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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预报的那场雨,在此刻倾盆而下。
红色的尾灯像河面的渔灯,在雨幕中漂浮在高架大道上一眼忘不见尾。
温知语抱着包,无措退到道路边,试图寻找躲避的地方。
然而高架桥幕天席地,毫无遮蔽的地方。
上衣转眼湿了大半,桥上的人匆匆回到车内,前方媒体人群七零八落撑开的几朵伞面下挤着人和工作设备。
湿意很快黏黏呼呼从身体各处传上来,温知语左右看看,正犹豫着是否先回车里,头顶的雨突然被打断,雨滴声闷而有力,被伞面隔绝开,像是落在鼓面。
脚边,阳光倾斜处落下一面光亮的影。
温知语微愣一瞬,下意识抬头,看见面前突然出现的一身黑西的高大男人。
对方单手举着黑色的直柄伞前伸倾盖住她,二十二柄的伞骨足够覆盖两人,他却只是恭敬地立在雨中,声音不卑不亢不带情绪:“您请。”
这姿势好像伺候哪国的王公贵族,温知语一时有些茫然,差点被这反常的架势吓了一跳。
帆布鞋踩中积水,温知语下意识往后退开一步,面前的西装男人反应与她同步,长臂几乎在她后退的瞬间同时一动,伞面像是影子,寸步不移地跟在她头顶。
对方保持姿势定着,温知语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不知对方何意,迟疑着抬手接过伞柄。
雨势盛大。
温知语不敢再往后退,正疑惑着开口,却见对方略一颔首,确保她并未被雨淋到之后果断退开。
回到了两步外,大道中段前后跑车护航般的幻影驾驶座中。
“……”
她撑着伞柄立在原地雨中,有点搞不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
犹疑地看向那辆崭新的轿车。
——是辆私密性很好的顶级座驾,站在外边儿的人无法窥见车内一丝一毫。
人车几米相隔,在雨幕中划出清晰的分界线。
……
盛夏的雨任性随意,上一刻势必倾颓城池,没过多久说停便停了。
燥热被压下少许,风里泛着潮湿的水汽,地面浅薄的水迹倒映着天边的云霞,湿漉漉地反着亮光。
温知语收好伞面,目光在那辆幻影停留片刻,正要迈步,那辆幻影后车窗在此刻忽然降下一线,露出一只冷白的手。
修长指尖夹着一点猩红,烟灰滚落。
温知语犹豫了两秒,脚下避开积水,靠近,握着伞停到车边。
单面可见的车窗映出她凌乱的发和素面朝天的一张脸。
莫名其妙又乱七八糟地站在一辆幻影面前。
气质不搭到任谁看了她整个人都好像贴着居心不正和蓄意接近的标签。
但受人恩惠道谢是基本礼仪。
温知语微垂着眼,挂上一个感激的浅淡笑意,礼貌地冲根本瞧不见的车内人道谢:“多谢您的伞了。”
话音落地,车内人没有回答。
漆亮车身映出小姑娘的身影,简单白t水蓝仔裤,脚下踩一双匡威高帮帆布鞋,挎一只托特包,身形纤瘦玲珑,扎一个挺随意的丸子头。
脸小而白净,唇红齿白,眼瞳清亮,一双干净清澈的鹿眼,工作牌的蓝色绶带规规矩矩地挂在胸前。
长辈眼里最讨喜的乖巧长相。
声音却不带着软暖的乖,似乎刻意练过发音,有种字正腔圆的清澈正经。
整个人从上到下都透露出一股乖顺的劲儿,弯唇笑一下的动作都能让人感到人畜无害的味道。
那手似乎顿了会儿,不过大概没什么答话的意思,车窗仍只敞着那一线,没有多余的动静。
温知语了然过来。
有钱人的举手之劳,大多时候感谢对他们而言甚至显得累赘。
她识趣地退开两步,不再多言。
出乎意料,驾驶座的司机在这时再次下了车,从车头绕过,接过了她手中的伞。
下一瞬,一只手递到她身前。
手腕上挂着件一看就质地不菲的西装外套。
口吻恭敬严肃,语气还是那两个字:“您请。”
“……”
温知语眨了眨眼,下意识往车窗又看了一眼。
——虽然被突然的大雨变成落汤鸡很倒霉,但她看上去…应该也还没可怜和脆弱到这个地步?
而且这个天气的温度,还没有冷到需要外套。
同情心也不必泛滥到这个程度
温知语收回视线,看着那件黑西外套,摇了摇头: “这个就不用了,非常感谢。”
对方保持动作,对上她的视线不带情绪点了下头。
温知语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低头一看,心里一惊。
湿透的纯白t贴着皮肤,底下纤毫毕现。
她脸上微热,接过外套,强作镇定又认真诚恳地再次道了一次谢。
司机回到车上,温知语将接过的西装抖开披上,苦橙叶混木调的清冽冷香拂到鼻尖,让人想到雪夜一盏长明的灯火。
外套过于宽大,在此刻正好足够遮掩。
手在身侧摸到一处凸起,停顿一瞬,温知语伸手将口袋中的东西取出,低头瞧了眼。
一串沉香手串。
富商豪强多少都沾点儿迷信,位高权重之后便似乎对佛音善行趋之若鹜。
她家里长辈也不例外。
温知语还没从搬出方家的时候,曾在养父手上见过一串,从南海拍卖回来的沉香珠子,价格高昂令人匪夷所思,方正鸿向友人介绍的言辞中不乏得意。
而眼下这串更是各方面都难有能出其二,恐怕无市无价,非一般人能知晓的渠道。
有钱、绅士、富有人情味和社会关怀的不知名人士——温知语职业病地在脑子里对车主提取出几个关键词。
这样的身份很容易勾起人探究的欲望,温知语却没什么打探的兴趣。
她抬指轻扣车窗,手腕反转半圈,朝车内人示意悬挂指间的珠串,而后默默退开,在心里倒数,等着司机大哥第三次下车。
富人气派的排面,看着挺累人的。
但,这次没有。
车窗犹如帷幕,揭秘般缓缓落了下来,那一线空气无声又缓慢地吞没遮挡,将车内景象泄露一截。
座位上的男人偏头,目光平静慵懒地在她手中撇过一眼,而后掀起眼皮。
一双深邃漂亮眼尾利落高挑的丹凤眼。
漆黑眼眸讳莫如深,不偏不倚对上她。
视线在空气中,毫无遮挡,无声相撞。
对视的瞬间,温知语不由一愣。
眼前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张脸。
五官深邃,绝色无匹。
温知语顿在原地。
目光不由自主被攫住,声音卡住一瞬。
没等她回神,男人夹烟的长指收回,在扶手的透明烟灰容器将猩红锨灭,而后手腕搭上窗沿,伸出指骨分明的一只手。
无名指和小指略微向内蜷,于是便露出无名指指根偏外丹青画落下似的胭脂一点。
生长在这个位置,是一粒不太起眼的朱红小痣。
男人目光停在她脸上,唇边浮上一个礼节性的、象征感激意味的弧度。
笑意很浅,随性轻浮,显得缺乏真诚,但也挑不出错。
配上那双漂亮凤眼中的几分莫名意味,无端给人几分玩味和虎视眈眈的错觉。
他掌心慢条斯理朝向她,白衬衫下一截冷白手腕,略略曲指,嗓音慵懒磁沉:“多谢。”
是句粤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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