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岩窟里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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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快要把我的孙女吓坏了，尼姆塔拉先生。”

阿格妮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转过身将还蹲在原地瑟瑟发抖的伊玛扶起来，然后用自己肩膀上裹着的披肩裹住了伊玛的身躯，她轻轻抚摸着伊玛的脸，然后说道：“不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卡洛斯，我都得带伊玛离开，哪怕需要我自己留在这里。”

当她弯下腰将伊玛从地上拉起来的时候，她没有感觉到腰酸背痛或是胳膊无力，而是非常顺畅地就将伊玛从地上拽进了自己的怀里。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行动自如了，自从她六十岁以后，她就越发地感觉她羸弱苍老的肉体无法承受住她的精神，以至于她总觉得身体木讷，于是被动地像是冬眠地蛇一样盘踞在书房里的椅子上，任由自己的精神在外游移着，就像是某种带有灵性、在不同世界和时间里穿梭的游魂。

这样的状况让她止不住想起自己的童年，她的斯黛拉祖母也是那样在某一个老态龙钟的日子里，突然就坐在椅子上再也不动，偶尔醒来也不过是是摄入一些少量的水和食物然后简单地洗个澡，这样的过程甚至都不会持续满一个小时，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斯黛拉祖母就已经沉默着又回到了以前的地方，然后陷入到同样的沉睡里去了。

阿格妮特知道，尽管祖母仍然会呼吸，但她的灵魂已经不在自己的躯壳里了。

而现在正处于同样状况的阿格妮特明白，只有在精神构成的世界里，她才拥有行动自如、不受自己肉体限制的权利。要不是阿格妮特终究在心态上觉得自己老了，恐怕她也不会在这里用老态龙钟的外貌出现了。

而阿格妮特现在愿意相信，卡洛斯-尼姆塔拉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恐怕也是有着和自己相类似的原因。

阿格妮特抱着伊玛的胳膊紧了紧，视线依然没有从面前巨大的蓝色眼睛上移开。这是这么多年以来阿格妮特第一次再见尼姆塔拉，所以她还是希望双方能够好好聊聊的。

“我不是故意的，阿格妮特，我没想到在这么多年后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会是一个这样的小姑娘，我原本以为这个人会是你，或者你的孙子，甚至有可能是我儿子本人，所以我想好好看看她是长什么样的。”

在一阵焦人的沉默之后，阿格妮特终于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和她八岁时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连那种总给人愉悦感觉的语调似乎都没有任何的变化。而这句话的话音刚落，阿格妮特就感觉自己面前一阵白光闪过，尽管她知道就算自己睁着眼睛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但人类的本能还是让她闭上了眼睛。

当阿格妮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她又一次看到了和很多年前一样卡洛斯-尼姆塔拉那双俊秀的有着漂亮蓝色眼睛的脸，只是原本那头灰色且柔软的头发，在此时变成了雪一样的纯白色，在这片本就由大量白色构成的空间里，卡洛斯-尼姆塔拉的样子几乎算得上是刺眼了。

“而且你不用担心，很快就会有人来接你的小孙女离开这里的，他是个很靠谱的人，尽管你看到他会觉得惊讶，但是我确信他不会伤害你的孙女的。”

卡洛斯-尼姆塔拉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显然意识到了周围的空间太白太亮了这一点，他对着阿格妮特和伊玛微微一笑，然后伸出手打了个十分响亮的响指，响指的声音在空间里回荡着，而几乎是瞬间，周围了的样子就变成了一处昏暗但是空间还算得上宽阔的岩洞。

他们现在正站在这个由漆黑岩石组成的洞窟的洞口，洞口外是呼啸且遮天蔽日的白色霜雪，洞口内则是一个小小的篝火，红色的火焰在粗糙的木柴上翻涌着，然后尽职尽责地向四周的岩壁投射下跳动的火光。

但阿格妮特和伊玛却没有感觉到任何来自冰雪的寒冷或是来自火焰的温暖，显然卡洛斯-尼姆塔拉只是改变了空间的形态，而并非实际把他们传送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岩洞之中。

白色的空间和蛇消失后，伊玛的胆子也似乎大了起来，尽管她还紧紧地抓着阿格妮特的裙子藏在阿格妮特的身后，但紫色的眼珠子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滴溜溜地乱转着打量四周。

“这是你的家吗？”伊玛弱弱地问了一句，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发现卡洛斯-尼姆塔拉朝着她转过脸来的瞬间就缩回到了阿格妮特背后，用阿格妮特的披肩挡住自己的脸。

“不，如果我把这里称之为故乡，我会觉得非常抱歉的，我对不起这片土地。这个洞窟曾经是我从那个我唯一能成为故乡的地方离开后，我会看到的第一份景色，我记得它的每一块岩石的模样。而现在我能把这里的景象展示给我的朋友看，甚至这个朋友还是斯黛拉的后代，我觉得我非常幸运。”

出乎伊玛意料地，卡洛斯-尼姆塔拉非常亲切地对着伊玛笑笑，甚至在说到“斯黛拉的后代”的时候，他对着阿格妮特鞠了一躬，然后像是电视机里的魔术师那样挥一挥手，在岩洞中央的空地上变出了三把椅子。

“所以，看来你不打算惩罚伊玛了，否则你不会这样友好地和我们说话的。当然，就算你要惩罚她，我也不会允许的。”

阿格妮特说道，在看着尼姆塔拉突然凭空变出三把具有英国现代风格和眼前的原始岩洞毫不符合的椅子的时候，她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而是非常顺势而为地坐在了其中一把椅子上，然后为伊玛拉过来了另一把椅子。

“惩罚？”

在听到阿格妮特的口里蹦出这个词的时候，卡洛斯-尼姆塔拉瞪大了自己的双眼，就好像自己完全不认识这个词汇一样，他用力地摇了好几下脑袋，然后说道：

“不不不，我不会惩罚她，她还是个孩子，更何况还是你的孙女，不是吗？但是……”

卡洛斯-尼姆塔拉说着说着开始沉吟起来，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然后露出了看起来有些忧郁的沉思表情，现在的他就像是侦探小说里的侦探一样岔开双腿然后两个胳膊肘支撑在自己打大腿上，两只手掌则在下巴处交合，两根大拇指在遮住了他的嘴巴，让人有些捉摸不清他的思绪。

“……但是？”阿格妮特也变得有些被这份疑惑给感染了，她也皱起眉头问道。

“但是这孩子的到来对我来说就像是敲响了一个警钟，看来我的时间并不剩下很多了。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这片精神空间里徘徊，准确来说是我的灵魂被禁锢在这里——虽说被禁锢在这里本身就正合我意。然后在这片空间里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看着自己头发在逐渐变白，身躯也越来越庞大。然后就是，和某些事物的联系又重新变得紧密了起来。”

卡洛斯-尼姆塔拉回答道，然后对着阿格妮特露出了一个带有歉意但又仿佛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想变成人，阿格妮特，而我曾经一度成功了，那让我有机会救回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当然，也让我发现了能够为你们的祖先报仇的机遇……尽管现在还需要时间。”

“这其中的灵感自然得益于你当年对我说过的那些话。但是‘虚像‘是无法一直持续的，所以当它中断的那一天……”

卡洛斯-尼姆塔拉说着说着好像突然感受到了什么，他的瞳孔一瞬间缩小变成了属于蛇的兽瞳，然后气质也仿佛变得具有兽性起来，连鼻翼都微张了起来。他猛地抬起头来往洞穴的外方不断地张望着，仿佛那片洁白的暴风雪之中有什么不断吸引着他的东西。

阿格妮特和伊玛都不由自主地顺着卡洛斯-尼姆塔拉的目光向洞窟外面张望着，也许是她们的错觉，她们总觉得外面的那片风雪变得越来越真实，无论是绵延无边的雪地还是灰蒙蒙的天空，都无不给人以寒冷的凌厉感，当望向它们的时候，阿格妮特和伊玛仿佛能感受到雪花和冰晶在自己脸上切割的质感。

有什么样的生物能在这样的风雪之中生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