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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元奇皱起眉头:“阿爷,我钱家自邓王俶降宋,这百余年来一直安分守己,恪守本分,齐军攻陷杭州后,爷爷既出面安抚余杭、临安百姓,又向齐军水师献上粮草,如此表现,韩桢竟还不如满意么?”

老者呵斥道:“放肆,竟敢直呼官家圣名。”

这老者名唤钱先礼,乃是钱家当代家主。

这些年钱家虽然低调,却不代表落魄了,自宋太祖至今,仅是钱家入朝为官的人数,就不下百余。

这还不算钱家资助的贫苦学子,以及沾亲带故者,否则只会更多。

钱元奇赶忙道歉:“孙儿一时孟浪,以后定不会再犯。”

“嗯。”

钱先礼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

犯错很正常,谁没犯过错?

但错了就要认,认了就要改,这是钱家一贯的教育方式。

钱先礼抬起头,看着炙热的烈阳,语气感慨道:“今时不同往日了,当年赵宋初建,小国林立,先祖邓王俶对赵宋纳贡称臣,岁岁朝贡,先有出兵协助赵宋攻打南唐,后有携吴越国十三州一军八十六县归降,这份情谊不可谓不重,宋太祖不管出于何等目的,都得善待我钱家。”

“可当今官家,却是马上皇帝,凭武力打下了南方。数月前北上伐金,每战必胜,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又怎会向世家门阀妥协。此番挟收复云州之威南下,我等怕是难了。”

韩桢用兵喜奇,但每每用策,却都是以煌煌大势压人。

因为计谋可破,而大势不可违。

先夺云州,再攻南宋,一则是战略需求,二则是一旦夺取云州,便可挟大破金军,收复云州之威势,君临南方,镇压世家门阀。

这个时候,哪怕真到了要举起屠刀,血洗南方的地步,天下也不会乱。

这,就是势。

钱元奇却不这么想,反驳道:“阿爷是否太过悲观,南方门阀世家林立,若逼急了我等,官家也不好受。”

若单个世家门阀,在朝廷面前确实是螳臂当车,可整个南方聚集起来的力量,即便是官家也得掂量掂量。

当年王钦若能打破宋太祖定下的规矩,入阁为相,便是整个南方门阀世家努力的结果。

至此之后,南方官员在朝堂上的话语权越来越重。

哪怕韩桢自北地山东起事,任用了一大批山东的官员,可如今朝堂上南人亦是不少。

谢鼎、孙傅、吴敏、赵霆、黄裳等等,一抓一大把。

乡党,不管是在民间还是朝堂,都会不由自主地汇聚成一股力量。

抱团取暖,是人在社会中的必然举动。

这些官员忠于韩桢,也忠于大齐,可这与为自己,为南方争取利益并不冲突。

同样的,如宇文虚中、何栗这等蜀中的官员,在不损害国家利益的前提下,为蜀中百姓士子谋利,也实属正常。

钱先礼问道:“你可知折可求被赐折兰王?”

“孙儿自然知晓。”

钱元奇点点头。

钱先礼又问:“折家八代家业与三府之地换取一个世袭罔替的折兰王,赚还是亏?”

“自然是亏本买卖。”

土皇帝与一个闲散王爷,傻子都知道该选谁。

钱先礼失笑道:“连你都懂的道理,折可求不知?”

“阿爷的意思是……”

钱元奇悚然一惊。

“齐军水师早在半个月前就已整编了王渊麾下宋军,却迟迟未曾西去襄阳,你还不懂么?”

钱先礼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当今官家性子暴戾,杀伐果断,此番南下不过是先礼后兵。若是我等不识趣,只怕会举起屠刀,效仿黄巢旧事,血洗南方。”

钱元奇咽了口唾沫,讷讷地道:“官家就不怕惹得民怨沸腾,天下大乱么?”

“谁敢乱?”

钱先礼的反问,让钱元奇哑口无言。

是啊,谁敢反,谁又有能力反呢?

这就是马上皇帝的底气。

大军在手,天下我有。

这个世道的本质,终归是谁拳头大,谁有理。

钱先礼撑着躺椅,艰难的站起身:“算算时辰也不差多了,谢守器的面子总归是要给的,备车,去杭州。”

钱元奇赶忙上前搀扶,口中劝道:“去岁一场大病,阿爷还没好利索,还是让父亲代阿爷去罢。”

“伱父亲的分量还不够。”

钱先礼摇摇头,趁机教导道:“你记住,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就一口气做到顶。相比起孟昶、李煜之流,老祖邓王俶就高明多了,要打就打到底,要降就降的干脆利落,畏畏缩缩,犹豫不决乃是大忌。”

“时过境迁,我钱家依旧昌盛,可孟昶、李煜的后人而今何在?”

钱元奇郑重的点头应道:“阿爷,我记下了。”

“嗯。”

钱先礼露出满意的微笑。

他这个孙儿不过中人之姿,唯一的长处便是听劝。

能听劝,就是好孩子。

不多时,数辆马车驶出庄园,直奔杭州郡城而去。

……

韩桢南狩,在普通百姓看来实属常事,可在南方世家门阀眼中,却是风雨欲来山满楼。

有些世家还在观望,而有些世家早已动身。

有人已经抢在钱先礼的前头,抵达了杭州。

樟亭驿。

东南方的院落中,谢鼎与一名中年文士坐在一颗槐树下,纳凉品茗。

谢鼎双手如织,一套点茶动作行云流水,颇具美感。

不多时,两杯散发着阵阵清香的点茶出现在茶桌上。

谢鼎拿起帕子擦了擦手上水渍,示意道:“德平兄,请茶。”

中年文士心不在焉,看也不看茶水,忧心忡忡道:“守器兄,你我两家同气连枝,闲话就莫说了,你且透个底,我心里也好有个数。”

此人名唤沈衡,乃是沈括之孙。

两人之间既是好友,亦是亲戚,按照辈分算,谢鼎该称呼他一声表叔。

谢鼎抚须笑道:“莫急莫急,官家既然派吾来打前阵,自然会给够时间。”

沈衡苦笑一声:“你说的轻巧,我这段时日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谁不晓得当今官家是个杀星,自起事至今,每到一处都杀的人头累累,王家说没就没,据说如今连宗祠都没人祭拜了。”

谢鼎安抚道:“官家性子是刚强了些,可也并非不讲道理之人。”

“快快道来。”

沈衡催促道。

“几年不见,德平兄的养气功夫怎地倒退了这般多。”谢鼎打趣道。

沈衡无奈道:“沈家数百口人的性命,都落在我的肩上,如何能不急?”

见他是真急了,谢鼎收敛笑意,正色道:“官家并非不允许世家门阀存在,但得守规矩。”

“甚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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