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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忙脚乱地抽出桌上的餐巾纸,擦拭面前的一片狼藉。
对面那个素来有洁癖的人居然毫无躲闪的意思,兴味盎然地看着我,还托起了下巴:“我浑身上下包括兜里一分钱都没有,”他站起身,语调轻快地道,“所以龙太太,今天的所有费用,全都由你买单。”
我在念大学的时候,就跟乔楦一起去听过白先勇先生的讲演,而且不止一次。
由于历史原因,他对我生活的这座城市充满了感情。我很钦佩白老先生,不仅是因为他的才华,更多的,是因为他晚年为复兴昆曲事业做出的不懈努力。
坐定下来,龙斐陌侧过脸来看我:“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会喜欢昆曲这么古老的东西?”
我合上门口收到的宣传单,认真地看着他,不答反问:“希腊人有悲剧,意大利人有歌剧,日本人有能剧,俄国人有芭蕾,英国人有莎剧,德国人有古典音乐,他们都十分引以为傲。”我朝他微笑,“龙先生,您觉得我们中国人雅俗共赏的应该是什么样的艺术?”
他微微一笑,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脸去。几乎是一瞬间,灯光变得幽暗起来。
由著名作家白先勇主持制作,多位著名艺术家携手打造的“青春版”昆曲《牡丹亭》,终于开场了。
明代大剧作家汤显祖这部扛鼎之作《牡丹亭》是传奇中的国色天香、花中之后。五十五折的剧本,架构恢宏,剧情曲折,青春版删减至二十九折,在这一版中,不仅杜丽娘因梦生情,一往情深,上天下地,超越生死,冲破礼教,感动冥府、朝廷,得到最后胜利。就连柳梦梅的形象,也远不止于原版中儒雅俊秀的“梦中情人”,丰满成一介不畏权势、敢与理教抗争的傲骨书生。
我看得如痴如醉。
中国人雅俗共赏的艺术到底应该是什么?
如果让我来回答,我会毫不犹豫地说——是昆曲。
这种曾有四百多年历史、雄霸中国剧坛、经过无数表演艺术家千锤百炼的精致艺术,迄今已濒临绝种。
只不过,我没有告诉龙斐陌的是,我爱昆曲,更多源自一个人:安姨。
她是无锡人,我最早的启蒙便是来自于她。
略带潮湿的空气中,舞台上咿咿呀呀的吟唱声里,我似乎隐约看到了那张浅浅笑着的脸。
天堂里,你还好吗?
戏散场之后,出得门来,天色已黄昏,暮色中龙斐陌微微眯起眼,不经意般道:“你倒是跟我伯母有共同语言,她是传统文化促进会的名誉会长,”他看向我,耸耸肩,“最爱这些古旧的东西。”
言下之意,便是他兴趣缺缺了?
我有几分歉意地道:“不好意思,耽搁你??”
他瞥了我一眼:“龙太太,你是在埋怨你老公我在约会的过程里没有全情投入吗?”
周边两个小姑娘刚好擦身而过,一听这话,讶异地回头,旋即捂嘴笑着继续往前走去。
我赧然,嘟囔了一句:“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微微一笑:“俞桑筱,难得你这么有心。”他半带揶揄地道,“谢谢你。既然这么着,”他眨了眨眼,“好事做到底,晚饭你也顺带请了吧?”说着,他朝我弯开双臂。
我迟疑了一下,轻轻把手放了进去。
我挽着他,在落满金黄落叶的小径上一路向前走去,心里竟然是从未有过的些许酸甜。
快走到尽头的时候,他缓缓驻足,转身面向我:“俞桑筱。”
“嗯?”我抬头。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你这么喜欢昆曲,喜欢《牡丹亭》,只是因为唱词的华丽,还是,”他执起我的手,“因为喜欢杜丽娘的勇敢?”
他的手,冰凉中带着微温。
周末的杂志社,向来极其热闹,今天自然不例外。因为这两期杂志出奇畅销,老板龙颜大悦,不仅开禁让大家得以偷闲茶叙,更慷慨邀请全体员工晚上聚餐,引得一干娘子军叽叽喳喳,好不兴奋。
都是社会主义新红旗下成长起来的精英,醍醐灌顶般明白“资本家”的钱不花白不花,我自然不能免俗。再加上“资本家”本质不改,拿来大沓大沓的陈年报刊杂志,美其名曰给大家休闲时浏览,实际上是希望众人时刻不忘工作,精益求精地以他山之石补己之短。
所以,大家一边嘻嘻哈哈看着报刊,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突然,阿菲叫了起来:“天哪!”
众人吓了一跳,她一把放下报纸,重重叹了口气:“算了,本姑娘早已死心,最多也就只能这么垂涎垂涎了!”
大家顿时来了兴趣,凑上前去看,我听到黄姐的声音拔高了一点点:“哦??”
我抬眼看了一眼,心里微微一动。我认出来了,她手上拿着的竟然是乔楦对龙斐陌的专访,也是乔大小姐第一次成功专访,想当初在我们客厅的茶几上隆重地摆了好些天。
我转身倒水,听到杂志社第一美女范遥开口,她男友在一家规模颇大的民营企业做高管,一贯都有独家新闻披露:“听我男朋友说,他们公司老总跟龙家是世交,龙氏集团原来由龙经天兄弟俩一块儿继承,但龙纬天,就是现在这个龙斐陌的老爸痴迷绘画,一直不喜欢生意,后来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干脆带全家移民到美国??”她耸耸肩,口气是一贯的矜持优雅,“而且,听说这个龙斐陌从美国回来的时候,不知从哪带回一大笔资金注入龙氏,堵住了很多人的嘴,没过多久,又顺顺当当清洗掉一大批老臣,那手腕,可不是一般的高。也有人说,”她突然间压低嗓门,有些神秘地道,“龙经天把龙氏交给自己侄子是迫于无奈,因为??”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敲门进来,她警觉地闭嘴,众人面面相觑,我低头,一而再再而三地从外人口中听到这样的信息,感觉总有些怪怪的,更何况??
我摇摇头,从心底轻叹一声。正在此时,阿菲不知说了句什么,引得大家一阵欢笑之后,又叽叽咕咕一迭声地凑近我:“桑筱,晚上一起去唱K吧,反正你一个人回去也无聊,待会儿我隆重介绍个帅哥给你认识??”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手机响,我朝她歉然一笑,接起来听,竟然是好久都没有联系的方老师。
刚放下电话,她就诡秘地用小指头点着我:“狡猾哦,有情况居然都不告诉我们!”她摸了摸下巴,“唔,听声音就是高人,看起来,某人最近桃花开得蛮旺的哦。”
我笑了笑,十分配合地任她调侃。
方老师约我见面的地方是一家环境幽雅的高档西餐馆,他看上去比前阵子消瘦很多,但依旧风度翩然。他的穿着还是一如既往地讲究而不事张扬,连裤线都熨得笔挺。
我并不意外,在我结婚前,他也是隔上一阵子就要把我叫出来,破费请我吃上一顿大餐。我对美食的讲究,大都出自他这个饕餮食客的熏陶,拜他所赐,我可以大致画出各知名餐厅的方位图。
他打量着我,皱了皱眉:“桑筱,你还是这么瘦。”他关切地问,“最近过得好吗?”
我不答。
他一直盯着我:“桑筱,跟我说实话。”他的脸色有几分黯然,“对不起,你最需要人帮助的时候,我却不在。”我结婚那会儿,他人在英国。我只是语焉不详地在邮件里跟他说了一下。
他倒是特意打了好几次电话回来,细细询问我跟龙斐陌是怎么相识怎么恋爱的。有两次,电话还是龙斐陌接到的。
我只能在心底一边打腹稿一边慢慢跟他胡诌。关系再亲厚,他也毕竟只是个外人,不想让素来关心我的他担心,我抬头,朝他微笑:“方叔叔,您放心,我不会委屈自己的。”
他点了点头:“你向来都有自己主意的,就像??”他轻咳了一声,岔开话题,“最近工作还好吧?”
我正吃着鱼子酱,先是点头,而后笑笑:“有点忙。”
他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一块一块地切得很漂亮很均匀,切完后再依次蘸上酱汁,却不急着吃,而是推到我面前:“多吃点,记得你喜欢吃。”他若有所思地道,“或许以后,这样的机会也不多了。”
我一愕,不由自主地问:“为什么?”
他看向窗外夜色中闪烁的灯光,半晌之后,才转过头:“过几天我又要回英国去,这次,要过很长一阵子才能回来。”
我顿时觉得喉咙里的东西难以下咽,我盯着他,他的脸上,笼着淡淡的忧伤和宁静。他的眼底,是沉沉的暮霭。
这一刻的他,就像乔楦当初对我预言的那样:“以方老师的条件,绝对是有不凡故事的人。”
看着我的神情,他解释道:“那边还有一些事要处理,还有??”他的脸上略略一黯,“拜祭一位亡友。”他伸出手来,拍拍我的手,“桑筱,多保重。”
夜很深了,我转动钥匙轻轻推开门。
我自认为不是一个容易动感情的人,但面对将近十年来亦父亦师亦友般关心呵护我的方老师,我的心里充满了怅然。
怪不得古人说,少年离别意非轻,老去相逢亦怆情。
吃完饭,我们俩找了间茶馆边品茶边聊,一直聊到深夜。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奇怪的、不同寻常的近乎悲伤的预感,像这样尽兴闲聊的机会,或许以后会很少,很少。
甚至??
客厅里没有灯,静悄悄的,想是都已经睡下了,借着窗帘拂过之处泻进的淡淡月光,我轻手轻脚地准备上楼。
突然,临窗处的休闲榻上传来细微的声响,随后,一盏小灯亮起。我仅仅呆立片刻,便回身看去。
这个时候,只会是他,跟我同处于一个屋檐下的那个人。
这段时间以来不知为什么,很少见到他。
而此时此刻,他正斜倚在榻上,柔和的灯光下,他的姿态十分慵懒随意,甚至他的眼睛都是半睁着的,但我知道,隐藏在眼睛后的那个眼神,正灼灼地盯着我,此刻的他,如同一头猎豹,好整以暇地静静面对他的猎物。
果然,他看着我,微微一笑:“这么晚?”
我没有开口。
他又开口了:“为什么?”
我无言。
他缓缓地问:“不想说?”
我仍然没有开口。
他思索片刻,一只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的手指不经意般玩弄着手里的火柴盒,看上去十分好脾气地道:“怎么,跟同事聚会?”
我怔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淡淡道了声“晚安”便向楼上走去。
我实在没有心情说话,直到现在,我的心底仍然惊疑不定。
在茶馆里,坐到最后,方叔叔掏钱夹结账的时候,不小心带出一张相片,尽管他当时脸色遽变,迅即捡了起来,但我依然看得清清楚楚,那张相片,那张相片??
那张相片上巧笑倩兮的温婉妇人,跟安姨给我的那张相片上的,赫然是同一个人。
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暗中苦苦寻觅一切可能的线索,却如同在异国他乡的漫天大雾中迷失方向的旅人,彷徨不已,没有任何头绪,而今晚的意外,更像是在我眼前蒙上了一层重重的阴霾。
直到现在,我的心底仍然一片迷惘。
突然间,我听到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俞桑筱,你是把我当作傻子一样看吗?”我转过眼,看到一个徐徐站起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近,他的声音依然非常悦耳,但无比冷淡,“你对身边的人包括家人漠不关心,却为了不相干的人鞠躬尽瘁,你可以跟我同榻而眠,却将自己的心隐藏在最深处的角落。俞桑筱,你似乎矛盾得令人完全无从琢磨。
“并且,尽管你现在这副倔强模样较之平常似乎要吸引人一些,但是,”他的声音越来越冷,“美丽跟诚实,我还是更倾向后者。
“俞桑筱,我生平最讨厌的一件事,就是别人向我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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