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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又笑着问杨、白二将:“你们是如何捉住他的?”白士让答道:“是柴郡马率领娘子军将他赶到牛口谷,柴郡马继续向前追杀,他便躲进芦苇丛,被我们发现后抓住。这正应了民间‘豆(窦)入牛口,势不能久’的童谣啊!”秦王闻言,命人将窦建德关押在后寨。
此时,窦建德的五万多部下也被唐军俘获。秦王道:“杀了他们太过可惜,不如放归乡里。”众将担心这些人回去后会再次与唐军为敌。徐懋功分析道:“窦建德也算一方豪杰,曾拥兵二十万,如今都落得这般下场,谁还敢聚众与我们为敌?放他们回去,正好让他们宣扬殿下的恩威,如此一来,山东、河北之地,可不战自降。”众将听后,都对懋功的见解心服口服。
秦王心中疑惑:“柴绍夫妇既然统兵到此,为何不来与我会合?莫非是被建德的余党骗走了?”他急忙派人询问前队将士,有人说柴绍夫妇已前往洛阳,秦王这才放下心来。随后,他对徐懋功说:“我留在这里整顿军马,你率领众将先去洛阳。路过乐寿时,将夏国的图籍档案整理好,安抚好当地郡县,再速速到洛阳与我会合。”
徐懋功领命,次日便率领人马出发。没过多久,大军抵达乐寿。懋功立即传令王簿:“严禁士兵滥杀无辜、骚扰百姓,违者立斩不赦!”乐寿城中的百姓听闻夏王兵败被俘,原本担心唐兵进城后烧杀抢掠,却没想到徐军师治军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还安抚慰问。百姓们喜出望外,纷纷到路边迎接。
懋功进城后,打开府库清点财物,又开仓放粮,召集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让他们登记造册,将官粮分发给穷苦百姓。几位老人跪地哭泣道:“夏国治理期间,节俭用度、爱护百姓,我们深受恩泽。如今夏王失国,我们如同失去至亲。实在不忍心瓜分这些积蓄。将军您进城后安抚百姓,秋毫无犯,我们感激不尽。恳请将这些粮食留下充作军饷,如此,我们虽不能直接受惠,也感念将军恩德!”
懋功点头称赞,命人将仓库重新封好。随后,他来到窦建德的宫中,只见朝堂之上,一位身穿红袍、头戴纱帽的官员面色如生,在梁上自缢而亡。粉墙上留有一首绝句:“几年肝胆奉辛勤,一着全输事业倾。早向泉台报知己,青山何处吊孤魂。”落款是“夏祭酒凌敬题” 。
徐懋功读完墙上凌敬所题的诗,不禁感慨万千,长叹不已,急忙吩咐军士准备棺木,好好安葬凌敬的遗体。随后,他又来到内宫,只见宫殿内门窗大开,室内的陈设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一位头戴凤冠、身披龙袍的妇人面向南方,高高地悬在梁上自尽,她身旁还缢死着四个姿色平平的宫女。懋功认出这妇人是曹皇后,赶忙命人将遗体放下,同样准备棺木,妥善装殓。一番搜查后,宫中只剩下十几个年老的宫女。
懋功心中疑惑:“听说窦建德有个女儿,英勇非凡,怎么不见她的踪影?”于是向宫女们询问。宫女们回答道:“前日孙安祖回来,报告说皇上被唐军擒获,当晚公主就和花木兰一起消失不见了。”徐懋功对王簿感叹道:“窦建德在外有忠臣良将辅佐,在内有贤妻相助,治家治国都颇为周全。只可惜天命归于大唐,一朝之间便被擒灭,这都是命运使然,又能怪谁呢!”
当初隋炀帝的传国玉玺以及众多奇珍异宝,在窦建德打败宇文化及后,都落入了夏国手中。徐懋功将这些物品一一清点收拾,连同图书册籍,妥善装载。他听闻有位左仆射齐善行,向来德高望重,如今在家养老,便亲自登门拜访,希望他能出山治理乐寿。齐善行推辞道:“我年老体衰,早已远离尘世,恳请将军另选贤能之人,让我能安享太平岁月。”
懋功诚恳道:“眼下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您何必如此坚决推辞?”齐善行道:“我倒是有个人选推荐给将军,他必定能胜任此职。”懋功忙问:“不知是何人?”齐善行道:“此人真名无人知晓,大家都叫他西贝生。听说他早年曾在魏公李密麾下担任参谋,如今隐居在拳石村,以卖卜为生。此人才干出众,若请他辅佐治理,一定能深得民心。”懋功提议:“那就先委屈您暂且代理,等我找到西贝生,您再卸任,如何?”齐善行无奈,只好收下印信,暂时负责乐寿的事务。
徐懋功整顿好军马准备出发,向当地人打听:“拳石村在什么地方?”当地人回答:“过了雷夏再走三四里路就是。”懋功立刻命令前队的王簿加快行军速度。
没过几天,前队传来消息,已经抵达拳石村。懋功让兵马在一座大寺院中安顿下来,自己换上书生的衣服,带着两个童子,走进拳石村。这村子有两三百户人家,是个热闹的大市镇。刚进入村中,懋功就看到路上竖着一块巨大的招牌,上面写着:“西贝生术动王侯,卜惊神鬼,贫者来占,分文不取。”
懋功向村民打听:“这位西贝生住在哪里?”村民伸手向西一指:“往西走,第三家就是。”懋功连忙走进巷子,找到第三户人家,只见门上贴着一副对联:“深惭诸葛三分业,且诵文王八卦辞。”懋功一看便知找对了地方,推门而入。一个童子迎出来说道:“贵客请坐,我家先生马上就来。”
懋功刚坐下没多久,就见一位头戴方巾、身着宽袍的人掀帘走了出来。懋功定睛一看,惊喜地拍手笑道:“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贾兄!”贾润甫也笑着说:“我今早占卜,就算到军师今日必定会来,所以推掉了所有来占卜的人,在此等候。”两人相互行礼后,贾润甫拉着懋功的手,来到内室的读易轩中坐下。
贾润甫祝贺道:“恭喜军师,如今功成名就,将来大唐开国功臣之中,您必定是首屈一指!”懋功谦虚道:“你我是多年知交,说什么开国功勋,我不过是完成自己的志向罢了。”正说着,茶水奉上,两人饮茶叙旧。不一会儿,室内又端出酒菜,懋功也不推辞,欣然举杯畅饮。
贾润甫问道:“军师军务繁忙,怎么有空来到我这荒村?”懋功便将擒获窦建德的战事,以及齐善行推荐西贝生治理乐寿的事,详细说了一遍。贾润甫微微一笑道:“自从魏公李密遭遇变故后,我心灰意冷,早已断绝了追逐名利的念头,一心只想找个山水清幽之处,以渔樵为生。没想到后来遇到一位奇人,传授我先天数学之术,占卜之灵验令人称奇。我寻思这门学问既能帮助他人,又可安身立命,不妨以此度过余生,却不想还是被你找到了。”
懋功好奇道:“以兄长的才学谋略,我向来钦佩。只是这星数之学,不知是何人传授,还请详细说说。”贾润甫笑道:“你先连饮三杯,我再慢慢道来,听完之后,你恐怕也要心生羡慕。”懋功笑着端起酒杯,一连饮下三大杯.
贾润甫娓娓道来:“从前有位隋朝老将杨义臣,他胸中韬略万千,学识高深莫测,是个备受敬重的宿将。因隋炀帝昏庸无道,他不愿出仕,便隐居在雷夏泽。”徐懋功闻言说道:“这杨义臣,早年我也曾与他有过会面,还承蒙他的指点教诲,难道这星数之学是他传授给你的?”
贾润甫摇头否定:“并非如此。杨义臣有个外甥女,姓袁名紫烟,隋朝时被选入宫中。这女子不爱女红,自幼痴迷天象,对天文经纬度数无一不通,因此深得隋主赏识,被册封为贵人。后来宇文化及弑君叛乱,她巧用计谋逃出皇宫,投奔舅舅杨义臣。本打算削发为尼,奈何杨义臣算出她命中还有贵人姻缘,能享终身福禄。前年我偶然在雷泽定居,与杨公做了邻居,平日里往来密切。我的妻子又与袁贵人交情深厚,所以我才有机会习得这占卜之术。”
徐懋功急切问道:“如今杨公还在世吗?”贾润甫推开窗户,朝西边指去:“那片茂密的树林中,便是杨公安葬之处,他的家眷也在那里守墓。”懋功感慨道:“杨公虽已离世,但我与他生前也算有过一面之缘。如今想去墓前凭吊一番,顺便求见袁贵人,不知是否方便?”贾润甫爽快应道:“自然可以。”
懋功立刻吩咐手下准备好祭祀用品,与贾润甫一同步行前往。只见几亩荒草丛生的坟地,一抔浅浅的黄土堆。尽管树木郁郁葱葱,却难掩此处的荒凉,野兔狐狸时常出没。懋功不禁感叹:“英雄一世,最终也不过如此!”贾润甫赶忙前去通知袁紫烟,袁紫烟让馨儿换上丧服,到墓前回礼致谢,随后将懋功等人迎进飨堂。
懋功执意要见袁紫烟,袁紫烟生性大方,并未推辞,身着素雅的丧服便出来拜见。懋功目光专注地打量着,只见袁紫烟举止端庄,气质沉静,秀丽的容貌令人心动,却无半点轻佻艳丽之态,不禁心生敬意,开口说道:“下官奉王命来乐寿清理夏王宫室,昨日遇见一个名叫青琴的官奴,她曾是隋帝的旧宫人,自称是夫人的侍女。她对夫人的才学与品德赞不绝口,称即便在男子中也极为少见。下官想将青琴送回夫人身边侍奉,不知夫人意下如何?”袁紫烟婉拒道:“我原以为这婢女落入了粗暴的士卒手中,没想到竟在王宫。只是我如今亲人尽失,孤身一人,连自己的生计都难以维持,哪还有能力照顾随从,只能辜负您的美意了。”说罢,便告辞退下。
徐懋功望着袁紫烟离去的背影,心中早已为之倾倒,拉着贾润甫说道:“我多年来漂泊江湖,因志向未竟,一直未曾考虑终身大事。今日见到袁贵人,才知什么是称心合意,想请兄长为我做媒,不知能否成全?”贾润甫笑道:“这等美事,我怎敢推辞,包在我身上!你先回住处等候,我这就去说媒,很快给你答复。”
懋功满怀期待地回到贾润甫家中,没过多久,就见贾润甫满脸笑容地回来,说道:“袁贵人起初执意要为杨公守节,经我再三劝说,才总算答应下来。不过她有三个条件,想来对你而言也不难办到。”懋功忙问:“哪三个条件?”贾润甫解释道:“第一,要守满杨公的丧期,才肯嫁给你;第二,要收养杨公之子馨儿和他的母亲,将馨儿抚养长大;第三,有座女贞庵,住着隋炀帝的四位夫人,她们在此修行,与袁贵人情同姐妹。当年杨公送四位夫人去庵中出家,承诺每年都会送去供养。若你俩成婚,必须延续杨公的善举,以此保全贵人与四位夫人的结拜情谊。就这三件事,倘若你肯答应,袁贵人就是你的人了。”
懋功大喜过望:“莫说这三件,就是再多几件,我也乐意依从!”当即让身边的童子前往前寨王将军处,取来二百两银子、十套彩缎,又解下随身佩戴的玉,一并交给贾润甫:“军中匆忙,来不及准备像样的聘礼,这两件物品和银两,权当定亲之礼。”贾润甫急忙让手下和童子将礼物送去,并向袁紫烟说明徐懋功答应了三个条件。袁紫烟这才收下礼物,回赠了一个太乙混天球和一支连理金簪。
贾润甫带着回礼回来交给懋功,懋功感激道:“承蒙兄长成全我的婚事,明日我定会送上一份薄礼,还有管辖乐寿的文书,咱们一同辅佐明君,岂不快哉!”贾润甫话锋一转:“闲话暂且不提,我想问军师,王世充覆灭在即,那单二哥最终会是怎样的结局?”懋功眉头紧皱,叹息道:“若说起单二哥,恐怕有些棘手。”接着便将之前单雄信追杀秦王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贾润甫跺脚叹道:“如此看来,单二哥的处境不妙,你和秦大哥与他都是昔日的生死之交,可得尽力挽回才是。”懋功点头道:“那是自然。”
两人正说着,天色渐晚,此时许多车马来接懋功,他只好与贾润甫匆匆告别。次日一早,懋功备好署理乐寿的印信文书,又准备了二百两银子作为谢礼,派官员送往贾润甫处。同时命两个亲随小校带着百金礼物,护送宫奴青琴去见袁紫烟。
不久,两人回来禀报:“夫人收下了宫奴和礼金。”而派去贾润甫处的官员却回禀:“贾爷家门户紧锁,不见人影,文书和礼物都送不进去,只能带回。”懋功大惊失色:“难道我昨日见的都是幻觉?”他急忙骑马赶到拳石村,只见贾家大门紧闭,询问邻居才得知,他们一家昨夜五更就起身,说是去天台进香了。懋功满心失望:“贾兄为何如此绝情?”
满心疑惑的懋功又赶到杨公的墓地,袁紫烟让馨儿换了衣服出来拜别送行。懋功握着馨儿的手,再三叮嘱,随后上马启程,朝着洛阳方向进发。这一番相遇离别,本是陌路却结下亲缘,离别之际,心中满是不舍与深情。
第59回 狠英雄犴牢聚首 奇女子凤阁沾恩
俗话说,天下之事终究只能依靠自己,依赖他人总是充满变数,谁也不知对方究竟能否成事,又是否具备相应的能力。唯有坚定地秉持忠孝节义的准则行事,即便面对凶神恶煞般的人物,或是铁石心肠之辈,也能打动他们。
暂且按下徐懋功前往洛阳之事不表,且说王世充困守洛阳孤城,李靖率领大军将城池围得水泄不通。城中将士日夜巡逻,早已疲惫不堪,精神萎靡。加之粮草短缺已久,大部分人都心生献城投降之意,唯有单雄信坚决不肯,独自坚守南门。
一日黄昏,城外突然响起金鼓之声,一队兵马疾驰至城下,高声呼喊:“速速开城!我们是夏王派来的勇安公主!”城上士兵慌忙将此事禀报单雄信。雄信登上城头眺望,只见无数女兵打着夏国的旗号,队伍中央簇拥着一位身着华丽战甲、气质出众的公主,她手持方天画戟,端坐在马上。雄信信以为真,一面派人向王世充报告,一面亲自带领禁兵打开城门迎接。
殊不知,这竟是柴绍夫妻率领的娘子军与李靖会合后,假扮勇安公主前来骗开城门。女兵们一进城,便挥舞着团牌和砍刀,瞬间砍倒了四五个守门士兵。郑军见状,惊恐大喊:“不好!敌军进城了!”单雄信迅速挺枪迎战,却遭遇屈突通、殷开山、寻相等一众唐将的团团围困。即便如此,雄信依然奋力抵抗,可怎奈团牌女兵不要命地滚到马前,砍翻了他的坐骑。这位顶天立地的英雄,最终不幸被俘。
再说那凶残嗜杀的朱灿,此前被李靖击败后,逃到王世充处寻求庇护,本以为找到了依靠,却没想到城破之时,也一同被擒。柴绍夫妻正要进宫擒拿王世充,却见王世充双手捧着舆图国玺,反剪双手,缓步走出宫殿投降。李靖随即下令众将,将王世充的家眷宗族全部搜出,戴上枷锁,关进囚车,同时张贴告示安抚百姓。
就在众人忙碌之时,有士兵前来禀报:“秦王到了!”李靖率领众将和百姓,扶老携幼,将秦王迎入城中,径直来到郑王宫殿。李靖等人上前参拜,秦王对李靖感慨道:“我前往虎牢关时,你曾说灭了夏国,郑国也会随之灭亡,如今果然应验了!”李靖回应道:“王世充狡猾多端,城防严密,多亏柴郡主巧用计谋骗开城门,他才不得不自缚投降。”
秦王笑着对王世充说:“你当初小瞧我,如今就算你诡计多端,又怎能逃出我麾下名将的包围?”王世充在囚车内苦苦哀求:“罪臣早就想归降大唐,无奈手下将领犹豫不决,又听说殿下不在营中,这才拖延至今。只求殿下开恩,饶我一命!”秦王微微一笑,随即命诸将清点仓库,释放囚犯,自己则前往后宫与柴绍夫妻相见,并查看宫中的珍玩宝物。
此时,窦建德、代王琬、长孙安世的囚车,与王世充、朱灿等人的囚车,还相隔一段距离。众士兵见秦王和将领们纷纷散去,便将囚车推到一处。王世充看到窦建德,顿时泪流满面,悲呼道:“夏王!夏王!是我害了你啊!”窦建德却闭着双眼,一言不发。旁边的代王琬也哭喊道:“叔父,快救救我啊!”王世充见状,泪水更是止不住地流淌:“我要是能救你,早就先救自己了!”他指着身旁囚车内的太子玄应,悲叹道:“你没看到兄弟也被囚禁在此吗?我们还在一起,却不知道宫中的婶娘和姐妹们现在怎么样了!”说罢,放声大哭。
窦建德见此情景,心中满是厌恶,忍不住大声叹道:“唉!我怎么就没看清你们这群没用的家伙!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来救你们了!大丈夫活在世上,要么流芳百世,要么遗臭万年,何苦像妇人女子一样哭哭啼啼,一点男子汉的气概都没有!”他转头对旁边的士兵说:“把我的囚车推远些,省得听你们聒噪,污了我的耳朵!”
围观的百姓站在两旁,议论纷纷。有人指着窦建德说:“听说这夏王在乐寿的时候,特别爱护百姓,为人清正廉洁,比我们的郑王强上十万倍!他的皇后也十分贤明,尽心尽力治理国家。没想到为了帮郑王,把江山都丢了,真是太可惜了!”
且说秦叔宝跟随秦王返回,他在第二队,得知洛阳城已破,心中惦记着单雄信,立刻快马加鞭冲进城中。他看到王世充的宗族子弟都被关在囚车里,郑国的大臣们也被锁链捆着,等候发落,却唯独不见单雄信的身影。经向士兵打听,得知单雄信见过秦王后,被程咬金拉着往东去了。
叔宝急忙向东街寻去,正巧遇到程咬金手下的一个小兵,便叫住问道:“你们程老爷在哪里?”小兵压低声音说:“和单二爷在土地庙里。”叔宝让他带路,来到庙中,只见程咬金和单雄信相对而坐,单雄信脖子上还戴着锁链。叔宝见状,上前紧紧抱住单雄信,忍不住痛哭起来。
单雄信反倒安慰道:“秦大哥,何必如此悲伤?我早听说秦王来讨伐郑国,那时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身为亡国俘虏,哪还能奢望保全性命?只是不明白,夏王怎么会败得如此之快?”叔宝连忙说道:“单二哥,这是什么话!我们兄弟本就约定患难与共、生死相随,可惜魏公、伯当先行一步,其他人也分散各地,如今只剩下我们几个。过去分属两国,如今归于一家,哪有不相互照应的道理?以二哥的才能,只要肯为大唐效力,必定能保住性命。”接着,叔宝又将窦建德如何战败、如何被俘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正说着,外面有人推门而入。单雄信定睛一看,原来是家人单全,便问道:“你不在家好好照料,跑来这里做什么?难道家里有人也来了?”单全答道:“今早五更时分,贾润甫老爷突然来家,说是奉老爷您的意思,逼着夫人和小姐立刻动身,要送往秦太太那里。我不放心,所以赶来问问。既然秦爷已经到了,我正好问个清楚。”
单雄信转头看向秦叔宝和程咬金,疑惑道:“润甫兄弟,我已经很久没和他见过面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程咬金连忙说道:“贾润甫是个心思缜密的人,他既然说要送到秦伯母那里,肯定不会有问题。”秦叔宝也安慰道:“贾兄一向重情重义,嫂子和侄女,他一定会妥善安置,你就别担心了。”单雄信对单全说:“你还是赶紧追上去,好好照顾家眷。我这里有几个小校帮忙。”秦叔宝也劝道:“你快去吧,省得你家老爷牵挂。这里我会派人照料。”单全含泪离去。
不一会儿,四五个士兵走进来,他们是秦叔宝的亲随。叔宝问道:“住处找好了吗?”亲随答道:“就在北街沿河的叛臣张金童家,程老爷的行李也放在那里。现在保和殿正在摆宴,恐怕王爷马上就会传二位老爷去赴宴。”程咬金笑道:“我们住在一起,再好不过了!”秦叔宝转头对单雄信说:“这里不方便,二哥跟我走吧。”单雄信推辞道:“我现在是犯人,理应留在这里,你们先去吧。”程咬金急得大喊:“什么贵人犯人!单二哥,你是豪杰,别把我们当外人!”说着,便取下单雄信脖子上的锁链交给小校,秦叔宝则双手搀扶着单雄信,一同走出庙门,回到住处,并吩咐亲随好好照顾单雄信。
程咬金和秦叔宝来到保和殿,只见李靖正在那里调遣将士,分派他们把守城门、管理街市,同时张贴大幅榜文,严禁士兵掳掠百姓,违令者立即处斩。秦王命令记室房玄龄进入中书门下省,整理图籍和诰命文书;萧瑀、窦轨负责查封仓库里的金银布帛;又嘱咐柴嗣昌、宇文士及清点财物,赏赐给有功之臣和随军出征的将士。
李靖见到秦叔宝和程咬金,说道:“秦王有令,麻烦二位将军明日将洛仓剩余的粮食运回,赈济城中百姓。”秦叔宝建议:“洛仓的粮食,只需出个告示,让乡里老者带领贫困百姓去领取赈灾即可,何必再运回呢?”随即吩咐书办出去撰写告示。
这时,屈突通匆匆跑进来,问秦叔宝:“秦将军,单雄信在哪里?秦王有旨,要将众犯入狱,派兵看守,却唯独不见了雄信。”秦叔宝问:“圣旨在哪里?”屈突通从袖中取出,叔宝接过一看,上面写着:“段达身为隋朝大臣,却助王世充篡位弑君;朱灿残杀无辜,杀害唐朝使者;单雄信、杨公卿、郭士衡、张金童、郭善才等人,暂用枷锁下狱,派兵看守,等候押回长安,听候圣旨定夺。”
秦叔宝皱着眉头,还未回答,程咬金便说:“屈将军,单雄信是我们的好兄弟,现在在我们的住处,就不必让他入狱了。等回到长安,还你一个单雄信就是。”此时,齐国远、李如珪、尤俊达等人都在看望单雄信。李如珪见状,气愤地说:“我们众兄弟在这里血战立功,难道连一个人都保不住吗?”屈突通说:“我也是奉命来查,既然各位将军担保,我又何必不通人情。”说完便离开了,当晚宴请功臣之事暂且不表。
第二天,秦王先派柴郡主率领娘子军出发,齐国远、李如珪也只能匆匆与秦叔宝、程咬金辞别,返回鄂县。这时,徐懋功恰好从乐寿回来,面见秦王。秦王询问乐寿的治理情况,懋功说:“我到乐寿时,祭酒凌敬已在朝堂自缢,曹皇后和四名宫女也在宫中缢死,其余嫔妃不过是一二十个粗笨妇女,只是不见了窦建德的女儿。当地百姓听说建德被俘,无不叹息。我开仓赈济,百姓却不忍心领取。后来看到我约束军士,秋毫无犯,他们都愿意把粮食留存下来充作军饷。因此,远近官员无不前来参拜臣服。我从中挑选了老成持重的齐善行暂且管理事务,不知是否符合殿下心意?”秦王点头称好,命令睢阳王道玄同宇文士及、大将屈突通暂且镇守洛阳,又谕令将士们收拾班师回朝。
徐懋功听说单雄信在秦叔宝的住处,连忙前来相见,对雄信说:“我昨日从乐寿回来,途中遇到一位朋友,说见到贾润甫兄护送二哥的家眷。想必他知道秦王的命令,这些犯人都要押到长安等候圣旨发落,所以先将兄的家眷送到秦伯母处,这是妥当的安排。我担心路上有阻碍,急忙派了一名差官和二十名军校,带着三百两粮饷,让他们追上护送。大家到了京都,兄就可以放心了。”单雄信感慨道:“我听说鸟将死时,鸣声哀婉;人将死时,言语和善。我今日落到这般境地,既没有和善的言语,也没有哀婉的鸣声。承蒙各位兄长庇护我的家室,我即便死了,也如同活着一样。”
秦叔宝让人雇了一乘驴轿,让单雄信坐下,自己则同秦王一起收拾启程。真是:横戈立马令烽烟熄灭,金钲频敲奏凯歌回朝。
没过多久,大军抵达长安,报马早已将消息告知唐帝。唐帝命令大臣以及西府未随军出征的官员,到城外迎接。只见一队队鼓吹仪仗、旗枪队伍前行,前面几对宣令官、旗牌官,押着王世充、窦建德、朱灿以及擒获的将相大臣、宗族子弟,还有隋朝的车驾法物,依次排列。秦王身着锦袍金甲,骑着尉迟敬德缴获的骏马,后面众多将士全副武装,簇拥着进城。先到太庙献俘,然后入朝拜见唐帝。秦王随即进宫面见母后。唐帝下旨:天色已晚,各位将士鞍马劳顿,令光禄寺在太和殿设宴奖赏,夏、郑、朱等国的俘虏,都交由大理寺收押入狱,等候圣旨定夺。此时,单雄信也不得不随众人前往狱中。
刑部发出一张名单,派了十多个校尉,押着众囚犯来到狱门口,大声喝道:“禁子们,出来几个,按照名单点名收押。这些都是两国的叛犯,须用心看守!”众禁子答道:“明白!”一个个点名将囚犯带入,领到一个矮门里,里面是三间不太明亮、污秽不堪的密室。单雄信此时心中有些烦闷,窦建德看看两旁,先有一二十个披枷带锁的囚徒,有的坐着,有的躺着,个个面黄肌瘦,似人似鬼。窦建德的雄心壮志,此时已消磨了一半,幸亏还能遇到单雄信这个旧知己,两人聚在一起,诉说离别之情。
忽然,一个彪形大汉在门口朝里问道:“哪个是夏王?哪个是单将军?”窦建德还未开口,单雄信此时一肚子焦躁,没好气地以为是要带他出去处决,便走近说道:“我就是单雄信,想怎样?”原来这人是禁子头儿,他说道:“请二位爷出来。”窦建德和单雄信只得走出来,禁子头儿将他们引到左边一间整洁的房间,里面床帐台椅摆放整齐。禁子头儿说:“方才我在大堂打听,看到发下传票,就急忙赶回来照管,因为徐老爷和秦老爷传我去吩咐事情,所以回来晚了。弟兄们不明就里,把你们都送到后边去了。”他指着一张有铺陈的床说:“这是王爷的床。”又指着另一张没有铺陈的床说:“这是单爷的,秦老爷马上会派人送铺陈来。”
窦建德疑惑地问:“单爷是各位老爷吩咐照顾的,我却从未给过你好处,为何你也这般照顾我?”禁子头儿说:“王爷说哪里话!三日前就有一位孙老爷来,再三叮嘱我,还赏了我东西,说如果王爷被押来,他也要进来看望。所以我预先打扫了这间屋子,在此等候。”窦建德心想:“难道孙安祖逃回去后又回来了?”
这时,外面一阵嘈杂,六七个小校扛着行李和一坛酒,食盒里装着菜肴,对众禁子说:“这是单老爷的铺陈和现成酒菜,各位老爷说有公务在身,不能进来看单爷,让你们好生伺候。”说完便离开了。众禁子手忙脚乱地将东西安排妥当。窦建德和单雄信本是豪杰气概,便暂且抛开大事,相对谈心,小酌起来。
窦皇后见秦王得胜归来,心中满是欢喜。夜宴结束已是二更时分,窦皇后不知不觉沉沉睡去。睡梦中,她见到一位金身罗汉,罗汉向她行礼说道:“你的儿子已经归来,他还带来了我的徒弟,速速让此人剃度出家,交还给我。”话音刚落,罗汉便消失不见。窦皇后从梦中惊醒,连忙将梦境讲给唐帝听。唐帝安抚道:“昨晚世民回来匆忙,还没来得及问他详细经过,且等明日上朝,再仔细询问。”窦皇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好不容易挨到五更天,实在按捺不住,便命内监传下懿旨,宣秦王进宫。
此时秦王已在西府梳洗完毕,正准备入朝,接到内侍宣召,赶忙进宫拜见。窦皇后急切说道:“快把此次出京收服两国的事,仔仔细细讲给娘听。”秦王便从派遣段悫去与朱灿议和,不料段悫被醉酒的朱灿烹杀说起,一直讲到在宣武陵射中野鸾,险些被单雄信擒获,幸而在石室中遇到圣僧唐三藏,得他施展神通庇护,还获赠偈语,最后尉迟恭及时赶到救了自己。
窦皇后听完,频频点头:“儿啊,难怪昨夜圣僧托梦,原来还有这段缘由。”秦王好奇询问母后梦境,窦皇后便将梦中情景复述一遍,又推测道:“依娘看,那些囚犯里,必定有个特殊之人。”她转而对秦王说:“你把唐三藏赠的偈语写出来,让我好好琢磨琢磨。”秦王写完,众人正围在一起揣摩含义时,宇文昭仪走了过来。在众多妃嫔中,窦皇后最喜爱宇文昭仪,见她来了,忙说道:“来得正好,你最聪慧机敏,一定能揣摩出其中深意。”窦皇后将自己的梦境,以及秦王记录的偈语念给昭仪听。
昭仪思索片刻道:“第一句很明白,暗藏着夏王的名字;第二句,想来此人应是个孝子;只是第三句,一时难以参透;至于第四句,意思显而易见。”窦皇后追问缘由,昭仪解释:“娘娘姓窦,建德也姓窦,追本溯源,同出一脉,这分明是暗示要赦免窦建德的罪过。”窦皇后连连称是。秦王却面露忧虑:“窦建德是个厉害人物,好比猛虎,放他容易,再想擒住就难了。如今仰仗祖宗庇佑,才将他一举擒获,若是赦免,日后恐怕又成大患。”唐帝权衡道:“先不必过早定论。朱灿残暴不仁,理当斩首。把王世充提来,朕亲自审问他的臣下,说不定真有孝子在其中。”秦王随即派校尉前往狱中,提斩犯朱灿立即处决,又提王世充面见圣上。
此时,窦建德和单雄信躺在床上,听着更声停歇,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忽然,听到南边过道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敲门声。不一会儿,又听见隔壁房间里枷锁铁链晃动的声响。原来,后牢房的囚徒们听到有人来提犯,不知这次要处置谁,人人都担惊受怕,浑身战栗,锁链随之叮当作响,仿佛是战场上士兵的甲胄碰撞声。
窦建德急忙起身,透过门缝张望,只见七八个身着红衣、头戴雉尾帽的刽子手,先押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走来,仔细一看,竟是朱灿。随后又押着一人,正是王世充。窦建德对单雄信叹道:“单二哥,看来我们也快轮到了,起来吧。”单雄信却语气淡然:“随他去吧。”
正说着,门外传来敲门声,有人喊道:“单爷,家里来人了!”单雄信一听,急忙起身开门,来人正是单全。单全见到家主,扑到地上抱住他的膝盖放声大哭,单雄信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强压情绪说道:“别哭了,快起来。我问你,奶奶和小姐现在何处?”单全起身,凑到单雄信耳边低语几句,单雄信点点头,叮嘱道:“我的结局早已料到,你只要照顾好奶奶和小姐,就是对我最大的忠心。这里有各位老爷关照,你不必挂念,你若留在这儿,反倒让我分心。”单全还想再说什么,却见禁子头儿推门而入,对窦建德说道:“夏王爷,孙爷来了!”窦建德还未开口,孙安祖已快步走进来,三人相见,抱头痛哭。窦建德哽咽着问:“你已回乐寿,怎么又回来了?”孙安祖在他耳边低声说了许久,窦建德却皱起眉头:“人终有一死,何必费这么多周折。你还是和公主回去,安葬好曹后娘娘和其他殉难之人吧。”孙安祖却执意不肯离开。
暂且按下孙安祖执意守护窦建德一事不表。再说朱灿被绑赴刑场,当众斩首。王世充也被押解上朝面见唐帝。唐帝怒斥他篡位弑君,王世充却狡猾至极,将罪责全推到臣子身上。唐帝又斥责他负隅顽抗,直到城破才肯投降。王世充连连叩头:“臣罪该万死,但秦殿下曾许诺饶臣不死,还望陛下开恩!”唐帝顾及秦王的承诺,将王世充贬为庶人,其兄弟子侄全部流放到朔方。王世充谢恩后退出朝堂。
唐帝正要派人去提窦建德,黄门官突然上前奏报:“启禀陛下,有两名女子,自缚双手、口衔利刃,跪于朝门外,请求面圣!”唐帝听闻,深感诧异,当即下令:“带进来!”
没过多久,殿外走进两个女子。她们用撕裂的布帛缠绕着胸口,身着青色衣衫,裸露在外的双腕如羊脂玉般白皙,双手被红绳反绑,口中各自衔着一把明晃晃的利刃,跪在宫殿前的台阶下。唐帝远远望去,虽说她们并非倾国倾城的绝色,但身上都透着一股英气与灵秀,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光彩,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唐帝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怜惜,随即吩咐近侍:“去把这两个女子口中的刀取下,扶她们上殿来见朕。”
内侍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拿掉利刃,簇拥着二女走上殿。只见她们迈着小巧的金莲,身姿挺拔地走到唐帝面前跪下。唐帝开口问道:“你们二人是哪里人?为何以这般模样来见朕?”窦线娘率先答道:“臣妾姓窦,是叛臣窦建德之女。因父亲触犯律法,按罪当诛,臣妾甘愿替父受刑,故而冒死求见陛下。”唐帝皱眉道:“窦建德难道没有臣子子侄,非要你这弱女子来替他?”
窦线娘挺直脊背,言辞恳切:“父亲麾下的忠臣良将,大多已为国尽节捐躯;至于子侄辈,家族凋零。父亲只生我一人,他对我的养育之恩重如泰山,我自当以命相报。况且王世充篡位弑君,尚且得到陛下赦免。我父亲虽据地称王,但当年讨伐宇文化及,为炀帝发丧;之前在黎阳时,还曾送回陛下的御弟神通与同安公主。相比王世充,我父亲的所作所为难道不值得陛下网开一面吗?若陛下能开恩赦免父亲,将罪责加于我身,既能彰显国法威严,又能体现陛下的浩荡皇恩。如此,即便我死,也死而无憾了!”
唐帝又问:“你说窦建德只有你一个女儿,那另一位女子又是何人?”窦线娘还未及回答,花木兰上前一步,朗声道:“臣妾姓花,名木兰,是河北花弧之女。”接着,她将刘武周起兵,自己替父从军,以及与窦线娘结义的经历一一道来。唐帝听着二女条理清晰、不卑不亢的陈述,忍不住赞叹:“真是奇女子!这正是圣僧所说的‘两好更难能’啊!”
正说着,两个内监匆匆赶来,跪地奏道:“娘娘有旨,宣殿下进宫。”秦王只好起身,往宫中去了。此时,窦建德早已被带到朝堂,跪在台阶下,将二女与唐帝的对话听得真切。唐帝命人将他带上前,说道:“你助纣为虐,本应斩首。但念在你女儿甘愿替你受死,朕体上天好生之德,实在不忍杀你,特在法外开恩赦免你的罪过。”说罢,示意侍卫解开窦建德身上的锁链。
唐帝又沉思着说:“朕虽赦免了你,但你也是一方豪杰。若赐你爵位,你曾南面称王,恐怕不愿屈居人下;若将你贬为庶民,你又怎会甘心舍弃曾经的江山,难保不会再生异心。”窦建德连连叩首:“臣蒙陛下法外施恩,饶臣不死,已是喜出望外,岂敢再有其他想法?自被擒之后,臣对功名利禄已心如死灰。如今侥幸得生,只愿削发为僧,遁入山林,潜心修行,来世报答陛下大恩,绝不再留恋尘世!”
唐帝闻言大喜:“你肯出家再好不过!朕还真为你寻到一位法师,只是怕你出家之心不诚。”窦建德长叹道:“臣听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如今回头看这过往,不过是镜花水月,又怎会不诚心?”唐帝点头道:“你既心意已决,朕便赐你法名巨德,命礼部为你办理度牒,工部准备僧衣僧帽,即刻在殿前为你剃度。”
这时秦王从宫中出来,禀报道:“母后得知建德愿意出家修行,十分欢喜,想召两位孝女进宫一见,不知父皇意下如何?”唐帝便让内侍领二女进宫。窦后见到二人,喜欢得不行,立刻吩咐宫奴取来两套华服,让线娘和木兰换上,又赐她们锦墩坐下,仔细询问二人的年龄。当问到窦线娘是否婚配时,线娘羞得满脸通红,一时说不出话。花木兰见状,代为回答:“线娘已许配给幽州总管罗艺之子罗成。”
窦后笑道:“罗艺归降大唐后屡立战功,圣上已封他为燕郡王,赐姓李氏,镇守幽州。听说他儿子英勇非凡,你嫁过去,终身有靠了。你既这般明孝义,我姓窦,你也姓窦,往后我就把你当作侄女儿,咱们这窦家也跟着添光彩。”窦线娘不敢推辞,只得谢恩。窦后又详细询问花木兰的身世,木兰一一如实禀报,窦后听后也是赞叹不已,当即吩咐内侍取来内库银两千两、彩缎百匹,作为窦线娘的嫁妆;又取银一千两、彩缎四十匹,赐给花木兰,让她拿回家中为父母养老。随后,派内监护送二女出宫。
这边窦建德刚剃完头发,换上僧装,身披锦绣袈裟,头戴毗卢僧帽,正要向唐帝拜别。唐帝笑着说:“这下你可以放心了。”话音未落,窦线娘和花木兰换好衣服走了出来,身后跟着许多内侍,抬着彩缎和库银。内监将窦后赏赐的旨意详细奏明,二女又向唐帝谢恩。唐帝对窦建德说:“没想到你女儿许配给罗艺之子,还成了娘娘的侄女。孝女得此佳婿,你也能安心了。”窦建德此前并不知晓这些事,只当是窦后下旨赐婚赐物,赶忙谢恩退出朝堂。
唐帝又派一名官员,带着两千两银子、一笥布帛,送往榆窠断魂洞内、隐灵岩中的圣僧唐三藏处。窦建德走出宫门,只见一名僧人挑着行李在等候,定睛一看,竟是孙安祖。窦建德大吃一惊:“我为避祸才削发为僧,你为何也做此选择?”孙安祖坚定地说:“主公,当初是我劝您出来起义,如今事败,我自然要与您一同修行。若因盛衰就改变志向,还算什么大丈夫!”
窦建德又对窦线娘说:“你既已许配罗郎,又得娘娘宠爱,认作侄女,往后生活有了依靠。从今往后,你过你的日子,我修我的行,不必再牵挂我。”窦线娘执意要送父亲到山中,内监劝阻道:“我们是奉娘娘旨意,送公主回乐寿,和尚自有官员护送,公主不必操心。”窦线娘无奈,只得与父亲一同出了长安。分别之时,父女俩抱头痛哭一场,随后各自踏上不同的路途 。
第60回 出囹圄英雄惨戮 走天涯淑女传书
天地间的事情真真假假,往往难以分辨。有些同胞兄弟,可能因为钱财利益,或是听了妻妾的挑拨,即便曾经关系再好,也会渐渐疏远。反而是那些重义气的朋友,虽然姓名不同、家乡各异,却能彼此托付家人,情谊比骨肉至亲还要深厚。所以,当初管仲与鲍叔牙分金不较,刘备、关羽、张飞桃园结义,才会被千古传颂为美谈。
再说唐帝放走窦建德后,下令将王世充的部下段达、单雄信、杨公卿、郭士衡、张金童、郭善才等人,交由刑部派官员押赴刑场斩首示众。徐懋功、秦叔宝、程知节三人得知旨意,知道秦王已退朝,急忙赶到西府求见。秦王出来后,三人上前参拜。秦叔宝说道:“末将等启禀殿下,郑国将领单雄信武艺远超我等,本堪为大唐所用。前日他在宣武陵冒犯殿下,实是各为其主。如今他被擒获,末将等与他有生死之交,曾立誓患难与共,恳请殿下网开一面,让他能与末将等一同报效朝廷。”
秦王却道:“宣武陵之事,各为其主,我并不责怪他。但此人反复无常,轻易改变立场,如今虽投降,日后必生叛乱,不得不除。”程知节连忙说道:“若殿下担心他日后有异心,小将等愿以三家家眷担保,他若谋反,我们一同连坐。”秦王摇头:“军令已出,不可违背。”徐懋功又劝:“殿下向来招降纳叛,像末将等都是从其他阵营归附的。今日若杀了雄信,今后还有谁肯来投降?况且生杀大权在殿下手中,可杀则杀,可生则生,何必如此固执?”
秦王叹道:“雄信必定不会为我所用,断不可留。就像猛虎关在笼中,若不除掉,等它咆哮起来,后悔莫及。”三人不停叩头哀求,甚至愿交还官爵以赎雄信死罪。秦叔宝更是痛哭流涕,愿以身代死。秦王心中终究因宣武陵之事耿耿于怀,说道:“诸位将军所言,终究是私情,国法不能废除。既然如此,传旨段达等人全部斩首示众,单雄信的尸首允许其亲友收葬,家属免于流放,其余人等流放到岭南之外。”三人无奈,只得谢恩退出西府。
徐懋功对秦叔宝说:“叔宝兄,单二哥的家眷在你府上,你赶紧回去,吩咐家里人不可走漏消息。烦请老伯母和尊嫂好好陪伴他们,免得他们知道消息后寻死觅活。我再去寻找徐义扶,求他的女儿惠妃帮忙,或许还有转机。知节兄,你去准备一桌酒菜,送到狱中,先陪雄信聊聊。我和叔宝随后就到狱中。”
单雄信在狱中,看到王世充等人被押走,已知自己难逃一死,便放下愁绪,坦然面对。此时见程咬金让人扛着酒菜进来,心中已猜到三四分。程咬金请雄信坐下,说道:“昨晚我和秦大哥就想来探望二哥,因事务繁忙未能成行。”雄信淡淡道:“昨晚倒有窦建德在此叙谈。”程咬金长叹:“想想还是在山东时痛快,众兄弟常相聚,饮酒作乐,自由自在。如今兄弟们七零八落,处处受朝廷法度约束,真是让人无奈!”说着,看着雄信,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雄信此时已猜到五六分,却默不作声,只顾喝酒。不一会儿,秦叔宝也走进来,说道:“程兄弟,我让你先劝单二哥喝酒,怎么反倒坐在这里不说话?”雄信苦笑道:“二位兄弟公务繁忙,何必特意来看我?”秦叔宝眼眶泛红:“二哥说哪里话,人生在世,相逢不易。只是你的事,我们恨不能以身相代,若能换你生路,何惜此身!”说完,满满斟了一大杯酒递给雄信。叔宝强忍泪水,雄信却已猜到七八分。
这时,徐懋功气喘吁吁地走进来坐下。程咬金急忙问:“怎么样?”徐懋功摇摇头,起身敬了雄信两大杯酒。雄信听到外边有杂乱的脚步声,心中已然明白,大笑道:“既然承蒙三位兄弟美意,拿大碗来!待我连饮三大碗,你们也各饮三杯。今日与兄弟们喝酒,明日就要去寻玄邃(李密)、伯当(王伯当)兄弟喝酒了!”秦叔宝忙道:“二哥何出此言!”雄信正色道:“三位兄弟不必瞒我,我的事早已料到是死罪。你们看我,像是怕死的人吗?自从离开二贤庄,就没指望能活着回去。”
叔宝三人捧着酒杯,哽咽难以下咽,雄信却已连喝四五碗。此时,众禁子纷纷进门站在面前,门口还有几个头戴红巾的人在张望。雄信对禁子们说:“你们都是来伺候我的吧?”禁子们齐齐跪下:“是。”雄信转向三位兄弟:“你们去忙自己的事,我自会料理好自己。”叔宝、懋功、知节三人悲痛欲绝,雄信却摆手道:“大丈夫视死如归,三位兄弟不必作此儿女情态,免得让人笑话。”秦叔宝叫来刽子手,叮嘱道:“单爷不同于其他人,你们要好生服侍。”刽子手头领应声:“明白。”
徐懋功道:“叔宝兄,我们先去法场,让他们准备妥当。”秦叔宝点头:“有理。”程咬金道:“你们先去,我陪二哥随后就到。”懋功与叔宝含泪先出了狱门,上马赶往法场。到法场时,段达等人已被斩首,尸骸横陈在地。法场有两个卷棚,一个结了彩,一个没结彩。结彩的卷棚里,监刑官出来与他们相见。徐懋功让手下选了一块干净地方,秦叔宝则让人取来当年在潞州时雄信送他的那副铺陈,铺在地上。
原来,秦太夫人和儿媳张氏夫人,因单全走漏了消息,爱莲小姐在家寻死觅活,非要见父亲一面。太夫人放心不下,只好带着张夫人和雄信家眷一同来到法场。秦叔宝将她们安顿在卷棚内。只见单雄信并未被捆绑,牵着程咬金的手,大步走来。棚内顿时哭声震天,徐懋功抱住雄信在法场上痛哭。秦太夫人让人请秦叔宝、程咬金过来,说道:“单员外是个有恩有义的人,没想到今日落到这般田地。老身想亲自到他跟前拜别,也让他知道我们虽是女流之辈,却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秦叔宝忙劝:“母亲年事已高,能来送单员外一程,已是情谊深厚,何必到他跟前见此惨状?”秦太夫人坚持道:“你当初在潞州时,一场大病又遭官事,若没有单员外周旋,哪有今日?”程咬金也说:“叔宝兄,既然伯母心意已决,就让她尽尽心意吧。”随即跑去告知雄信。秦太夫人带着张氏夫人和雄信家眷一同出来,秦叔宝扶着母亲走到雄信跟前,垂泪道:“单员外,你是有恩有义之人,只望你早早升天。”说完,便同张氏夫人一起跪下,雄信慌忙回跪,爱莲小姐在旁也跟着还礼。
拜别后,爱莲小姐和母亲扑上前,抱住雄信哭得肝肠寸断。不仅秦、程、徐三人悲痛欲绝,就连围观的百姓和军校,也无不落泪。雄信强忍悲痛,对秦叔宝说:“秦大哥,烦请你送伯母、尊嫂和我妻儿回府吧,免得她们在此扰乱我的心绪。”太夫人听了,忙叫四五个侍女簇拥着单夫人和爱莲小姐,强行扶上车送回住处。
秦叔宝让人抬来火盆,三人各自拔出佩刀,轮流割下自己大腿上的肉,放在火上烤熟后递给单雄信,哽咽着说:“弟兄们誓同生死,今日不能随你而去;倘若日后食言,不能照料你的家属,就如同这烤肉,任人炙烤宰割。”单雄信没有推辞,一一接过吃下。秦叔宝含泪唤来儿子怀玉,说道:“你过来拜岳父。”怀玉遵照父命,恭恭敬敬地向单雄信拜了四拜。单雄信睁大双眼,哈哈大笑道:“痛快!这才是我的好女婿!我走了,你们快动手吧。”说完便伸长脖子等待行刑,众人再次痛哭起来。
这时,人群中突然钻出一个蓬头垢面的人,抱着单雄信的尸首大哭大喊:“老爷慢走,我单全来送老爷了!”说着便从腰间拔出刀往脖子上抹去,幸亏程咬金眼疾手快,一把夺下刀具,才没让他伤到自己。徐懋功劝道:“你这个管家,何必如此想不开,还有许多殡葬大事需要你去办,千万别做傻事。”秦叔宝让军校搀扶着单全。
秦王已允许单雄信的首级不示众,众人用线将首级缝在颈上,抬来棺木,为他穿戴好冠带入殓。正让人抬着棺木前往城外寺庙停放时,魏玄成、尤俊达、连巨真、罗士信,连同李密的儿子李启心都前来送殡,王伯当的妻子也派人送来纸钱。众人又是一番伤感,随后簇拥着丧车将单雄信安葬在城外寺庙,徐懋功派二十名军校看守,大家这才返回住处。可怜可叹:秦王虽说得了中原,却不肯施恩救人性命。四海英雄谁来作主?唯有十行血泪祭孤魂。
再说窦线娘哭别父亲后,同花木兰回到乐寿。署理刺史齐善行听说窦建德被赦免为僧,公主又被皇后认作侄女并派内监护送回来,便热热闹闹地出城迎接。幸好徐懋功只收拾了夏国的图籍国宝,寝宫中让那二十来个老宫奴封锁看守,尚未有变动。窦线娘回到宫中,见到曹皇后的灵柩和四个宫奴的棺木,又是一阵大哭。
齐善行进朝参见窦线娘,说起徐懋功让他暂管乐寿之事,还曾推荐魏公旧臣贾润甫有才,“没想到懋功去寻访时,润甫却避而不见,因此我不得已暂时代管。如今公主归来,可另选良臣正式任职,我也好告退了。”窦线娘说:“徐军师见识高远,必定是知道你贤能,才托付于你。况且此地早已归附唐朝,任免官员我怎能做主?你只管继续治理,不必推辞。只是皇后灵柩停在宫中不是长久之计,你能否为我找一块好地方安葬?”齐善行说:“乐寿地势低洼潮湿,听说杨义臣葬在雷夏,那里高山峻岭,泥土厚实,距离这里很近,两三天就能到,不知公主意下如何?”窦线娘说:“杨义臣生前与父皇十分交好,若能葬在那里甚好,你替我去寻访,我出高价买下那块地。”窦线娘手下训练的女兵,原本都有各自的归属,国家灭亡时四散逃走,如今听说公主回来,又都前来归附。窦线娘挑选了些老成持重的留下,其余的都打发走了。
没过几天,齐善行派人在雷夏泽中寻得一块风水宝地。窦线娘在那里建造了一座大坟茔,旁边又盖了几排房屋,亲自披麻戴孝安葬了曹皇后,一家都迁到墓旁居住。随后她写了一道谢表,打发内监回朝复旨。花木兰因离家日久,牵挂父母,便想辞别窦线娘回家。窦线娘舍不得她,但念她是孝女,不好勉强,只得派两名寡妇女兵——一个叫金铃,一个叫吴良,赠给她些盘缠,让花木兰带父母迁到雷夏泽中同住。临行时,窦线娘又交给花木兰一封信,说:“河北与幽州相近,麻烦贤妹把这封信交给燕郡王之子罗郎。你要等他亲自出来,当面交给他。要是守门人阻拦,就拿他当年送给我的没镞箭让门卫传进去,罗郎自然会出来见你。”说完,眼泪止不住地流。花木兰说:“姊姊放心,我怎敢辜负你的嘱托,必定带回好消息。”随即收拾好书信、箭矢,带着两个女兵换上男装出发。窦线娘直送了两三里路,又再三叮嘱,才洒泪分手。
花木兰等人晓行夜宿,不知不觉到了河北地界,仔细一看,家乡早已不是从前的模样。几个老邻居认出是当年改装代父从军的花木兰,纷纷围上来:“花姑娘,出去这么久,今日才回来啊!”拉着她回到家中。木兰向老邻居细细询问,才得知父亲已染病去世,母亲改嫁了姓魏的人,住在前村,以务农为生。木兰听了伤心不已,泪如雨下,谢过邻居后,飞快赶到前村。正巧母亲袁氏在井边打水,木兰仔细辨认,果然是自己母亲,忙喊:“娘,我木兰回来了!”母亲擦了擦眼,见真是女儿,忙拉着她的手回到家。母女姊妹相见,抱头痛哭。此时妹妹又兰已十八岁,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母亲将父亲染病去世以及自己改嫁的事诉说了一遍,继父和弟弟天郎回来与木兰相见,姊妹三人互诉衷肠,哭了整整一夜。次日,木兰到父亲坟前哭祭。过了几天,正要收拾去幽州,没想到曷娑那可汗听说了木兰的事迹,感念她前日解围之功,又爱慕她的姿色,派人要选她入宫。木兰得知后惊慌失措,夜里对又兰说:“我的心事都细细告诉你了。入宫之事不知能否推脱;倘若实在无法,窦公主的托付,我此生绝不辜负。麻烦贤妹像我一样改装前往幽州,办妥窦公主的姻缘,我死也瞑目了。”又兰犹豫道:“我从没出过远门,恐怕去不成。”木兰说:“我看你模样气度,完全可以胜任,一定不要辜负我的托付。”随即把窦线娘的书信、箭矢和五十两盘缠交给又兰。又兰略识文字,忙将东西收好。木兰又吩咐女兵金铃跟随又兰去幽州。第二天,只见许多车驾仪仗来到门前,母亲因木兰回来没多久,哭哭啼啼舍不得她入宫。木兰却毫无惧色,梳妆完毕后走出来对来人说:“狼主之命,我们民户人家不敢违抗;但要载我到父亲坟前拜别,然后随你们入宫。”仪仗队答应了,木兰上了车子,让吴良跟着父母一起到坟头。木兰对着荒冢拜了四拜,大哭一场后,便自刎而死。差人慌忙回去复旨,曷娑那可汗听闻后深感叹息。吴良也先回去向窦公主复命不提。木兰的父母将她殡殓,葬在父亲墓旁。
又兰本指望姐姐回来后姊妹同住、共谋生活,却没想到因可汗逼婚,姐姐竟以死明志。她心想:“倘若曷娑那可汗得知我是她妹妹,说不定也要强娶,难道我也要学姐姐轻生?不如前往幽州,替窦公主完成这段姻缘,或许还能寻得出头之日。”主意打定,她悄悄将想法告知金铃,收拾好包裹,趁父母熟睡,于四更时分出门。临行前,她留了张字条放在房中,便与金铃扮成公差模样上路了。
两人天明后住进客店,雇了牲口,一路奔波抵达幽州。进城寻得住处后,又兰向店主人打听燕郡王府的位置。她换上书生打扮,与金铃一同来到王府门前。只见王府门前整肃清静,投递文书的官吏都要经过仔细盘问。金铃曾随公主出过远门,颇有经验,便与又兰商议:“公主这封信非同寻常,若随意投递,官吏不知内容,万一燕王看后喜怒难测,如何是好?公主当初吩咐要当面交给罗小将军,咱们不可马虎。”又兰点头道:“依你之见,如何才能见到小将军?”金铃答道:“不难,二姑娘你在对面茶坊等候,我在此等个管事的人出来,托他转交,这样才稳妥。”
又兰在茶坊坐了许久,只见金铃进来禀报:“二爷,方爷来了。”又兰见来人身着旗牌服饰,忙起身相见落座。她开口问道:“请问兄长贵姓大名?”来人答道:“学生姓方,字杏园,不知足下有何事指教?”又兰说:“有事相求,请兄长先坐下。来人,上酒!”店小二迅速摆上酒菜。方杏园道:“足下有话不妨直说,何必破费。”又兰一边斟酒,一边说道:“小弟早年在河北与王府小将军有过一面之缘,有一件要紧物件寄存在好友处,如今好友托我送还小将军,不知能否见上一面?”方杏园道:“小将军除非出猎、赴宴时王爷允许出府,否则难以相见。若有书信,可交与我,由我转给小将军的亲随管家,传入府内。”又兰道:“这书信必须当面递交,不过可以先烦兄长将信物传递进去,小将军自会明白。”方杏园道:“既如此,快取来。我还有公务在身,怕府内传唤。”又兰忙从金铃身边取出那支没镞箭,递给方杏园。方杏园接过一看,见是一个绣囊,内装一支箭,箭上有小将军的名字,不敢怠慢,急忙出了茶坊进府。走了没几步,遇见公子身边的亲信内丁潘美,便将事情缘由告知。潘美道:“你在此等候,我去回禀。”说罢将绣囊藏入衣襟,前往书房。
罗公子自上次写信让齐国远寄给秦叔宝后,一直杳无音讯,心中挂念不已。见潘美持箭进来并说明情况,十分惊讶,忙问:“来人现在何处?”潘美答道:“方旗牌说在府前对面茶坊,还有书信要当面交给公子。”罗公子低头思索片刻,附在潘美耳边低语几句。潘美出来对方杏园道:“公子让你带来人到东门外等候,公子即刻出城打猎。”方杏园飞速赶回茶坊告知又兰,又兰付了茶钱,三人站在王府门前等候。不一会儿,一队人马簇拥着王府公子出了府门。只见公子头戴珠冠,腰束金带,身着紫袍,骑在高头大马上,英气逼人。又兰心中暗叹:“这般美貌英雄,难怪窦公主对他念念不忘。”她随即在道旁雇了马匹,悄悄跟在队伍后面。
罗公子其实并非真要打猎,而是为了见寄书人,于是出城后在近处选了座山头停下,吩咐手下纵鹰放犬,让潘美请寄书人过来。公子见来人是个美貌书生,赶忙下马相见,分宾主坐下。花又兰从靴中取出书信递给罗公子。公子接过,见红色书签上写着:“此信烦寄至燕郡王府中,罗小将军亲手开拆。”公子见身边内丁众多,不便当场拆阅,便将书信交给潘美收好,问道:“兄台尊姓?”又兰答道:“小弟姓花,字又兰。”公子又问:“兄台如何与公主相识?”又兰答道:“与公主相识的并非小弟,而是家姐。”接着便将曷娑那可汗起兵、自己代父从军直至与窦公主结义的经历细细道来。正说着,家将们陆续返回,花又兰便住了口。公子问道:“兄台如今住在哪里?”金铃在身后答道:“就在王府东首直街上张老二家。”公子道:“今日还请兄台暂进府中叙谈,明日再送你回住处。”又兰再三推辞,公子道:“我还有许多话要问兄台,切勿推辞。”随即对潘美说:“吩咐方旗牌,去花爷寓所告知,花爷已留府中,一应行李让店家妥善看守,不得有误。”说罢,挽着又兰的手起身,让家将牵来一匹马给又兰骑,潘美则与金铃共骑一匹,一同进城。到了王府,公子让潘美带又兰、金铃到内书房安顿,这内书房共三间,左边是公子卧室,右边则设了客座床铺。
公子随后前往内宫,罗太夫人对他说:“孩儿,你之前提起的窦建德之女,当真是有胆有识。你父亲刚说京报上写着,窦建德本应斩首,因其女线娘不顾生死愿替父受刑,朝廷才赦免了建德,他自愿削发为僧。线娘被太后认作侄女,还赐了许多金帛,派内监送回乡里。如此看来,她真是个大孝之女。昔日互为敌国,如今同为大唐子民,你父亲打算趁此差人进献贺表,顺路将她娶来与你成婚,也好了却我们老两口的心事。”公子道:“刚才孩儿出城打猎,正巧遇到一位从乐寿来的人,细问之下,才知是窦公主托他送信给我。”罗太夫人忙问:“人现在何处?”公子答道:“已留他在外书房,书信在潘美那里。”罗太夫人随即命人从潘美处取来书信,母子二人一同拆开,只见信笺上写道:
阵间话别,言犹在耳;马上订盟,君岂忘心?虽寒暑屡易,盛衰转丸;而泪沾襟袖,至今如昔,始终如一也。但恨国破家亡,氤氲使已作故人,妾茕茕一身,宛如萍梗。谅郎君青年伟器,镇国令嗣,断不愿以齐大非耦,而以邹楚为区也。云泥之别,莫间旧题,原赠附壁,非妾食言,亦盖镜之缘俚耳。衷肠托义妹备陈,临楮无任依依。
亡国难女窦氏线娘泣具
罗公子原以为信中会提及成就姻缘之事,不料竟是一封绝婚书,不禁悲痛大哭,孩童般扑进罗老夫人怀里抽泣不止。老夫人仅有这一个儿子,视若珍宝,见状忙抱住他问:“孩儿为何如此?做媒的又是谁?”公子含泪答道:“是父亲的好友杨义臣老将军,建德向来敬重他的人品,他曾让孩儿去提亲。几年来四方战乱不断,孩儿未能成行,杨公又音信全无,所以她才写信回绝。这是孩儿负了她,非她负我啊!”说罢又哭起来。此时罗公进来询问缘由,老夫人将公子与窦线娘定婚及如今收到书信的事详述一遍,并将案上书信递给罗公。罗公笑道:“痴儿,此事有何难?眼下正要差人进献贺表,为父将你定婚的始末附一道表章上奏,皇后既认她为侄女,断不会让她许配平庸之人。天子见了表章必定欢喜,赐你们成婚,哪怕她不肯也由不得她,何必预先愁哭?只是书中说‘义妹备陈’,为何来的却是个男子?”公子见父母这般说,心中稍安,忙答道:“孩儿还未问清其中缘由。”
当夜,公子在花厅设酒款待又兰,又兰将线娘之事从头说起。说到窦公主甘愿替父受刑时,公子凄然落泪;听到太后将其认作侄女,又转悲为喜;提及迁居守墓,又不禁伤感。直至说到姐姐木兰归来后,曷娑那可汗欲选她入宫,木兰自刎于墓前,公子不禁拍案长叹:“奇女子啊!恨不能与令姊生前相见!”众人直谈到深夜,才各自安寝。
次日,又兰等公子出来,说道:“公主的回书,是由小弟带回,还是公子差人去乐寿回复?小弟今日便要告辞,在乐寿等候消息。”公子忙道:“兄何出此言?公主的来书,家父已看过,即日便要差官进表到长安,我也一同前往。兄不如在此同去乐寿,烦请做个媒人促成美事,有何不可?”又兰道:“小弟行李还在店里。”公子握住又兰的手道:“行李我已让人叫店家收好,断不能放你走。”谁知金铃竟看上了潘美,而又兰见公子风度翩翩,心中也有些不舍。金铃见状道:“二爷,既然大爷这般说,我去取行李如何?”公子赞道:“你这管家倒懂事。”便派随从随金铃去取行李,公子与又兰朝夕相处,相谈甚欢。无奈王家办事繁琐,又是撰写表章、疏稿,又是委派官员,一晃便是四五日。
一日夜里,罗公子因起身早,怕惊醒又兰,便轻轻开门出去,忽听得潘美和金铃在厢房内低语嬉笑。公子心生疑惑,驻足侧耳倾听,只听潘美说:“你这般可人,待我禀明大爷,替你家二爷讨来,做对长久夫妻。”金铃道:“胡说!我是公主派来送她家小姐的,又不是她家的人。要我跟你,得由我做主。”潘美道:“倘若大爷晓得你家二爷是女子,只怕也不会放过。”金铃道:“知道又如何?顶多也像你我这般罢了。”隔墙有耳,公子听得真切,心中诧异:“难道主仆二人都是女子?”他忙去内宫问安,出来时正巧撞见潘美,便将其叫到僻静处追问,这才得知又兰和金铃都是女子。
公子大喜,当晚陪饮时,说说笑笑比往日更添兴致,指望灌醉又兰以验真假。怎料又兰打定主意不饮酒,公子只得自己开怀畅饮几杯。众人起身收拾杯盘后,公子假装醉酒,搭着又兰的肩道:“花兄,小弟今夜醉了,想与兄同榻,还有心腹话要请教。”又兰推辞道:“有话明日再说,弟生平不喜与人同榻。”公子笑道:“难道日后对尊嫂也要推拒?”又兰也笑道:“兄若是女子,弟便不辞。”公子又道:“若兄真是男子,弟也不想同榻了。”又兰听了心头一惊,脸上顿时泛起红晕。公子见状愈发觉得可爱,见侍从不在,忙关上门,上前抱住又兰道:“我罗成几世修来的福分,今日得遇贤妹!”又兰双手推拒道:“兄何醉成这样?请自重!”公子道:“你的婢女和我的小厮都已‘招供’,你还想赖到何时?”
又兰正色道:“君请坐,听我细说。我虽出身贫寒,但姊妹俩颇明礼义,慕求德行。今日不顾羞耻跋涉千里,一来为完成先姊遗言,二来为成全窦公主与君的百年姻缘,并非为图个人欢乐。今见郎君年少英雄、文武双全,我实实敬爱。但男女之情,须合乎礼仪正道,方能令神人共敬。若强行苟合,与强盗何异?”公子大笑道:“你从何处学来这些迂腐论调?自古以来,男女私会常被传为美谈。试问,若你是男子,面对佳人能不动心?”又兰道:“大丈夫能忍人所不能忍,方为豪杰。君只知男女私会是贪淫之举,却不记柳下惠坐怀不乱、秦君昭同宿不逾矩,此等才是厚德之人。我承蒙君不弃,已共处四五日,此生断然不会另嫁他人。只求郎君放我去乐寿,见过窦公主,表明先姊和我的心迹,日后共事君家也有颜面。如今暂且忍耐,等与君同至长安,那时任凭君处置如何?若要强迫,我决难从命。”公子见她言辞恳切,料难强求,便道:“既然贤妹如此说,小生自不敢冒犯。”
过了几日,罗公将表章奏疏密封妥当,委派刺史张公谨照管公子,又派游击守备尉迟南、尉迟北陪伴公子上路。公子拜别父母,便与又兰等人率领人马,离开幽州,向长安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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