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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目瞪口呆——大姐,这是小学生搞得玩意儿,你都几岁了还这么幼稚啊。
“我,”她指着我,摇着手指头说,“从来就没跟男生同桌过!”
没想到过了几天,她又主动拿起桌布,把那条粉笔线擦掉了。
“留着它,袖子上老蹭灰。再说,你这家伙比女孩还腼腆,看上去还凑合。”她卸下心防,把抹布往后面一扔,爽快地冲我说道。
凭着这层老同学关系,我很快也跟警局的人熟络了起来。自从打听到林瑛在警局后,我也时常请这位女队长吃饭,以便探听一些沈喻的动向。
林瑛此时正坐在我对面,她面容清秀,穿着牛仔裤、白衬衫,齐耳短发上有条黑白相间的发带,她胸口衬衫领口处还挂着一副太阳镜,看上去完全没有新晋副队长的样子,倒像个在找工作的大四学生。
“哎,你给我说说,就那个连续杀人案,她是怎么破的?”我央告林瑛说。
“她的事儿你是无论巨细都想知道啊。”林瑛盯着我,嫌弃地皱着鼻子说。
“讲讲嘛!”
“你呀,拿着结婚的钱来请我吃饭,所以于心不甘,想套点儿情报出来吧?”林瑛嗤笑着,“行,满足你。啧啧,一说起那个案子,我就觉得沈老师简直——就像神仙一样。”
“快给我讲讲。”
“那个案子你听说过吧?”
“当然。”
那起案子曾经轰动一时。
三起连环案发生在滨江小区的十五号楼,而且前前后后不超过半个月。凶手的作案方式十分简单,又十分神奇。
案子发生时间都在午夜,发生地点都在楼房的高层,遇袭的分别是三个独居白领租客,都是男性。
第二个受害人可能没有一击致死,在死之前,他还拨通了120的急救电话。据120讲,那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挂断了。
袭击的方式都是用钝器击打头部,要迅速制伏和杀死三个年轻男人,这个人必然是孔武有力的青壮年。
死者的房间里都有被大面积翻动的痕迹,被拿走的财物都是现金。而一些很贵重的物品,比如首饰、电子用品和奢侈品包包等,凶手都弃之不顾。
一名受害者家里还藏有两根金条,凶手把它们翻出来扔在地上,但依然弃之不理。
更奇怪的是,警方始终没有搞清楚这个午夜凶手的现场出入口。
受害者家里的门窗都没有被撬扒的痕迹,外锁锁孔也没有撬痕。
照理来说,这样的情况应该属于熟人作案。但经过排查三名受害者的关系,发现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没有共同的朋友或者同事。
他们都是租客——实际上这个小区原来是个市郊的老小区,小区里的年轻人大多搬到了市区,剩下的都是一些独居的老人。
不过风水轮流转,近两年魏阳市在滨江小区附新开发了一个金融物流园区。滨江小区生活设施齐全,租金也比新建小区便宜,所以大部分住家又变成了白领租客。
他们早出晚归,工作负担很重,吃饭大多外卖解决,基本上都互不相识。
尤其是第二名死者刚搬到魏阳不久,他是住进滨江小区的第三天遇害的。他在魏阳无亲无故,在他的公司里,好多同事甚至还不认识他。
所以,熟人作案的嫌疑第一个被提出来,又第一个被排除掉。
林瑛他们随后又想到了快递员或者外卖员作案。
但是随着调查进展,这两种可能性也被排除。
快递员不可能午夜送快递,即使送,租客也会起疑心,不会给他们开门的。
而外卖员也不能凭空敲门,要能敲开门的话,必然是租客叫过外卖。但警方调查了三个遇害者的手机,没有发现有平台订餐或者电话订餐的记录。
而且,林瑛他们还面临着另一个奇怪的问题。
那就是——凶手作案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三名租客都是年轻人,现在整天都移动支付,他们一般都不留什么现金在身上。
事实上凶手杀人后也并未抢走多少现金。虽然算不出三名遇害者家中留存的现金金额,但是警方调查了他们的取款记录,三个人近一月取款额都不超过三千多块钱。
也就是说,凶手闯进门,杀了三个人,却抢走了不超过三千多块的财物。
他这么大张旗鼓地作案,难道就为了这么一丁点儿钱?
实际上,在第二桩命案发生后,林瑛就大胆地提出了一个假设——那就是凶手应该在寻找什么东西。
毕竟,凶手的作案地点都是同一栋楼内。
十五号楼是旧式塔楼,有二十六层,每一层有十二个房间,也就是一共有三百一十二户。
林瑛提出一个推测,凶手有一件很重要的物品,这东西价值很高、来源非法,但不小心被路过的人捡走或者取走了。
等凶手发现时为时已晚,他眼睁睁看着那个人拿着自己的东西,消失在了高高的十五号楼之内。他冲进楼里,却发现这栋楼的住户如此密集、庞杂,他根本无法判断捡到自己东西的人住在哪个楼层、哪个房间。
怎么办?
好在凶手也并非全无线索,他应该看到了捡东西人的背影,知道那是个年轻男人。
他在十五号楼蹲守,先后袭击了两个年轻人。为了转移警方怀疑目标,他造成了入室抢劫的假象。
凶手之所以不抢走珠宝首饰、贵重物品,是因为那些东西一来不好变现,二来也并非他寻索的目标。
林瑛按照这种推理,她派人在十五号楼下盯防,然后联系其他市县的警局和缉毒队,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重大盗窃或者毒品贩卖案发生。
可惜的是,她收到的信息大部分都是消极的。
更打击林瑛积极性的是,在严密的盯防之下,十五号楼又发生了第三起案件。一个小伙子在凌晨一点遇害,而蹲守的警员并没有发现有陌生人出入楼内的踪影!
难道凶手就在楼内?!
林瑛迅速组织了对十五号楼住户的逐一排查,但排查的结果,却是没有什么结果。
楼里没有符合警方推测条件的住户,也没有找到符合犯罪动机的人。
正当警方一筹莫展的时候,市局的领导不知怎么找到了林瑛。
“朋友圈最近有篇文章,介绍咱魏阳的一位逻辑专家,要不找她来咨询一下?”
“领导,您比谁都清楚吧,逻辑学跟刑侦学可是两个概念。”林瑛不悦地说。
“兼听则明嘛。”
林瑛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如今案件遇到了瓶颈,自己也暂时没什么办法,找个人来聊聊,或许能开阔一下思路。
她于是给魏阳大学打去电话,接电话的教务处主任却有些踌躇。
“逻辑系的沈老师吗……”
“听您的语气,是学校有困难吗?”林瑛问。
“不不,警方的要求,我们一定尽力配合。只不过这个沈老师,脾气有些古怪,平时也不愿social……”
“这是专业咨询,不是social。”林瑛回答说。
她其实也做好了准备,因为一般来说,专家教授有点脾气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没想到的是,事情似乎进展得颇为顺利。
那个传说中乖戾的沈老师居然一口同意了警局的邀请,当天下午上完课,她就出现在警局里面。
“……还有这么漂亮的大学老师……”新入职的女警员余以清瞪大了眼睛说,“连我这个女人都忍不住爱上她了……”
“小余,你难道不喜欢男人吗?”早来一年的男警员施鲢边盯着沈喻,边问余以清道。
“男人?呵呵……”余以清冲他冷笑着。
虽然沈喻天生有张冷漠脸,但林瑛仍然笑呵呵地把她迎了进来。
“沈老师,您喝茶吗?”
“不用了,中午我把发来的材料看了一下,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啥玩意儿?”小余替林瑛把疑问顺口讲了出来。
“我需要确认一些预设前提的准确性,”沈喻没有理会小余的质疑,自顾自说道,“第一,你们确定第三宗案件发生时,十五号楼没有任何人从任何通道进出楼内吗?”
“这个……十分确定。”林瑛说。
“第二,你们确定能排除楼里所有青壮年租客不是嫌疑犯吗?”
“这个……”
“请不要犹豫作答,这很重要。”沈喻直截了当地说。
“哎,你看起来挺顺眼的,说话怎么这么不顺眼——这可是我们队长!”小余朝沈喻嚷嚷着。
林瑛朝余以清做个手势,然后简洁地说:“确定。我们认真搜索了各个青年租客的房间,没发现和现场相关联的证据。”
“现场关联的证据是指?指纹或者DNA信息吗?”
“实际上,现场并没有提取到这么直接的线索。我们是通过伤口高度、角度、伤痕,用技术手段,分析出嫌疑人身高体貌的。这个分析是准确的。”
“但和那些租客对照不上,是这意思吗?”
“没错。所以,基本上暂无头绪。”
“明白了,谢谢这位队长。下面我大概说一下自己的分析,这其实是个简单的三段论问题。
“不过,讲起三段论来,还是先说说我看卷宗的第一直觉——那就是,究竟凶手是何种身份,才能让不露痕迹地进入到三个被害者家中,然后又轻而易举地将三人锤头致死呢?”
“这也是最大的疑点——沈老师难道有答案吗?”林瑛微笑着反问道。
“当然有,原因就是被害者对相对力量的绝对自信。”
“啥……玩意儿?”小余被绕晕了。
“好,那就不说这个了……”沈喻继续说,但她的话又被施鲢打断了。
“这位漂亮姐姐,说起话来好像跳跃性很强的样子嘛。”
“……还是继续说三段论。”沈喻不睬贱兮兮的施鲢和气呼呼的小余,“大家都是搞刑侦的,对三段演绎肯定应用得熟门熟路。所以我也不班门弄斧,就直接说结论好了。
“我们先把十五号楼看作一个封闭的范围,在这个范围里,存在着两种住户,一种是留居的老年人,第二种是租客。
“现在警方已经确定了两个前提:凶手就在十五号楼内,凶手不是租客。
“所以,十五号楼的若干住户又兼容着两种身份,一种身份是受害人,另一种身份则是凶手。
“这便形成了一个简单的三段论:十五号楼里有留居老年人和租客两种住户,凶手就是十五号楼的住户——凶手不是租客——所以,凶手是老年人。”
林瑛和同事们愣在了那里。
“所以,这就是那些年轻房客开门的原因。如果门外是一个颤巍巍发病,向邻居求救的老人,他们非但不会丧失安全感——因为相比之下,自己的力量比一个老年人强大许多——甚至,他们还会泛起同情心和责任感。
“他们急忙打开门,把那位老年人迎进来。有的人可能把老人扶进屋子,有的人赶紧去打急救电话,但他们丝毫没有注意到老人袖管里藏着的凶器……
“不过我认为,第一起案件应该是被诱发的心理失常暴力行为。不过,凶手在一时激动犯恶之后,意外获得了心理满足感和依赖性,他于是不停寻找合意性的目标,开始了在同一栋楼里的屠杀……”
沈喻做完分析之后不久,滨江小区的系列杀人案就破获了。
嫌疑人果然是一位老人,而且还是一名女性。
她年轻时身体就好,底气十足,而且脾气执拗,嫉妒心特别强。
后来退休之后,她又特别注意强身健体,所以虽然白发苍苍,但体力其实很好。
而她杀人的原因令人瞠目结舌,竟然是为了摆脱老年人的孤独。
嫌疑人有一个儿子,儿子又给她生了一个孙子。儿子在某会计师事务所做审计,是个空中飞人,一年到头也不探望母亲几次。
嫌疑人十分疼爱自己的孙子,孙子也上了大学,正忙着读书和谈恋爱。有时候嫌疑人想孙子了,给他打个电话,但不是无人接听,就是被瞬间挂断。
第一宗案发那天半夜,嫌疑人突然觉得自己心里难受,她拨打儿子电话,但一直是忙音。她想打120,但又怕急救车来之前自己也没人照顾。
她记得走廊拐角的那家有个租房子住的年轻人。她捂着胸口走过去,按响了他的门铃。
年轻人从猫眼望去,看到是邻居老人捂着胸口站在门前,他急忙拉开门,询问她怎么了。
嫌疑人说自己难受,年轻人赶紧把她请进屋子,给她倒了一杯热水,然后给手机开机,准备打急救电话。
就在这时,嫌疑人无意中看到了房间里的一幅照片。
照片里,年轻人扶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两个人笑得十分开心。
嫌疑人问,这是谁?
年轻人回答说,这是我奶奶,小时候最疼我,有时候离家久了,真想奶奶做的饭啊。赶明年工作稳定了,我得把她老人家接魏阳来住上一段时间。
嫌疑人心里的嫉妒之火腾地就燃烧起来——为什么那个奶奶,能有这么好的一个孙子呀!
她越想越气,这时候瞥见旁边有个铁艺花瓶。一股邪魔般的力量控制了她的双手,她突然觉得胸口不痛了,她站起来摸过去,伸手拿起花瓶……
没想到的是,她的动作被正等手机开机的年轻人看到了。
奶奶,您这是?年轻人问。
哦,我看这花瓶好看。
年轻人没有多说什么。这时候手机已经开机,他低头开始拨打电话。
“咚”的一声,重重的花瓶底座凿穿了他的后脑勺。
嫌疑人杀人后,不知怎么反而更加冷静下来。她觉得心脏跳得更稳,呼吸也更顺畅起来。
她还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然后走进里屋,把年轻人的所有东西都翻了出来,造成入室抢劫的假象。
一切能识别身份的东西,不管多么贵重,她都一律不要。她最后只从抽屉里带走了五百多块钱现金。
流通起来的人民币是无法追寻踪迹的,她边想着边起身,想办法抹去了自己来过的所有痕迹。
至于这个花瓶,还是带走扔掉吧。年轻人只是个租客,家里少个花瓶,大概是查不出来的。
出乎嫌疑人意料的是,第二天年轻人的死就被单位发现了。小区发生命案的新闻传到网上之后,她很快就接到了儿子主动打来的电话。
妈,您没事吧?可吓死我了!您这几天哪儿也别去,明天我去看您去!儿子惊慌地说。
第二天,儿子带了全家人赶到滨江小区,嘘寒问暖了半天,还给房门口安上了警报器。
第三天,儿子出差,他又委托孙子来探望奶奶。孙子带来了女朋友,那女孩长得特别乖巧,还在家里帮奶奶做饭。
原来小区里死人还能常见到家人啊,那就让他们死下去吧……
嫌疑人心里这么想着,又故伎重演,接连做出第二起、第三起案件,只不过她的作案工具从花瓶变成了一把老扳手。
第三起案件发生后,儿子彻底慌了神,他赶到小区,把老母亲接到自己家里居住。所以警方排查十五号楼的时候,也并没有进门排查嫌疑人的住处。
......
这便是沈喻协助警方破获的第一起案件的真相。今天听林瑛一说,我越发觉得自己所爱的女人简直酷到了极点。
“厉害,太厉害了。我真是没看走眼。”我边吃着东西,边对林瑛赞叹道。
“人家厉害关你什么事儿?你就死了心吧。”林瑛开始规劝我,“像你这种佛系追女仔的,啧啧,真少见。真不知道是她不正常还是你不正常。”
“为什么不追?她难道说自己终身不嫁了?她只说是独身主义者而已。”
“这俩难道不是同一个意思?”
“起码从形式逻辑上来说不是一个意思吧——我最近也在研究逻辑学,为的是跟她有共同语言,嘿嘿。”
“行吧,你这么努力,说不定还有一丝可能呢。”她似乎在安慰我,但我在这件事上听什么鼓励和安慰都觉得是真的。
“那我就还有希望——你觉得我像备胎吗?”
“你别侮辱备胎好不好,你充其量也就是个防滑链。还有,你约我吃饭还选在大学旁边,是不是等着吃完饭,正好那边儿下课铃也响了,你好一抹嘴就冲过去献殷勤啊?”
“谁去献殷勤?”我装作懵逼地反问。
林瑛瞪我一眼,刚好她的微信响了起来,她低头看一眼手机,拿起餐巾擦擦嘴,然后急匆匆站起身来。
“不跟你贫了,又来了一个大案子,我得赶紧去趟现场。”
“哎,我花了两百块钱请你吃饭,才聊了五分钟不到呢。”
“瞧你没出息的劲儿!哦,对了,我给你支个招,最近有部片子叫《陆垚知马俐》,讲的就是备胎和女神的事儿。你可以请她去看看,万一她那铁石心肠被打动了呢。”林瑛撇下这句话便匆忙离去。
我看着林瑛走远,又看看桌上的饭,自己慢慢吃完,然后在附近电影院买了两张票。瞅着快到了沈喻下课的时间,便急忙朝魏阳大学的教学楼赶过去。
今天运气特别好,我刚进楼门口就看见她从楼梯上走下来。
“你又来干嘛?”惯常的开场白,惯常得简直都快灌肠了。
“干嘛说又?”我赶紧冲过去想帮她拎包,不过她自己把包挎在了肩上。
“昨天来了,前天来了,大前天,大大前天,大大大……算了,你来学校找我都快成本质规律了。”
“真没有。我刚看过书里的概念,规律具有必然性、客观性、普遍性和永恒性。我来学校找你其实都是巧合嘛,比如今天我就正好路过这边,然后突发奇想,想请你去看个电影。”
“你还在背书呢?——什么电影?”沈喻快步前行,我在后头紧紧跟着。
“《陆垚知马俐》。”
“不看。”
“挺好看的。”
“不就是说的备胎的事儿吗?你觉得你像备胎吗?”她忽然停住脚步,回头反问我一句,把我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像。林瑛说我不够格。”
她噗嗤一声笑了。
“我声明一点啊,我从来没把你当过备胎。”
“那我是不是可以转正了?”
“去死。”沈喻瞪我一眼,“你开车没?”
“开了。”
“那拉我去杀人现场吧。林瑛说是个大案子,需要我过去,手机上已经有十几个未接来电了。”
“那……”我拿着手里的两张电影票有点犹豫。
“走吧!这次不去了,下次我请你看!”
“真的?!我把车停在学校门外马路边儿了。我这次能进去现场瞅一眼吗?”
“你不怕吓着?”她没回头看我,目视前方咯咯笑了。
“你都不怕,我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怕?”
我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准备在沈喻面前好好表现表现,也好让她对我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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