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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骜听闻,脸上没有神色变化,没有流露喜色,依旧冷凝如铁。
以他对老友的了解,其后绝对仍有续言。
果然,王齮见蒙骜毫无波动,遗憾地叹了口气。
“难骗了。”
本已抽身事外,为嬴成蟜重新拉入秦国舞台参演的老将咧嘴一笑。
“齮认陛下,更认将军。”
蒙骜深吸一口气,双手扶着王齮肩膀。
“跟乃公走,陪乃公喝酒去,乃公没喝够。”
其手滑下来,拉着王齮大手向外拖拽,老人用尽最大的力气,还是没拖动。
老人怒而回首。
“你这鸟人是听不懂人话乎?!”
王齮轻笑摇头。
“不去了,下辈子,乃公陪你喝个够。”
“你这鸟人说什么屁话!甚个下辈子……”
“蒙骜。”
老将那犹如低雷闷响的声音,第一次轻和下来,叫了蒙骜全名。
“齮向来没你聪慧,但多活了数十年,不至于这点事看不明白。商君死了,武安君死了,长安君这次也是凶多吉少。
“那帮没卵子鸟人上不了战场,立不了战功,杀不了敌人,杀自己人倒是擅长的紧。长安君是死是活,就看陛下了。”
“长安君不会死。”蒙骜沉声道:“陛下曾亲与我手书,言说长安君若反,陛下让位。你这鸟人不随我归府也可,就在此处哪里都不去,静待此事平息……”
蒙骜正说着,一拳突兀自面门而来。
老人反应迅速,收嘴后撤一气呵成。
老人不可思议道:“你这鸟人与我动手?”
王齮一击不中,未起身,收拳端坐。
“若事情真如你所说,你又何必来寻齮?先不说你这鸟人话语是否可信。算你言语为真,当初秦孝公对商君说‘公如青山,我如松柏’。
“秦昭襄王对武安君说‘大业非将军不能为,秦国可无嬴稷不可无武安君’。老家伙,你自己说,秦王的话,能信?你有家,回去罢。”
蒙骜默然不语。
要是那夜没有闯宫,他对始皇帝的承诺深信不疑。
但他闯了,所以他今日来拉老友走,保下一个是一个。
王齮见蒙骜没有动作,起身活动筋骨,笑道:“你现在可不是齮的对手,当年齮敲晕大秦武安君,今日敲晕大秦蒙公,齮战绩赫赫。”
老将话语未完,身如离弦之箭猛然射出,一息不到就到了身体未恢复的蒙骜身后。
一记手刀迅猛劈风,停在蒙骜脖颈后。
“为何不躲。”
王齮好奇问道。
蒙骜虽然现在状态极差,但是绝对不至于一见面就被他擒住,怎么也能挡上三招两式。
“听骜一劝,跟骜走罢。”
蒙骜自知不敌,放弃还手只为多说一句话。数十年的生死交情,蒙骜甚至能判断出王齮会给他留一句说话的机会。
回首相望,蒙骜无视悬在半空的手刀,盯着王齮双眼。
“还没和你这鸟人喝够酒。”
啪~
手刀落下,蒙骜晕厥。
王齮半臂接住老友软下来的身躯,稍一用力就横抱起来,比他想象中要轻许多。
王齮掂量一下,笑道:“你这老家伙要好好活着,把齮的那份肉吃回来。”
将老友放在床榻上,王齮一边念着一辈子没当上过国尉罢?便宜你这老家伙了,让你也过过国尉的瘾。
一边除去了老友鞋袜,将半月之前洗过的羊毛被子盖在老友身上。
其坐在床榻边,看着沉睡的老友,想到当初武安君白起也是这么沉睡着从长平被拉回咸阳,不禁笑了出来。
“秦昭襄王见武安君,齮听你的没有陪在武安君身边,武安君死了。将军去屯留,齮听你的没有随从将军,将军沦为秦国耻辱。这一次,齮不听你的了啊。”
老将除去身上衣物,年迈身躯老伤密布,一道道疤痕纵横交错,连心脏要害也有一道好不了的戳伤。
先是穿上贴身内衣。
随后披甲!
随后执剑!
“六子!”
老将一声高喝,声如九天响雷,震得前堂在做俯卧撑的官员们一边嘀咕王公嗓门真大,一边趴在地上揉耳朵。
他们俯卧撑还没有做完,没有做完就不能起身,这是王齮定下的规矩。
“老爷。”
跟随老将十数年,一直照顾老人起居,参加过灭赵之战,打到过邯郸城下的老兵,很快推门入内。
披坚执锐。
老脸灿烂。
“你算个屁!也配和乃公一并穿甲?照顾好蒙骜这老家伙!”
王齮见老兵装束当场脸色一沉,骂骂咧咧就上手扒甲。
老兵没有反抗,嘿嘿笑着。
好久没听到老爷骂人了,带劲!
“小人就是光着屁股也要去。”
王齮一瞪眼,一抬手。
“老爷就是把小人敲晕,小人醒了还是要为将军鸣不平。”
王齮动作停止。
“你什么都不懂,你是在白白送死。”
老兵整理身上甲胄。
“小人不懂甚大道理,小人就知道跟着将军没输过,粮饷没断过,军功没差过。将军说这叫公正,小人觉得公正甚好。小人不管将军是要灭赵还是灭世家,对小人来说,没差。”
老兵甲胄整理完全,昂然站立,仿佛下一秒就要冲锋陷阵,有死无生。
大声道:“将军为秦国做了那么多,六国哪一块土地打下没有将军功劳,将军凭甚死?那些拿着秦剑都不会挥舞的鸟人寸功未立,和将军作对,就该死!”
王齮默然片刻。
“让这老家伙自己睡罢,我们去送死。”
“唯!”
老兵一声应喝,拍了一下腰间秦剑。
笑道:“老爷,打仗哪有两人上阵的?老兄弟们没家室的,都在家中等着你集结呢。”
王齮笑骂道:“一群鸟人,走罢!”
“唯!”
老将王齮,老兵六子。
走出后堂,穿过前庭。
汗流浃背,俯卧撑还没有做完的众官员都是行伍出身。
看到两人披甲而过,其中还有一人是王齮,当即精神一震。
王公披甲执剑!
要出事!要出大事!
一众人纷纷起身围住王齮,不让王齮离去,询问王齮意欲何为。
王齮目光扫过一众人等脸颊,惊雷爆喝:“五百个俯卧撑都做完了?趴下!军令如山,都他阿母的当成屁话?跟那不知战场实景的魏鸟跟久了,全都只会拿笔不会拿剑了?”
一人心思电转,脑子反应极快。
“王公,是不是长安君……”
啪~
话没讲完,说话人脸上结结实实挨了王齮一巴掌。
王齮冷声道:“你儿五岁,趴下!俯卧撑!”
那人挣扎片刻,屈了双膝,支起身体,腰背挺直。
一众国尉府官员默然不动,王齮一脚踢向最近之人。
“俯卧撑准备!”
最近者俯身。
再提次近者。
“俯卧撑准备!”
次近者慢蹲。
“俯卧撑准备!”
“俯卧撑准备!”
“俯卧撑准备!”
“……”
凡是在原地站立不动的官员,王齮皆上去就是一脚,不趴下就再踢一脚。
在这个唯战功论的秦国,拥有卓越功勋的老将,有资格踢他们任何一人。
直到所有国尉府官员都趴在地上,用手肘撑着身躯,尽皆腰背挺得笔直。
身,心。
总要直一个。
“五百个,做不完不许起,做完再加五千,听清楚没有!”
王齮怒吼。
“唯!”
众人闭着眼睛大喊。
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一次俯卧撑,王齮没有限定时间。
“乃公走了,和你们这帮鸟人共事,感觉还不赖,哈哈哈哈!”
不是国尉,行国尉权的王齮,仰天大笑出门去,身边仅有一位老兵相随。
国尉府内,一片死寂,只有呼呼声。
那既是众人标准伏地挺身的风声,也是众人粗重呼吸的喘气声。
一群行伍出身转文职的军人,热血未凉,难以迸发。
人活在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顺心意,无奈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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