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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我瞅着买来的一堆物品,仍旧在犯愁,到底年底回不回去呢?
突然,我听见屋梁上有轻微的声响。
莫非又是有贼?为何大黑小黑没叫?这贼人可真是不会挑时候,十五的晚上,月亮亮得像个银盘,居然出来活动,还打主意到武馆的头上,可真是个没脑壳的贼人。
我提了宝剑,轻轻推开房门,抬眼却见对面厢房的屋脊上,坐了陈格格。一架梯子放在她脚下。她抱着个大酒坛子坐在那里,晃着大脚。
我叹了口气,这造型,幸好是我看见了,换成任何一个男人,恐怕都难生爱慕之心啊。
我仰着头笑问:“你怎么跑到屋脊上喝酒啊?”
她半晌才幽幽怨怨地道:“今天是我生日。”
我一听,顿时笑不出来了。这生日,委实凄清了些。
我走到厨房,炒了两道菜,然后用盘子托着走到院子里,放在院子中的石桌上,道:“陈格格,来,我陪你喝一杯吧?”
陈格格抱着酒坛子高声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
她飞快地从梯子上下来,我觉得她今日的身手甚是灵敏,看来练武一段时间,多少还是有些长进。
“多谢馆主。”
“谢什么。”
她的酒量委实惊人,一杯接一杯,竟然半点醉意也没有。我心里想到了江辰,他的酒量就很大,若是有一天和陈格格比试比试,也不知道谁会占了上风。
“你别喝得这么急啊。今天生日,要高高兴兴地喝才是,你这架势,怎么跟借酒浇愁似的?
她幽幽叹了口气,“我高兴什么,我的生日,没人记得。”
她的口气十分伤感。我怔了怔,顿生同情之心。
她又倒了一大杯,自言自语道:“我将他的生日记得清楚,每年都精心备了礼物。他却从不记得我的生日,也从没送过我礼物。”
她说的是谁?她的相公?委实没良心。我拍拍她的手臂,“这样的人,还是忘记的好。”
她看了我一眼,摇头,“忘记不了啊。”
“据说,据说,时间长了就忘记了。”说这话,我心里也没谱,半年了,我并没有忘记当日的一幕。
“是么?”她幽幽地反问了一声,又仰头喝了一大口。
“大约是的。”
她看了看我,又倒了一大杯。我看着酒坛子都要空了,想拦着她,她却不放手。
我只好任由她喝,算了,有时候醉一醉也是件好事。不知怎的,我也突然想要喝一杯。我端起面前的酒杯小抿了一口,蹙了蹙眉,酒一点都不好喝,为何有人那样喜欢?只为能解忧么?
陈格格又开始自言自语,“他是个顶顶没心没肺的人,死心眼,一根筋。偏偏我就是喜欢。”
“他不是不要你了么?你还念着他做什么。”
“我还是想,有一天他能回心转意。”
“女人总是痴心,男人可不这样想。”
“我怎么觉得有的女人也很狠心?说不要她家男人就不要了,跟扔块抹布似的。”
我情不自禁失笑,“哪有这样的女人?“
她瞪了我一眼,“自然是有。”
我后背有点冒寒气,“你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
“馆主也做妇人打扮,莫非已经嫁人了?”
我哽了一下,咳嗽起来。
她放下杯子,过来拍我的后背。
“馆主这样美貌,想必是被相公捧在手心里的,为何不见你家相公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举头将一杯酒喝尽了。我又倒了一杯,正欲接着再来一饮而尽。
陈格格挡住了我的手,“你别喝了。”
我将她的手一推,“都是女人,你能喝我也能啊。”
在这个凄冷的夜晚,满月越发令人生出别离之感,我不知道为什么感伤,是因为她提到了“相公”二字么?
我叹了口气,推开她的手,又喝了一杯。
“人生得意须尽欢,来,我们接着喝。”
其实,我是典型的纸上谈兵,虚张声势,两杯是我的极限,很快我就飘飘忽忽的不知东南西北了。
好像是她将我抱进了屋子,好像是她给我倒了热水洗脚,好像是她给我盖好被子,然后叹了口气——因为翌日醒来,那声叹息似乎还在耳边。
我思虑再三,决定还是回京过年。一味逃避不是办法,我应该回去和江辰做个了断。
年关渐近,我闭了武馆,收拾东西,雇了一辆马车回京。陈格格死活非要同行,生怕我回了京城便不再回来。任凭我怎么说她都不肯信,非要随我一起。我想了想,回京路上有个人说话也不错。她虽然面相老实巴交,可是言语却也有趣,我对她也颇有好感。
回到京城,刚好这一天过小年。一路上我已经想好了,若是母亲还没从归云山庄搬出来,我便先去住客栈。所以,我先去了“一衣不舍”,进去之后却发现母亲不在。
店里的阿庆喜笑颜开道:“顾娘子如今不在这里了,她嫁了个有钱的相公,买了座大宅子让她回家做阔太太去了。如今她住在燕子坞,嗯,柳荫巷子第二户人家就是!好阔气的大宅子,搬家那天,我们都去了。”
爹何时成了富翁了?定是母亲出的银子吧?我忍不住想笑,赶紧从店里出来,直奔燕子坞。找到柳荫巷的第二户人家,果然是个气派别致的大宅子,门上刻着石府两个字。
我激动地从马车上跳下来,跳上台阶去敲门。
暗朱色大门嘎吱一声开了,开门的居然是小荷包!
我愣愣地看着她,有点不知所措,她怎么会在这里?
“小姐!“
她嗷的一声将我抱住了,紧紧搂着我,鼻涕眼泪都抹了上来。
我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头。
“小荷包,你个子长得好快啊,快和我一样高了呢。”
小荷包抬起头来,又哭又笑,“小姐,你不生我的气了么?你回来了真好,夫人天天念叨你呢。”
“是末末回来了?”母亲从厢房里走了出来,爹爹紧跟着从二楼上探出头,一见是我回来了,顾不上走楼梯,径直撑着栏杆从二楼跳了下来。
母亲吓了一跳,瞪了他一眼,笑道:“老胳膊老腿的,还挺利索。”
爹笑了笑,上下打量着我,“没瘦,挺好。”
我看着爹娘,真是又高兴又心酸。
母亲拉着我的手道:“你这丫头,一去半年,就写了一封信来,还好,知道回家过年,还算有点孝心。”
我讪讪地低了头,羞愧地吐吐舌头。
“来,进屋来再说。小荷包,你去吩咐厨房烧些热水,做些好菜。”
进了屋子,母亲点着我的鼻子嗔道:“散心可散够了吧?气消了么?”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犹豫了片刻才低声问道:“他,成亲了么?”问完之后,我的心好似也卡在了嗓子眼里悬着。
母亲正色道:“和谁成亲?你不辞而别,抛弃了他,他一伤心,看破红尘想要出家。”
我看着母亲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母亲,你越说越离谱了,他要出家,我脚趾头也不肯信的。”
母亲也扑哧笑出声来,捶我了的肩头两下,嗔道:“你这丫头,平日一贯心软,怎么这一回突然变得心硬如铁啊,我说他出了家,你都不肯原谅他?”
我叹了口气,“娘,就像你当日,一听爹要娶亲,顿时就恼了,放下我就走。我也一样,若是无关紧要的别人,自然是不算什么,可是我就是恼他,事事隐瞒,当我是什么?笨蛋么?”
母亲点点我的额头,笑道:“你本来就是个笨丫头。”
我跺了跺脚,不服气,“娘!我不理你了。”
母亲笑着指了指门口的陈格格,“你带来的那个人是谁啊?”
“我在苏州开了个武馆,她无家可归,就住在武馆里,这不我回京过年,她死活非要跟来。”
母亲捂着嘴笑了笑,“你这丫头,真是心软又心善。快去洗个澡去吧。看这风尘仆仆的样子,哪里还像个姑娘家。”
听到“姑娘家”三个字,再一想到我不再是个姑娘家,我心里就有根小刺突了出来,那一夜,我一直无法释怀,想起来就牙根痒痒。
小荷包烧好了热水放在汤池里。我拿了换洗的衣服过去,泡在热水里半天不想动弹,心里一直在想,什么时候去见他为好?对他说些什么呢?他为何没和鱼慕溪成亲,是因为我娘和戚夫人反对吗?越想越心乱。
我起来穿好衣服,出了浴室。想起陈格格一路风尘,也该洗洗才好。于是对小荷包道:“你让厨房再烧些水,一会儿让陈格格也来洗洗。”
母亲将我的卧房已经安排妥当,让我先躺着休息休息,等会儿起来吃饭。我躺在床上,心里十分感慨。我活到十六岁,今日才算是真正有个家。这里才是我的家,无论我何时回来,都有爹娘迎着我、宠着我。
我将脸蛋趴在枕头上,心里非常安乐幸福。从小到大,我缺的好似就是这样一种归宿感。
枕头上绣着鸳鸯戏水,碧绿的叶子仿佛能滴出水来。我用手捋了捋耳后的头发,突然想起自己的金锁,方才洗澡的时候放在了浴池的台阶上。我从床上起来,返回浴室。
推开浴室的门,我一怔,陈格格正在里面洗澡。她见到我也是一愣,似乎有些慌张。
我忙笑道:“我东西掉在这里了,拿了就走。”
她笑了笑,“是这个么?”
我一看,她手里拿的正是我的金锁。
我忙走上去,从她手上接过金锁。
她伸出水面的胳膊很健壮,肩头有个小小的伤疤。我心里莫名一动,鬼使神差地朝水下扫了一眼,赫然发现,她的胸,竟然是平的!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顿时懵了。转眼间,我明白过来,转身就走。
身后响起哗啦的水声,我心跳得快要蹦出来,呼吸不畅,身子发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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