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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舞且摇鸾凤影,浩歌莫遣鱼龙泣。
恨此中、风月本吾家,今为客。
这一阕满江红乃是辛弃疾的词作,其中之沉郁悲凉,在她沙哑的嗓音唱起来,更有一种触动人心的力量!那种家国天下的情怀,故土未复的愤懑,直教人血液为之沸腾不休。饶是张芜荻满怀愁绪,闻此也免不了为之心折,触动了那份家国情怀。
弦声琤琮,和着窗外纷纷细雨,激起一种起自内心的共鸣乐章。一曲唱罢,那弦音声声冰寒,却并没有为之停下。
窗外夜雨声声,偏偏冰弦声却又忽然转低。张芜荻想要听得十分真切便感为难了,于是乎,她干脆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敞开了门扉,轻轻闪身楼外,往院子里过去,要听个真切,看个明白。然而行到半路,却又想着自己这样,必然会惊动南琴夫人,那可就焚琴煮鹤,却是大煞风景。于是乎,行到半路,张芜荻便又停下了脚步。
“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归。欲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当路谁相假?知音世所稀。只应守寂寞,还掩故园扉。”这一首孟浩然当年赠别王维的诗句,喜读唐诗的人无不能朗朗上口,在南琴夫人的唱腔里,却别有一番滋味。
南琴夫人分明察觉到了张芜荻的动静,这一首,就是唱给张芜荻听的。那种沧桑厚重的音调,唯有张芜荻能够感触至深。一曲罢了,边听南琴夫人柔和的声音叹息道:“傻孩子!先回屋去,可别着了凉了。”
言罢,便抱琴过来,拉着张芜荻的手,径直往屋子里而去。张芜荻一时间傻愣愣的,被南琴夫人一拉,便跟在南琴夫人身后进去,进了房门,南琴夫人才放开了手:“外面下着雨,你这傻孩子就不能注意点儿?还傻着干嘛,先把门关上!”
张芜荻“哦”了一声,然后掩上门扉。
“怎么就像是失了魂儿一样?”南琴夫人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也不愿张芜荻闷闷不乐,这就要陪着张芜荻消遣一番,纾解愁闷来了。
“会玩这个么?”把琴放在几案上,南琴夫人指了指七弦琴,皱纹不多的脸上除了关切,就是柔柔的笑容。一头白发,看上去却是那么的和蔼可亲。
张芜荻云里雾里,呐呐地点点头道:“这……懂一点!”
“试一试?”
不知怎的,看着南琴夫人慈祥的脸,张芜荻就说不出拒绝的话——这种体会,就像女儿很难拒绝母亲的合理建议一般。张芜荻其实自己心里有数,她其实弹琴弹得并不好,正因如此,寻常时间,从来不在人前献丑。
可以说,周云舒虽然同张芜荻心心相印,却也不知她还懂古琴。只是这种源于不自信而出现的矜持,但在南琴夫人面前,却似乎不复存在。至少此刻,张芜荻却没有什么藏拙的心思。
“那,我就献丑了?”张芜荻似乎有些羞涩:“弹得不好,您可不要笑话我。”
暂且将对周云舒的思念、担忧压在心底。这种牵挂的滋味,自己一人品尝就好,何必要在南琴夫人面前表现出来?
蕙质兰心的人从来都是敏感的。尤其是对于别人的善意,更是如此。南琴夫人抱琴而来,目的不外乎陪陪自己,消解怅惘牵挂的心思罢了,张芜荻又如何不知?对方一门心思照顾于她,怕她忧虑成疾,她自然也不会辜负对方的情谊,那些牵挂,何必显露人前?
南琴夫人笑了笑,道:“好孩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琴为心声,只要用心去弹,那就是动人乐曲。反倒是一味地想要炫技,那才是可耻……来,试试。”
张芜荻点点头,在琴案前坐定,先定了弦,便用右手空挑七弦,作了个“仙”字,然后又用左手无名指按住五弦的十徽,右手勾五弦,应了个“翁”字,这便是所谓的“小间勾”。
“这不挺不错的嘛。只看你的手法,就知道你在琴之一道,必然有着不错的底子。”南琴夫人点了点头,眼中除了慈祥和蔼,更添了三分满意。本来期待并不是很高,张芜荻却给了她一个惊喜。看着弄琴的张芜荻似乎不再“多愁善感,牵肠挂肚”,南琴夫人甚是满意自己的纾解方法。
多年来一直想找一个可心的弟子传承自己一身琴艺,奈何佳徒难觅,有资质天分学琴的人不少,但能够让她高看一眼的,却是寥寥无几。而能够合她脾性的,那却是一个也无。好不容易遇见了张芜荻,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不然的话,出于同道之谊,救治张芜荻自是侠义本分,却断然不会有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更不用说,为了张芜荻生生推迟了好几天时间,以至于追踪的王凡已经完全失去了踪迹……
“您谬赞了,芜荻可当不起。还请请前辈赐曲。”微微一笑,笑容里却并没有太多的开心。那种牵挂与担忧,始终萦绕心底,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放下的——哪怕只是一会儿,也是千难万难。
“不用称我前辈。若是你觉得老身还算可亲,就唤我一声姑姑吧。先不着急弹琴,我再考考你。”南琴夫人微微笑着,对于张芜荻这个意中的弟子甚是满意。张芜荻眼底的那一抹情绪,终究没能逃过南琴夫人的观察。她在心疼之余,却也只能装作不曾发现。
“除了古琴,还有一种乐器,唤作为瑟。琴瑟只见原本是要配合的,只可惜瑟这种乐器学来太过繁杂,弹得人也就越累越少。到如今,抛开极个别的还在传承,对于普罗大众来说,这种乐器已经失传了大约有一百多年了。”
说起这个,南琴夫人眼神中便禁不住有些遗憾:“我要问的就是这个,你知道这两者之间的区别么?”
“这个倒是难不住我。”张芜荻微微一笑,纵然是牵挂周云舒,面上却分毫不显。只听她缓缓说道:“瑟这种乐器虽然只闻其名,但学琴的时候难免有句话,叫做‘琴欲高张,瑟欲下调’。这就是两种乐器的本质区别了。”
“是了,我还听说堂上之乐重琴瑟,但是却有琴传而瑟不传的说法。其实,并非是瑟不传,重要的是很少有人学习这种乐器,所以会的人也就越来越少……这就是前辈您说的瑟这种乐器几乎失传百来年吧?”
“不是说了么,唤我一声姑姑就好……莫非你觉得老身不可亲?”
“这个……”张芜荻很是艰难的摇摇头。南琴夫人的念想,她若是说一点儿都没有察觉,那也未免太迟钝了一些。只是除了自己叔父,从来没有这样去“亲近”一位慈祥的前辈。以至于这一声“姑姑”,对张芜荻来说,却是万难出口。
只是张芜荻这里犹豫一阵,那边儿南琴夫人却是没来由的神色有些黯然,像是十分失落一般。张芜荻一时间于心不忍,念及这些日子对方无微不至的照顾,比之于每每在梦里幻想的母亲,也丝毫不差,这一声姑姑,如何就当不得?
念及此处,张芜荻于是口一张,就将一声“姑姑”出口。喊出之后,才觉得顺畅自然,一点儿难为情都没有,倒也真是奇也怪哉!
“哎!”南琴夫人一下子就开坏了。“好孩子,好孩子!那么姑姑再考考你,,瑟分两种,你知道么?”
“巧了。这个我在叔父的藏书里面见过,《尔雅》有云,‘二十七弦。世本,疱牺作五十弦。黄帝使素女鼓瑟。哀不自胜,乃破为二十五弦。’我说的可对?”
南琴夫人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置可否:“你能有这般见识,足证你博闻强识,好极了!这么说,鼓瑟,你也会了?”
“额,这个就不会了。”
“没事,以后姑姑教你。只可惜我这次出门,却是没有带上瑟。不然的话,咱们合奏一曲,我鼓瑟,你抚琴,那可就真的是好极了。”
张芜荻点点头:“原来姑姑您就会鼓瑟?那可真是太好了。”其实张芜荻也早已技痒,在南琴夫人这个能给她带来母亲般的温暖的前辈面前,她也真的就如同一个承欢膝前的女儿。“姑姑不是要听芜荻鸣琴么?我这就试一试?”
“好孩子,那就先来一段‘玉宫赡’吧。”
张芜荻应了一声,便自抚琴弹奏起来。不知为何,在南琴夫人面前,她整个人都像是放松了许多,颇有种什么烦忧机心都给忘了的感觉。这曲子情意绵长,弹和起来非得全神贯注不可。
张芜荻弹着弹着,情难自已,周云舒的音容笑貌,不自觉地就被曲子给引了出来。其实她何曾有一刻放下过周云舒?之前和南琴夫人相处的时候,还能抑制住情绪,像个没事人一样。但一投入到这曲子之中,压抑的情绪不自觉的被曲子感染牵引,一时间情难自禁,张芜荻禁不住就唱了起来。
她却不是唱的“玉宫赡”的词儿。唱的却是:
“嘈乱耳听不能,寒凉微雨知孟春。
乘风三两敲窗叶,倚栏半盏照影灯。
梦里泼茶梳云髻,花前联袂陪玉人。
咫尺难得共朝暮,尤是相思无处平……”
唱着唱着,那份压下去的牵挂被慢慢勾起,张芜荻禁不住就啜泣起来。一曲终了,张芜荻已是情不自禁,泪湿罗衫。
最能打动人心的,唯有倾注了真情的音乐。隐藏在唱词弦声里声声动人的柔肠百结,饶是南琴夫人早已年过半百,却也颇多触动。由不住的想起了半身纠葛,却终究难在一起的醉道人,一时间眼眶也为之湿润了。
“我可怜的孩子!”南琴夫人念叨着,上来将张芜荻拥入怀中,轻轻地给她擦拭眼泪:“好孩子,好孩子……”
好半晌,张芜荻才止住了悲声,怪不好意色的擦擦眼角:“让姑姑您见笑了。”
“真情流露,有什么可笑的?放心吧,我保证,你的周小友平安无事。不要想那么多,吉人天相,总会有再见之时。”
“承姑姑您吉言了,我也相信,他必然会平安无事,可我就是还怕,就是担心……”张芜荻点点头,依旧有着三分不好意思的样子:“我平时不这样的。也不知怎么的,在您面前,就有些控制不住……”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要强了。在姑姑面前,还逞个什么强?”南琴夫人笑骂一声,见张芜荻哭了一次,情绪是真的好了许多。那些愁怀,不再藏在眼角不散,也就放心了很多:“对了,你刚才唱的词,我从来没有听过。听起来也不像是你写的——莫非是?”
张芜荻略有羞涩,却又有些得意的点点头:“就是云舒写的。只是不知道他现在怎样?”
“呵,没看出来,又是一个有几分才华的!小芜荻,你可要把他看好了。这种有三分才气的少年侠客,最容易遭受江湖侠女们的喜爱,一不留神就招蜂引蝶,要是没看紧,回头可就有的是你哭的……你能不每一句都离不开他行不?大不了老身一会儿就传讯老朋友们,都留意一下就是了。”南琴夫人笑眯眯的说道。
“那,可就麻烦您了。”
“呵呵,不说,不说。丫头,跟我学琴吧?上回见你,老身就动了心思。可惜那时候你眼中只有小情郎,可瞧不上老婆子……现在小情郎暂时不在身边,就先和我学学琴,慢慢找你的他,可好?”
“姑姑!”
“就这么定啦!放心吧,老生不会让你们分开的。这些时日咱们一边学琴,一边慢慢沿着梯河往下找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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