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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问题,这里面有一个特殊的历史背景。那就是大顺开国北伐之初,惨烈的川陕拉锯战,使得四川许多年都没缓过劲儿。
四川号天府之国,应该是理所当然的西南地区中心地位。
然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四川的人口、财力都不足,大顺之前对西南地区的改土归流,是以西安、襄阳为基地的。
西安做不了西南的中心区。
襄阳也当不了西南的中心区。
只有四川、成都撑得起西南中心这个名号。
现在大顺的情况就摆在这,北方没有战争了,至少百年之外完全看不到战争的可能性了。
朝鲜郡县化,那是早晚的事,但要等实力足够之后,否则怕提前把日本吓到了。
越南北部郡县化,在海军建设之后,也是早晚的事。
但是,终究这些地方和西南地区不一样,西南地区大顺继承了大明的全部遗产,是视作“畿内”的。
北方的事解决了,南下就是大略所在。
四川经过将近百年的休养生息,也已经缓过劲儿来了,足够支撑起大顺的西南核心区的地位了。
皇帝支持刘钰的四川井盐入湘楚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西南改土归流,两淮盐商使不上劲儿。
再往大了说,北方草原两淮盐商也使不上劲儿了;南洋那边,两淮盐商还是使不上劲儿。
又肥。
又卵用没有了。
真当封建皇权的杀猪剔骨割肉刀不存在啊?
两淮盐商自己把路给走绝了,那也怪不得刘钰和皇帝下黑手——如果他们还有卖盐、市场、销售、运输的价值,那么这一次未必会动的这么狠。
问题是他们自己躺着赚钱赚的太舒服了,既不卖、也不运,走向放贷、租盐引的路了,运河一废,他们已然毫无价值了。
是以皇帝支持刘钰的这个非常大胆且激进的盐改政策,并认为别人的改革方向都是战术上的,唯独兴国公在战略上看了一步,这才是真正的朝廷重臣。
但是,激进的盐政改革皇帝支持。
激进的矿业放开发展,皇帝却不支持了。
除了一放就乱的因素外,还有个很重要点的,那就是……因为战乱恢复政策和交通不便的缘故,使得四川这几年实在有点“仁义王道”的样板模样。
这一点,虽在刘钰看来,就是不可持续的,难道人多了再来一场大顺开国的川陕拉锯战,用马尔萨斯的死亡骑士来一波?
但皇帝看问题可不像刘钰这么理性的冰冷,是以在给刘钰奏疏的第二条朱批上,则着重说了这个问题。
“自本朝开国以来,蜀中人口凋敝,多行宽纵之策。人丁、地亩、盐井,皆轻税,多行休养生息之策。”
“初年人口凋敝,本朝又多次蠲免,人少而地广,是以中人之家,非耕即读,鲜有大贾。”
“爱卿前几日之奏疏,言西商入川,如入无人之境,便源于此,不善经商,民不言诈。”
“天下皆有溺女婴之恶习,惟川省民人,无论贫富,生女必举,此习俗之大美者,若如桃源。”
“而至爱卿所谓‘工商发达’之地,溺女之最盛处,莫过广东、江浙。”
“前朝成化年间,便有臣子言:温州、台州、处州此三府溺女婴之俗最甚。此弊不独三府,延及宁、绍、金华,南直隶亦然。”
“爱卿言,欲治溺女之俗,唯有发展纺织。”
“让生女可做工,可为父母丈夫公婆赚银钱,可卖为包身工,则溺女婴之俗可轻矣。”
“朕每读至此,不由慨叹:爱卿常言的进步,竟是要进到人皆无情,皆以银钱利论,乃至父母子嗣之亲且不能免的地步吗?”
“这就是爱卿心中的虽九死其尤未悔的大道?”
“天下有变,朕亦知之。值此大争之世,诸侯纷争。然天朝地大,以东南之进,亦可敌西夷诸国,爱卿何不为仁义王道,留一片净土?”
“此批,非以君臣论,而以百家之鸣辩。儒谈仁义、墨谈兼爱、法言术势、道论绝圣,爱卿信的又是什么?”
“爱卿不谈仁义,少论兼爱,法术势之学更是叫人莞尔。”
“儒有三代之治,墨有兼爱大同,道有小国寡民。乃至于释有转世轮回、耶回皆有天堂奶蜜……爱卿所预所推之世,如此冰冷,人皆言利,乃至亲情都可置于秤上,朕实不知是什么撑着爱卿往前走。”
这是皇帝少有的性情流露,他说这不是君臣在谈事,而是算是百家明辨的交流。
皇帝从一开始就知道,刘钰是个心中有道的人。这个道,可能包括忠君、社稷、天下、但这只是道衍生出的德。
而道本身呢?
为什么西人教不用地狱来吸引人?因为都知道那不好。
可从当初刘钰对发展纺织业是减少江浙溺杀女婴的最好办法的说法;从皇帝知道刘钰是在骗日本人但看了之后也胆战心惊的人口四凶论……种种这一切,都让皇帝觉得,刘钰想要的那个世界,比起小农经济的大顺,更像是个魔窟地狱。
所以皇帝想不明白,为什么刘钰对魔窟地狱这么热衷?
你说信耶教信回,那都可以理解,为了天堂;信儒,是为三代之治……那都是美好的。
人皆有爱美之心,怎么就有人把相对于三代之治的魔幻鬼窟,作为毕生之道去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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