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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瞳对林斐然的观感一直很复杂。

上一世,林斐然为了将她赶出道和宫,栽赃陷害,无所不用,好像她会夺走她的什么珍宝一般,总是一副歇斯底里的模样。

秋瞳根本不稀罕,除了卫常在那个小道士之外,什么道和宫、师长、同门,她通通不需要、也不在乎。

她是沧浪山最年幼的狐族公主,父亲青平王威名显赫,母亲境界高深,家族和睦,兄弟姐妹九人齐心,现任妖尊虽然脾气古怪,但不爱出门,是个散漫不管事的隐形吉祥物,狐族可谓独霸一方。

她自小受宠,生活幸福,若不是为了给母亲治病,她根本不会来道和宫。

……当然,也不会遇上卫常在。

秋瞳把卫常在当做自己这一旅程的唯一收获。

她一直相信,恶人终有恶报,所以林斐然被赶出道和宫那日,她是开心的,但她那时并未想过,也不在意,林斐然离开道和宫后会去哪儿。

直到所有事了,她同卫常在相约四处游历时,遇上了躲在三桥之下的林斐然。

彼时她的那副模样,秋瞳现在回想起来仍旧心悸……或许还杂有那么一点点的怜悯。

与她单纯的惊讶与同情不同,卫常在那日后便入了魇,他回到三清山,面壁而坐,自封七窍,自此再无清醒之日。

这次上天让她重生,或许就是为了拯救卫常在。

但这两月接触下来,秋瞳发现林斐然有些不同,不仅没欺辱于她,竟还主动提了退婚,她曾怀疑过,或许林斐然也重生了。

可若是重生,林斐然必定要掀了道和宫,哪会是如今这副无知无觉的模样。

秋瞳心想,既然林斐然这一世还未犯错,便一切都来得及,不如将她劝下山去,安稳渡过余生。但林斐然定然不会听信,而且如此简单就让她走了,自己上一世受的罪又谁来偿呢?

恰在此烦恼之际,秋瞳听到了一个消息。

“我的这份生辰礼,定然独一无二。”她抬手结印,再次向林斐然求证,“你确定要同卫师兄退婚?实话告诉你,我和他现在确实什么都没有。”

林斐然垂目,片刻后回道:“卫常在喜欢你,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而我也做出了我的选择,与你无关。”

卫常在是道和宫的掌中宝,林斐然是不能进境的废物,大家原本就对这婚事不满,大吵大闹挽回不了什么,只会把局面弄得更加僵硬尴尬。

和平地、安静地放手,她或许还能在三清山待下去,还能在生辰时吃一碗清雨长老的面。

两人四目相对,气氛顿时沉寂下来。

“算了,再问也没有意思。”秋瞳勾回小指,掌中阵成。

此时的她,再没有之前见到的那副天真活泼的神情,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成熟。

秋瞳想要让林斐然看这出戏,不全是为了让她痛苦,给自己出气。

她更想要的,是将卫常在从那个自绝七窍的结局解救出来,为此她只能从林斐然这个源头入手。

秋瞳抿起唇角,抬头看向对面之人:“我就问你一句,你想不想离开三清山?”

林斐然看着她,没有回答,但答案彼此都清楚。

“舍不得是吧?自小生长在这里,视师长如家人?”秋瞳嗤笑一声,朗声道,“我想要你永远不回三清山,也不要再靠近卫常在。这份大礼收下后,便下山去吧——”

淡色字符自她掌中凝练而出,升在空中,字符拆解重组,演化作一个法阵。

“这是我族秘法,为了把印记藏入长老阁,我可吃了不少苦头,这份心意,你就多多笑纳罢。”

话音刚落,阵法微亮,其间隐约传来一道人声,初时带有回音,渐渐的便清晰起来。

林斐然很熟悉,这是太徽长老的声音。

“……首座,你终于出关了,林斐然这边怕是劝不住,这婚约必然要解了。”太徽起身行了道礼。

来人须发皆黑,神色平和淡然,眉心一道金红长痕贯下,威严而慈悲,他越过众人行至上座,袍角拂动间仙风阵阵——

正是道和宫首座张春和。

他没有过多情绪,只轻点头:“解便解罢,原本就是给那孩子的补偿,她不要,我们也不必强求。”

清雨眉头微蹙,紧握手中玉如意,十分惋惜:“斐然这孩子,太意气用事了,不知自己丢了什么机缘。”

座中另一人歪头欣赏自己新染的丹蔻,缓声道:“诸位说话怎么云里雾里的,我可听不太懂。”

这人云鬓花容,穿着金乌袍,长发盘起,斜簪了三枝梅钗,随意靠在椅背上,正是新晋的医道长老农月。

自从寻芳境界大跌后,长老一位便空缺出来,补上的人正是农月,所以,她也是在场中唯一一个不知情的人。

太徽看向她,皱起眉头,胡子微动:“既已晋为长老,尊者还是注意些好,瘫坐椅上,实不端正。”

农月嗤笑一声,没理,一旁的清雨反倒一改端庄之色,皱眉撇嘴,扬声讥讽道:“与其说别人,不如多看看自己。首座,昨日太徽贪心大起,竟擅自抢了两粒三元天子丹吞下!”

张春和静静看去,太徽顿时慌张起来:“那、那时斐然对药起疑,不愿服用,我才吃给她看的,并无其他想法!”

张春和收回视线,眉目微垂,腕间拂尘换了个方向:“此事若成,除了先前允诺之事外,诸位一人还可得一瓶三元天子丹。”

太徽顿时喜上眉梢,虽未有大动作,却也掩不住那股喜意。

清雨一声冷哼,神色却好看许多。

反倒是农月不甚在意:“哎呀,首座好大的手笔,所以到底是什么事?”

张春和向她微微颔首:“农月尊者博学多闻、医道大成,此番相请,是为了让尊者帮忙。”

农月意味不明地开口:“首座医术也并非泛泛,什么病,竟连您都无法医治?”

张春和倒是十分谦虚:“并非疾病。我虽擅丹方草药,但论起动手,还是尊者更为技熟。”

农月开口:“什么手术?”

“取骨。”张春和看向农月,缓声道,“即将滋养而成的,剑骨。”

农月坐直身子,扶正发上梅钗:“人生则灵骨生,首座是要我取活人骨啊。这可不是小事,前因后果,总得告知一二。”

“今日让你来便是要告知你此事。”张春和抬眸,神色清正,“同为乾道修士,你该知道灵脉灵骨俱有者,才算是资质上佳。

“常在这孩子,灵脉之佳,悟性之高,我平生未见,只可惜没有伴生灵骨,否则,他要至天人合一境界,便如探囊取物。”

农月扬眉:“灵骨难得,道和宫弟子中却也不是没有,裴瑜不就有一身么,啊,不过不是剑骨,首座所指,莫不是他那总低着头的小未婚妻?”

张春和点头:“十多年前,太徽下山时碰到林将军,见到了年幼的斐然,尚巧,太徽彼时正修习无上清心诀,修出一副‘识珠慧眼’,一眼便看出了她有剑骨之根。”

“你也知道,灵骨难得,这剑骨却又是难得中的难得。天生剑骨之人,自然天生剑心,有剑骨剑心滋养,再辅以灵脉,必得大道。”

农月似笑非笑看他,却并未言语。

“因这孩子,我们便与林将军交好,想她以后能入宫修行,若悟性足够,可拜入我门下,做关门弟子,只可惜,她破至坐忘境后,不知为何,灵脉竟堵塞不通,聚灵困难,怕是再难破境。”

农月了然:“剑骨万里挑一,但需要慢慢滋养生长,你们想趁剑骨长好之时移给常在?”

太徽激动地接过话头:“剑骨岂止万里挑一?这么多年,我也就见过她这一个。剑骨将成未成时移走,伤筋骨而不伤命,长成后再移可就没这么简单了。”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无情,他又补上一句:“我也不愿斐然为此丧命。即便断了筋骨,道和宫总愿意养她的。”

农月扫过众人:“这事知道的人多吗,她自己知道吗?”

张春和正色看她:“此事只有我们几人知晓,也只能我们几人知晓,至于斐然,她不必知道。取骨不伤命,加之她本就喜欢待在三清山,成婚后,我等自会护她一世无虞。

“到时一杯生辰酒下去,再醒来便是新的人生,如此,又何必告知她,徒增烦忧。”

农月扶额佯装叹息:“看来这孩子是跑不了这遭了。”

清雨却反对道:“依我对她的了解,退婚后,斐然或早或晚要生出下山的念头,她不会再待在道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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