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幔帐外的影子又动了动,仿佛要掀帘进来。赵炅立时大呼:“出去!”
影子动作稍止,然而很快又伸手,将幔帐拨开。
赵炅痛苦地闭上眼睛,像等待那令他恐惧的力量的审判。
那影子无声地靠近,然后在紧闭双目、一头冷汗的赵炅面前跪下,唤了声:“爹爹。”
赵炅睁开眼睛,茫然注视面前的人,须臾试探着唤:“元佐?”
“是,臣元佐,向爹爹请安。”赵元佐朝他叩拜,面上却是相当冷淡,殊无笑意。
赵炅深吸一口气,恢复了镇静的神情,冷面问赵元佐:“你去哪里了?”
赵元佐直身跪着,仅以二字作答:“房州。”
赵炅漠然再问:“你知道皇子没我旨意擅自离京是重罪么?”
赵元佐道:“知道……但是,目睹四叔丧命而无所作为,于我而言,是更重的罪。”
“放肆!”赵炅重重拂袖,劈向赵元佐的脸,“瞧瞧你失魂落魄,如丧考妣的样子!公然违命,是非不分,与逆臣沆瀣一气,枉我白白养育你二十年!”
“养育?”赵元佐似听到了一个可笑的词,不由一哂,“爹爹与母亲生下我,但何曾养育过我。母亲生我那天,你在哪里?是四叔赶到开封府,守在衙署等待我出生。他是除母亲和乳娘外第一个抱我的人。我读书习字的时候,你在哪里?是四叔为我开蒙,握着我的手,教我写每一个我写不好的字。我学习骑射的时候,你在哪里?是四叔教我驾驭马匹,指导我挽弓射柳、引剑透甲。而你呢,只会在偶尔想起我的时候命令一声:‘元佐,让爹爹瞧瞧你飞白练得怎样了。’或者,‘元佐,舞段剑给爹爹看看。’……养育,爹爹以为,给我王爵厚禄,许我衣食无忧,便是养育了么?而那些父亲对儿子的教养,完全是四叔代爹爹完成。爹爹说我失魂落魄,如丧考妣。是的,我早已视四叔如父亲,所以他去世,我的确如丧失父亲一样悲痛。”
说到最后这几句,赵元佐脸上嘲讽的笑逐渐淡去,目中含悲,声音也颇有哽咽之意,末了他垂首,想掩饰眼中的泪意,不料却有两滴泪旋即坠下,落在赵炅足下的青砖上。
而赵炅胸口起伏,已气得目眦欲裂。待赵元佐说完,他当即怒喝道:“好,我便告诉你,当时我在做什么!”
他调整呼吸,让气息稍微平稳,再盯着儿子,一句一顿,声音不大,但十分清晰地说道:“你出生那天,是蜀主孟昶被押送到汴京的日子。此前为了灭蜀,我与先帝日夜筹谋,调兵遣将,发兵二路攻蜀,逼得孟昶开城投降。孟昶来到京师,先帝自不会出迎,但命我以皇弟和开封尹的身份,在玉津园接待他,代表大宋,接受蜀地的臣服,将西南疆域纳入版图……你开始读书习字之时,我在辅佐先帝,制定攻打南汉的策略。大军南下,势如破竹,南汉末代君王刘伥也只得俯首称臣……你学习骑射那年,我又何曾闲着?当时南方诸国,只余南唐,先帝欲一举灭唐,又怕将帅拥兵自立,是我,劝先帝信任曹彬,又以潘美家眷为质,让他一心作战,不敢谋逆……日以继夜,通宵达旦地运筹帷幄,换来了宋军攻破金陵城的消息!”
见赵元佐低首不言,赵炅冷冷一笑:“你四叔对你的教养,不过是凡夫俗子所为,作用与乳保类似。而你爹爹我,以身作则,向你展示身为君王应具备的目光、智慧与魄力,对你来说,难道不是更为可贵的养育?”
赵元佐依旧沉默,不表示认同,亦不反驳。
赵炅凝视面前的儿子,细看他酷似自己的眉目,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这些年来,爹爹那么辛苦,也是为了拼却此身,打下更辽阔的江山,亲手交到你手中。”
他伸手去扶正适才赵元佐因跪拜而微微倾斜的冠巾,再低身让儿子可以看到他的眼睛,双手握住元佐手臂,以格外温和的语气对儿子殷殷道:“因为,你是最像我的孩子呀。你那么聪明,睿智,无论相貌还是文韬武略都像年轻时的我。我很早就决定,要立你为储君,将来让你坐上我为你备好的御座。”
赵元佐闻声抬首,冷静地对赵炅说出全然在他意料之外的话:“不,爹爹,我并不想坐在染血的御座上。”
赵炅一怔,两簇怒火难以抑制地从眼中迸发,语气中却带着森森寒意:“什么?你在说什么?”
“爹爹,我并不像你,也不想像你。”赵元佐抿了抿唇,引出一抹苦涩笑意,“从开宝九年的那个冬天起,我就决定,不要成为你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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