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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娥纤长的手指拈着绣花针,在破洞最细小处落针,手在绷起的衣裳处上下起伏,那破洞处渐渐多了一只绣成的蜻蜓。她继续选择各色丝线,并选取与缂丝衣裳颜色质地相仿的丝质布料,填补较大的破洞,再于其上绣花。随着她纤手起落,衣裳上的破洞依次变成了草虫、蝴蝶、翠鸟。
直绣到蜡炬成灰,刘娥累得双睫低垂,几欲晕倒在绣架上。半梦半醒间,一只绣好的蝴蝶似乎从衣裳里翩翩飞了起来,刘娥抬首,喜悦的目光循着蝴蝶从绣架飞向窗外……
天已破晓。
刘娥带着绣好花的缂丝大袖衣去见楚国夫人,将来龙去脉一并讲清。楚国夫人果然十分焦虑惊惧,连声道:“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要请大王向官家好好解释……”
刘娥将顾虑说出,建议暂时别告诉秦王,楚国夫人亦觉她所言有理。刘娥再展开衣裳请楚国夫人过目。楚国夫人见绣花精致,完美地遮住了所有破洞才稍稍宽心,对刘娥道:“你竟有这般手艺,我以往倒是不知。”
刘娥叹道:“我从小就被舅母逼着绣花,做针线活挣钱。那时常叫苦不已,没想到如今倒派上用场了。”
两人商议后将赵元佐请来,托他将缂丝衣裳送回内藏库。赵元佐又另备一批礼品,趁自己送礼的机会让亲信宦官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衣裳送了回去。楚国夫人回顾此事,对畏罪潜逃的小妍愤恨不已,暗暗派人去搜捕捉拿不提。
如今听赵元佐说,衣裳是襄王取出的,刘娥想了想,倒不记得这位亲王是何模样。因赵元侃对四叔不似赵元佐亲近,若非必要的应酬,便不怎么来秦王府。偶有两三次因节庆拜谒叔父,刘娥不是在织房就是在为楚国夫人做事,并不在秦王身边,因此两人并未相见。
赵元佐道:“我这三弟一向顽皮,爹爹常说他淘气,但我倒觉得他大事上一点不糊涂。从他取缂丝衣裳这事就可看出,他甚是机智,若非宗室身份所限,将来必有一番作为。”
刘娥亦道:“京中纨绔子弟甚多,多是斗鸡走马、千金买笑之徒……”说到这里,不免想起了此前几次三番遇见的那金紫少年郎,刘娥摇了摇头,鄙夷地将他身影自此刻脑海中抹去,继续道,“难得襄王年纪轻轻,竟如此明事理,行事又果断机警……也难怪,有楚王这样的大哥,他这弟弟又能差到哪里去?都是一样的芝兰玉树。”
赵元佐微笑:“你这样夸他,回头我见了他一定转述,他对你的绣工赞不绝口,知道获你称赞,必会欢喜。”
刘娥道:“大王若遇见襄王,还请代我致谢。若不是你们冒险相助,我受罚事小,就怕此事会连累到秦王和楚国夫人。”
赵元佐点点头,又道:“此事颇为蹊跷,多半是有人想暗中陷害你,以后凡事多小心。”
刘娥蹙眉,想到潘宝璐,心知多半是她从中作梗,然而若她矢口否认,自己也无法证明清泉香饼是她指使人换的。如今秦王与代国公似乎时有往来,自己倒不宜再提此事了。
一阵风袭过,带来些许飘落的花瓣,有一片落在刘娥发际,赵元佐为她拂落,顺便轻轻抚平她暗锁的眉心。
他垂目看她剪水双眸,柔声道:“不过,别怕,我在。”
刘娥双唇动了动,似乎想笑,然而眼中湿润,两睫一低,珠泪夺眶而出,被她迅速抹去。
“我是在做梦么?”她强笑着说,“我是一个运气太差的女子,好像不配听到这么动听的话。”
“嗯,我希望你是在做梦。”赵元佐道,“我很高兴你的梦中有我。”
刘娥无言地与他相对,但觉在他温柔目光下自己的喜悦无处可遁,最后转身回避,伸出双手微笑着迎接飘落的花瓣雨,裙袂轻扬如莲花开落。
赵元佐长身玉立于她之后,犹萦笑意注视她。这些年他身边虽奴婢环绕,美人如云,但他始终是寂寞的。风光尊荣的背后,他行走于父亲布下的政局间,何尝不是步步惊心,常觉得自己孤身于暗夜中逆水行舟,从没有一个人能登上他的渡船。
然后,她出现了。她足下的路满布荆棘,然而她不认命,不退缩,不屈不挠,在他一直探视着的眼中活得朝气蓬勃。
他很喜欢她在他面前周身光明地美丽着,成为他孤舟边的江渚月明,翠堤春晓,以及可以映照他人生晦暗处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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