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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潮看了眼她怀里的琵琶,“换回来了?”
苏月说是,“换回来了。还是自己的好,抱着安心。”
春潮没说什么,只是微点了点头。
前朝遗留下来的乐工,其实都是苦人儿,命运已经够颠沛了,落得太乐令说的那个下场,未免可怜。因此苏月这么做,即便厉害如春潮,心里也是赞同她的。以德报怨看似吃亏,实则是积德,反正没有引发太严重的后果,放人一条生路,不求害人的那个人感激涕零,自己求个心安就是了。
目下苏月归了队,因为有劣迹,元宵节那日的大演她是没资格了。太乐丞从别的前头人里挑选了一个顶替她,然后对插着两袖,踱着四方步来安排她,“十四日晚间,汉阳长公主府上有家宴,驸马的老娘过七十岁生辰,请梨园子弟献演。元宵节那天排好的乐工不能动,银台院里点了三四十人过去,只怕排场还不够。所以我同上面商量了下,再从宜春院里抽调十人凑数,这阵子要观你后效,你就随她们一道去吧,历练历练,还能得些赏钱,也是个肥差。”
梨园的人借出去本就是常事,苏月也愿意上外面走动走动,因此爽快地俯身领了命。
太乐丞又道:“刘善质也一同去。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但既然在一个院子里任职,还是尽早消除隔阂为好。”
所以那天的内情,主事的官员其实已经洞悉了,不过苏月愿意大事化小,刘善质又是梨园的老人儿,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揭过了。
晚上回到直房,颜在还同她开玩笑,“进了人家府邸可要小心,别被驸马看上。”
苏月打了她一下,“又在胡说!”
春潮仰在枕上发笑,“这种事不新鲜,梨园的人说得好听叫乐师,说得不好听就叫乐妓。那些达官贵人们,打心底里看不起我们,前朝时候我们不知道吃了多少暗亏,但愿新朝少些这样的烂事吧!”
“乐妓?”颜在气愤不已,“我们都是清白人家的女郎,怎么就成‘妓’了?”
春潮压了压手,“我说得浅显些,助你们尽快看清自己的处境。”话又说回来,“反正去了人家府上,千万要机灵点儿。眼下满上都都是战功赫赫的王公,咱们谁也得罪不起。”
苏月道好,谨记在心了。接下来几日如常排演公主府要用的曲目,毕竟是去私宅,不像上大殿那么紧张,她竟然品出了一点悠闲的滋味。
梅引和颜在她们又在练习江南古曲,她得了空便在一边旁听,手指不能拨弦,只好隔空练习指法。正琢磨门道,听见身后有人唤了她一声,回头看,是白溪石,正站在亭台下的石阶上,仰头望着她。
苏月忙从鹅颈椅上站起身,向他见了个礼,“少卿来巡园吗?”
白溪石颔首,日光从他头顶洒下来,真是一派儒雅的气象。他说:“前几日奉命去陪都公干,昨日刚回来。听说小娘子初五宴上出了岔子,被太乐令处置了?”
始作俑者就是你,这种话毕竟不好说出口,苏月只得含糊应了。
白溪石沉吟片刻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我大致知道了,今日特地来找小娘子,就是为向小娘子致歉的。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竟给小娘子带去了那么多麻烦,还请小娘子见谅。”
苏月并不打算和他有太多接触,口头上支应着,“事情已经过去了,就不再重提了。况且和少卿没有太大关系,少卿不必向我致歉。”说罢笑了笑,便打算进亭台里面去了。
“辜娘子……”白溪石又叫住了她,愁眉道,“这件事一出,娘子想必对我深有误会了,我想辩解,竟不知该从何说起。有些事,不是我心下反感就能撇清的,人不寻事,事却要寻人,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啊。”
苏月停住了步子,绞尽脑汁道:“我刚入梨园,屡屡受少卿栽培,心里一直很感激少卿。公事之外的那些琐碎,也请少卿不要放在心上,清者自清么,日久见人心……”然后就卡住了壳,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白溪石见她笨嘴拙舌,反倒笑了,“也是,清者自清,小娘子说的很是。”
苏月复又向他行了个礼,“卑下还有排演,先行告退了。”
白溪石点了点头,看她抱着琵琶,快步走开了。
关于去公主私宅这个差事,苏月还是十分期待的。汉阳长公主并不是皇帝胞姐,应当是关系较为亲近的堂姐,立国之后分封族亲,这位堂姐便也得了长公主的封号。
长公主是外嫁女,听说嫁到了余杭,离姑苏远,想必不知道辜家拒婚那件事。因此苏月很是安心,只等走出宫门,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十四日一早,来接人的车马就停在了德猷门外,苏月随众人鱼贯登上马车,一路向南进发。大约穿过了三条街市,马车停在一个面朝直道的大宅子前,看这宅子很气派,足占了半个里坊,门前老大两对石狮子,龇牙咧嘴,嘴里衔着红绸扎成的花。
府里的司马出来迎接,对领队的太乐丞道:“后堂辟出了乐室,请随我来吧。”
长公主府上对应邀的乐工很客气,各色茶点招待着,但上场之前大家仍是不敢随意吃喝的,至多是烤烤火,喝上半杯茶。
因为来得早,宾客还没到,大家闲坐的时候,司马打起了门帘,引身后的人进来。
进门的女子约摸三十来岁光景,生得很端庄,打扮也不甚华贵,通过司马之口得知,她就是汉阳长公主。
长公主的脾气很温和,含笑道:“今日有劳各位了,到我府上奏乐。还请尽力而为,事后必定有赏。”
众人俯首应是,心下不免嘀咕,这位长公主一点没有皇亲国戚的派头,新官上任毫不浮躁,真是难能可贵。
然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还在后头,长公主从乐室出去不多久,就听见对面廊子上传来不高不低的说话声,语气很不好,隐约说什么“今日宴客,也不拾掇拾掇。怎么,要让宾客们看看,你在婆家受了欺辱”云云。
大家按捺不住好奇心,悄悄推窗朝外看,见长公主正低头聆训,对面站着个穿绫罗的老妇人,一脸嫌恶的模样。看来平时就是这样管教儿媳的,即便儿媳成了大梁的长公主,也照旧积重难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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