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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月白色长衫干净清爽,纤尘不染得纯粹颜色,仿佛是一潭碧水,深浅不明。而我身上的白色绸缎衣裙,被风吹着,软软地贴在肌肤上,滑而凉,像是一块即将融化的薄冰。
“小末,你想到了什么?”他的语气有些怯意,紧张地看着我,似乎想将我罩在他的视线里。
我终于艰涩地问出了心里的疑问:“你为何不说?是因为,我母亲和你娘关于嫁妆的约定么?”
他又是一怔。
我突然觉得气闷、难过。想起在流金岛上,他宁愿忍受剧烈腹痛的折磨,也不肯让我交出重山剑谱,还说那比他的性命还重要,那么,他娶我,究竟是因为什么?
我心里酸苦失落,一狠心转身便要离开。
他突然伸出胳膊挡着我的去路,我抬手一拂,他却就势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突然很没力气,不想看他,也不想说话。
四年的光阴,我和他几乎朝夕相处,却仍旧看不透他,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经历了流金宫一行,我以为,我看到了他的真心,可是此刻,却又开始怀疑起来,他若不心虚,又为何将我与他的婚约瞒了四年?此刻想起来,那一日在山阴别院,他故意衣衫不整地从我房里走出来,似乎也是有心为之。
我心里猛一抽疼,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稍稍有些眩晕。
“小末,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何瞒着你?”
我苦笑着,慢慢说道:“你不必告诉我原因,反正你我已经快要成亲了。你放心,我不会反悔这门亲事。”
是的,我不会反悔,我只是,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容易被他感动而已。这世间多少人因为各种原因而结为眷属,真正是因为两情相悦的又有几个?我实在不应该要求太高。母亲的一番好心好意和良苦用心,我岂能弃如敝履?
我想抽出手腕离开,他却不放手,手指那么刚劲有力,将我的手腕握得微微作疼。我也懒得再挣,任由他握着,低眉看着脚下的石板,心很倦。
“小末,母亲将我送到逍遥门的时候,就告诉我,你是我的未婚妻子,让我对你多加爱护。我那时年少轻狂,对突然冒出的亲事不以为然,心里打着主意,你若不是我喜欢的人,我便让母亲退亲。一开始我没说明,就是存了这样的私心。见到你后,我情不自禁地总想逗你惹你,想必那就是小孩子的喜欢吧。遗憾的是,你喜欢的却不是我。你对云洲的那片心意,虽然隐藏得很深,可是我却知道。因为我一直很关注你,你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我都看在眼里,你心里想着什么,我也知道。”
说到这里,他长长地吸了口气,“我明知道你喜欢他,却装做什么都不知道,更不提你我之间有婚约,你知道为什么么?”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也很傲气,我不想凭着婚约让你接受我,我不信,我比不过他。”
这句话,让我心里一震,我听出他的气息不定,心里想必也很激动。
“直到你对师父说你想嫁给云洲,而云洲也对你有情,我才,我才不得不放下自尊,承认自己这几年的确失败,无论怎么对你,你眼里都只有他。那日在山阴别院,我故意衣衫不整地从你房里出来,真是想为你解围,但我也的确存了私心,想让大家误会。”
我没想到他如此坦白。
“你我早有婚约,我一直不提,并不是想瞒你什么,无非是心高气傲,不想凭借一纸婚约让你无奈地接受我,我仍是妄想着,你能因为我这个人而喜欢我。其实,我不过是跟自己赌了一口气。”
我心里一软,气渐渐消了些。
他顿了顿,“我自恃聪明,向来以为没有什么事能难倒我,却在你这里跌得踏踏实实。”
这一声低沉而黯然的感喟,带着无奈、无怨、无悔,无策,我再也气不起来了。
他呼了一口气,缓缓道:“小末,我知道你早晚有一天会知道、会气我,可是我仍是愿意去试一试,去赌一把。直到后来,故意在人前显示你我的不清白才将这桩婚事挑明,我到底是借用了外力而非自己的本事才让你心甘情愿嫁我,我心里的难过和挫败,你不会知道。”
我的确不知道,他在众人面前一向光风霁月般的明朗,无忧,无忌。
“你可知道,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未婚妻子喜欢别人,是怎样的心情?你可知道,我有苦说不出,和自己赌气置气,又是个什么心境?”
我口中涩涩地说不出话来。他明知道我是他的未婚妻子,却眼睁睁看着我暗恋云洲,虽然带着赌气傲气的成分,但也委实宽容大度得可以,我若是再在此事上和他计较,倒显得我小气了。不论这场婚约是父母之命还是误打误撞,都已经人尽皆知。而他对我的这份心意,不由得不让人感动。
晚饭的时候,母亲和师父一左一右坐在我的身边,师父看一眼我,再看一眼母亲,眉眼都是笑的。我觉得此刻是再幸福不过的。有了母亲,也有了父亲,而且是我一直心心念念想要的父亲。
我在心里鼓了好几次勇气想叫他爹爹,但因为叫了他十几年师父,一时难以改口。饭吃到一半,我挑了一筷子鱼肉放到他的碗中,顺势低声道:“爹,你多吃些鱼。”
师父的脸一下子红了,拿着筷子的手指仿佛都颤了一颤。
母亲放下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师父,“都说小孩子吃鱼聪明,也不知道老头子吃了管用不管用。”
师父的面色有点泛红,闷声不语。
戚夫人扑哧笑道:“石景哪里老了?正是男人风华无限的时候!阿俏,你就惯会气人。”
江辰幽怨地看着我,闷声道:“小末也惯会气人。”
我装没听见,认真地挑着鱼刺。
戚夫人又道:“阿俏,你心里甜如蜜似的,偏生嘴上不饶人,我听着你这话可都句句带着打情骂俏的意思。”
母亲不吭声了,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师父。师父尴尬地捂着嘴咳了两声,脸色更红润了。
“阿俏,石景如今是逍遥门的掌门,依我看,你们这婚事还是回到逍遥门隆重操办比较好。”
母亲的脸色冷了下来。师父一见母亲严肃起来,神色也立刻紧张起来。
“我最不喜欢张扬。他若是以逍遥门掌门的身份娶我,必定又要引来无数江湖人士前来贺喜——即便不是瞧在他的面上,也会瞧在远照大师的面上。”
“这倒也是。可是石景若是突然悄无声息地就有了夫人,这反而更让人猜疑你的身份来历。所以,这婚事也需得认真办一回。”
师父突然道:“阿俏,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做了顾嫂十几年,自是再不想被人知道身份。我会辞去掌门之位,随你做个账房先生也好,隐居山林也罢,自此不会再和你分开。”
母亲目光柔和,脉脉地看着师父,低声道:“好。那你回去辞了掌门之位,我便嫁你。”
师父欢天喜地地站起身道“好,你等我,我后日便赶回来。”
戚夫人笑道:“石景,我可从没见过你如此雷厉风行!正好,你回去一趟,我这里稍稍准备准备。刚好给辰儿小末准备的东西都是现成的,两天时间准备婚礼也足够了。”
“好,我先走了。”师父走了两步,又突然折回来,趴到我耳朵边道,“小末,看住你娘。”
我忍笑连连点头,爹这回也学聪明了。
“爹你放心。我一定帮你看住。”
师父走后,戚夫人叹道:“唉,嫁个老实人就是好,踏踏实实的让人暖心。阿俏,你别再拿着捏着人家,你就不心疼么?”
母亲的脸色绯红起来,嗔道:“冰珑,你如今也是快要当婆婆的人了,怎么一副看我笑话的样子。”
戚夫人挑着柳叶眉,“唉,谁看你笑话,我羡慕还来不及呢。”
母亲含笑不语,过了半晌道:“我一直让流金宫的人四处打听,如今也快有信儿了,你安心等着破镜重圆好了。”
戚夫人愣了愣,“你一直在打听他?”
“是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一直以为他东渡扶桑,其实,他可能就在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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