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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来说,进城是不该收钱的,守门的小吏只对拉着货物进城的商人收一点税,收得也不多,因为当他们将货物运进城后,无论是自己在市廛里卖货,还是将货物运到店铺里出售,官府肯定还能再收到一笔税款。
但“货物”这东西定义很模糊,比方说你带进城一车梨子,你是运货的,要交钱,那你带进城一书包的书呢?一篮子的点心呢?或者干脆带进城一个藤筐呢?谁能说准这东西你不是用来卖的?哦,你说这东西就这么点儿,必然是我随身带的,那我放你进去,你把东西放下又出来了,带着货又进去了怎么办呢?
这种无赖出现的几率很少,但小吏们对此有更加便捷的懒政对策:只要进城的人,他们收一个铜板,真正运货的马车根据实际货物种类和重量来征税。
因而越来越多的人涌进南郑城,对于守城门的人来说是个好事儿,但对于县令来说就不成。
他快累死了。
这是赎罪,他这么琢磨的。
但主簿想得开,主簿就劝他说,这也是您的政绩呀!
因为西城所征地的事,兴元府被搞得乌烟瘴气的,好几处流民结联,眼看着就要出新方腊,新宋江了呀!现在帝姬宽仁,将田地以永佃的形势重新佃给百姓,咱们兴元府就太平了!县府也太平了!
至于管理这些田地的工程,确实工作量有点大,不过帝姬难道不承县府一个人情吗?
听到这个问题,柳景望先是很开心,后是很犹豫。
“她毕竟只有十三岁……”
“帝姬在京城如何,咱们都只是听说,可她进城后这几件事,”主簿小声道,“县府可还拿她当稚童看么?”
柳景望那黑了淡,淡了又黑,反反复复,像个上弦月的黑眼圈就幽幽地望过来,“你说得对,我原以为她是不识其中关窍的,现下看来,她确实早慧,只是文吏们如此操劳,我心中不忍……”
主簿就在心里撇撇嘴,“他们一个个都揣着明白装糊涂,铆足劲想攀高枝,县府何必心疼他们!”
就连他自己也起了一半这样的心!只是夫人发了话,不许他去掺和罢了!
“你当抢了那位置有什么好的!”夫人说,“帝姬给西城所那样一个没脸,还不知有何后文呢!”
可现在源源不断的百姓来了县府,一个个准备佃回他们的田,文吏们翻找他们当初留档的底契可就要了命了!
李彦当初一口气给帝姬抢了千顷地,原是为自己那几十上百个徒子徒孙准备的,这地让帝姬自己来管,她是累死也管不完的——因为她足足有五座山,四万多亩田,十七个磨坊,外加六个渡口,说一句富可敌国是勉强些,但说她是地主,那绝对谦虚,她是超大规模的大地主,一座城的财富比不过她一根手指。
不提渡口、磨坊、荒山怎么管理,就这几万亩田,一点点翻旧契就能让她翻到天荒地老去。那些田地之所以会被李彦抢夺,除了多是中小地主和普通农民外,也有他们的田地在登记、买卖、交税方面有诸多瑕疵,这就意味着这些田地想还给应还的人,那都是庞大无比的工作量啊!
但主簿手下的这群小吏们还是拿出了不要命的劲头,拼命加班加点,这就很感人,也很让人迷惑了。
县令是还人情,才替灵应宫担下了这样的工作,他们和帝姬有什么沾亲带故的关系吗?他们玩什么命呢?
他们可愿意玩命啦!不仅玩命,还努力托人送礼,家境贫寒的送各种特产,干货,家境殷实的送绸缎,丝帛,从灵应宫守门的侍卫,前殿的道士开始送,一路送到里面的内侍、宫女、劳动改造人员,反正只要有机会送礼,他们就去试试!
送礼的目的也很简单:在曹中官和两位女官面前,烦劳中官、校尉、娘子,为下吏美言几句呀?
当然也有更豪横的人,礼物就直接送到帝姬面前了,还有些豪横且聪明的人,送来的匣子里不仅有翠绿欲滴的碧玉,圆润光滑的珍珠,还有一些祈愿用的文书,希望灵应宫宫主能将它们收下,供在神仙面前。
帝姬就打开那些文书看看,不得了,全是表白信!
……当然不是对帝姬求爱,别说她才十三岁,她就二十三岁,正当青春妙龄,只要没有官家的默许,也断没什么人敢这样放肆无礼。
他们的表白信,是毛遂自荐。
他们说,帝姬责罚了西城所的宦官,又按律发配了那些管事,现在收回来的土地,她一定是想要自己管理,妥善安置好百姓哇——帝姬的仁心,就是官家的仁心,官家有如此仁心,帝姬才会如此纯孝,我大宋有这样的圣君,何愁不能千秋万代!
这种废话有的说得就很有文采,有的就非常拙劣,不管怎么说,反正大家都得先夸夸官家夸夸她,然后才会提出他们的诉求:
他们都认为自己有管理的才能,他们也都清楚帝姬现在抓着县吏越俎代庖,燃烧青春,当然,到目前为止她都可以说是事急从权,谏官也不能拿她怎么样,但如果她让县吏长期燃烧青春,被参上一本是肯定的。
所以她得为她那庞大的固定产找到一些管理人员,她一定为此忧心,所以他们来了。
帝姬陷入沉思。
如果按照她印象里的那些话本故事,她现在只要坐在灵应宫里就好。
有数不清的管事,聪明,忠心,无所隐瞒,不求回报,不离不弃,像爆了缸的田螺姑娘一样,前赴后继,自水缸里冒出来,从房梁上掉下来,从德音族姬的头顶长出来。
然后她就可以像把不同形状的积木放进不同形状的玩具槽里那样,将他们分门别类地放进去。
完美。
有缓缓的脚步声走过来,打断了她偶尔的走神。
帝姬坐在窗下,拄着下巴,对着一叠自荐文书发呆的样子,很像个真正的小女孩儿。
宫女难得看到她这副模样,是不忍心打破的,只有曹福会慢慢地走过来,脚步很稳,鞋子踩在砖上,一步一步,叩门似的,由远及近,就惊破了帝姬偶尔的休憩。
“曹翁。”她并没有闹,而是已经整理好了思绪,起身请他坐下,“我正有惑,求教于曹翁。”
“老奴不敢称教,”曹福在下首离她稍远处坐了,“帝姬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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