后。众将辞别唐帝,连夜领兵向并州进发。正是:若要在乱世中建功立业,还需在沙场上浴血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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