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白鸽狂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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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格妮特至今还记得在自己的童年时期经常到自己家里来做客的那个男人，实际上，有关那个男人的记忆几乎是阿格尼特长达八十八年的记忆中最鲜明的记忆了。

那个男人与自己的奶奶是故交，与自己的母亲也很熟络，他就像是个并不被纳入他们家族体系的古旧传家宝一样，从几百年前的事到现在的事，你都能听到他从自己的口中娓娓道来，而家里所有人也都闭口不谈这个男人的年龄，在对待男人的态度间，也总是隐隐地透露出某种尊敬来。

每当男人到来之前的一天，家里人就像是提前收到了某种讯号一样，他们开始进行大扫除，门窗地面甚至包括墙角的花盆，都会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而到了第二天的早上，阿格妮特就会很早很早地被从床上叫醒，母亲会把一个篮子塞到睡眼惺忪的她的手里，然后让她去森林里采野果，他们家今天要做最新鲜的野果派。

但阿格妮特那时候还太小了，那一年当她第一次被指派这个任务的时候，她还只有七岁，尚且不能理解这件事的重要性，也丝毫不了解这个男人的身份对自己还有自己的家人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当她还怀揣着氤氲的睡意挎着篮子走到森林里的时候，比起野果派和古怪的客人，她想的更多的是森林里的溪水、小鹿、蝴蝶还有野草野花。

孩童是很轻易就会在这些自然的事情里沉迷的，所以当她在草地上打了第十三个滚，一只洁白的鸽子这时候停到了她的手边，用淡黄色的尖嘴轻轻哆着她的手指的时候，她才想起来她是出来做什么的——她的母亲一定等了很久了，而客人也肯定早就到场了。

整理好散乱的头发和沾了落叶和草屑的衣裙，她一路小跑回家，篮筐里有的只是少少的野果，当她怀揣着惊慌的歉意一把推开家门的时候，她一眼就对上了母亲愠怒的眼神和父亲紧抿着的嘴角——以及那个客人略带玩味的目光。

那个客人长得非常特别，银灰色像是冬天的月光一样被扎成低低马尾的长发让他不论行走在何处都是最显眼的一道风景，当他深蓝色像是翻涌着波浪的眼睛注视着阿格妮特的时候，阿格妮特感觉自己不像是在被一个外表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但气质成熟的人类男人注视，而是被一尊来自亘古的栩栩如生的雕像在宝石做的眼睛里囚困着。

客人用轻松的表情对着阿格妮特笑了笑，他用像是要给阿格妮特一个拥抱的姿势从餐桌前的椅子上对着阿格妮特转过身来然后张开了双臂，他的英语并不十分好，听上去有种奇怪的口音，而且一些音节还含糊不清，但阿格妮特还是勉强听清了他的话。

“不必对孩子生气，西格琳，如果我是这个年纪的人类孩子在早上被叫到树林里，我恐怕会回来得比她还晚。”那个男人说道，然后对着阿格妮特挑了挑眉，似乎在示意阿格妮特朝他走过来。

察觉到了母亲西格琳看着自己的眼神，阿格妮特这次顺从地低下头来，将手里的篮子放到了大门旁边的地板上，然后踩着咿呀作响的木板朝着男人的方向走去。

男人的手非常柔软，但是当他牵起阿格妮特的手并仔细打量的时候，阿格妮特感觉自己就像碰到了一块柔软的冰，这让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然后对着男人说道：“你的手好冷，先生。“

阿格妮特的话让男人稍微愣了一下，而旁边的母亲又朝着阿格妮特露出了愠怒的表情，但男人还是没有生气，他轻轻放下阿格妮特的双手，对着阿格妮特道歉道：“抱歉，我都快忘了我的体温对于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了。”

“你不是人类吗？先生。”

男人的话引起了阿格妮特的好奇，在这之前她还从来没有直接和这个男人对话过，不论是母亲还是父亲，他们连这个男人的名字都没有对阿格妮特提起过，而她的外婆在过完她六十岁的生日之后就开始整日整日地沉睡，醒来的时候甚至都不到睡着的时间的五分之一，所以阿格妮特自然也没有向外婆询问的机会。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他从哪里来？为什么他不会变老？这些问题长久地萦绕在阿格妮特的心头，而每当她想要探究的时候，母亲只会说，等她成年之后就会明白了。

现在这个男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刚才还牵起了自己的手，那些问号在和男人蓝色的眼睛对视之后，就再也压抑不住自己了。

见男人没有马上回答，这次换作阿格妮特轻轻将自己的手搭在了男人的手上：“你到底从哪里来？爸爸和妈妈告诉我说你不会变老，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是怎么认识我的外婆的……”

“嘘……嘘……”男人用一根手指竖在自己的嘴唇前对着阿格妮特发出了温和的嘘声，然后他对阿格妮特说道，“我一开始还以为你是个沉默的乖戾的小女孩呢，但是你向我展示你的智慧和活泼，这让我很高兴，所以我很愿意回答你的问题。”

“真的吗？谢谢你，先生！”

男人的回答让阿格妮特的心瞬间变得雀跃起来，但这时候旁边的母亲却传达出了她的忧虑：

“尼姆塔拉先生，这是不是……”

“不，没什么的，还有叫我卡洛斯就好，我和你的妈妈特拉娜是朋友，所以你们一家也都是我的朋友，我并不希望我的朋友们对我还是恭恭敬敬的。”名为卡洛斯-尼姆塔拉的男人回答道，然后转过脸来面对着阿格妮特用轻柔的声音说道，“所以你现在知道了我的名字叫做卡洛斯-尼姆塔拉了，这是我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

“但是你还是没有回答你是不是人类，为什么不会变老。”阿格妮特对着卡洛斯皱起了眉毛，大声地回答道。

阿格妮特的直率让卡洛斯又再次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抚平了阿格妮特的眉毛，然后用手抚摸着阿格妮特的头发说道：

“别那么着急嘛，机灵的小姑娘，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确不是人类，我不会变老是因为你们现在看到的并不是我的本体，只是个……嗯，化形而已？你们人类巫师里面不是有阿尼马格斯这个特殊的魔法能力吗？那我就是拥有阿尼马格斯能力，能够把自己变成人类的动物。实际上作为一个动物我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得连鳞片都发白了。”

“鳞片？你是鱼吗？鱼也没有体温。”阿格妮特回答道。

“不不，我不是鱼，但是已经很接近了，我是蛇，一条非常非常巨大的、巨大到你们无法想象的蛇。”

“但是你现在变成了人。”

“是的，现在我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