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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特勒就那样睡了,睡在情人的怀里。就算大家手忙脚乱地摇晃他、大着胆子拍打他、悲怆地呼喊他,歇斯底里捶胸顿足泪水化作倾盆雨把嗓子喊哑,他还是那样睡着,全无动静。冉妮亚抱着他不知道因体温流失还是山风吹拂变冷的躯体,泼洒着泪水摇撼敬爱的元首。她现在能确定一件事,他就算没死也已经昏厥,而且病的不轻。

冉妮亚抱着元首闭上了眼睛,试图控制住喷薄欲出的泪水。等再睁开眼睛时那目光已变成了两把尖刀,直指米沙。士兵们惊愕的目光从冉妮亚游移到抱头蹲在地上的米沙身上,不知道是谁喊了声:“打他,他气死了元首。”

几十年后东方某国有一句恶毒口号:把他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成为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这个恶毒还未及表演,米沙“扑嗵”倒在地上,嘴角流出一股殷红的鲜.血,双目圆睁望着遥远的苍穹,他全身抽搐着,每抽搐一下,嘴里便喷出大口大口的血液,最后一动不动了。

米沙服毒自杀了,并不是死于对元首的愧疚——他只不过是说了几句过头话而已——而是死于对理想的幻灭。

“米沙,你瞧你干了什么呀!”丽达从元首身边疾跑过去,抱住他身体不停地战栗,泪水像珍珠一样直往下掉落。米沙用尽最后的力气浮出一丝笑纹,声若蚊蝇:“丽达,元……首不行了,我要追随格鲁勃斯去了,保……重。我爱你……”

“米沙——”丽达哽咽着,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抱着他,防止她的泪水滴到米沙的脸上。俄罗斯人有种讲究:泪水滴到将死者的脸上,会阻止人家升腾到天堂。

想上天堂的不止是米沙一个人,卡尔梅克人毫无表情地轻声喊话:“鲍斯特,你要干什么?”

他镇定地看着强奸犯举枪对准自己的嘴巴,并不打算扑过去按住,别人也一样,怔忡地看着他将枪口塞进嘴里的同时扣响了板机,有人早早闭上了眼睛。他们真不是冷漠,而是觉得这个名声不佳的强奸犯应该分担气死元首的责任,有一种为元首殉葬的情绪在作怪。

“砰——”一声沉闷的响声,鲍斯特少尉的后半个脑壳不见了,剩下的脑袋变成了开了瓤的西瓜,连同身子直挺挺地倒向迅速躲闪的那群士兵,失去支撑后仰面倒在地上。

卡尔梅克人看了看冉妮亚怀里的元首,瞅了瞅丽达怀里的米沙,瞥了瞥孤零零躺倒在地上的鲍斯特,对着黑压压围拢成一圈的人,从高官贵胄到无名小卒环视了一周,又呆呆地望了望远山近岭、茫茫大地,腮帮子动弹了几下。

冉妮亚向丽达大喊:“别抱着个死人不放,看住活人。”但这个时候卡尔梅克人脸上是一种惊愕已极,他又使劲咬了几下牙,最后“噗”地吐出来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物件:原来是装着氰化钾的玻璃瓶,只不过是专门迷惑敌人的、实心玻璃的赝品。

卡尔梅克人又回过头注视着元首——令他崇敬到把自己毫不犹豫交给他的人。他理解米沙和鲍斯特,他们不愿意活在没有希特勒的世界里。如今,他的部下全部死去,他们的头目还不要脸地活着,这是最大的耻辱。

卡尔梅克人伸出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拭去终于喷涌出来的泪水,猝然掏出手枪,上弹匣、开保险、推膛上弹,举到脑袋边,一击即发。

丽达把自己甩过来,鲍曼与薇拉也拥上前扭打、摁住,走火的枪响。被打飞了帽子的鲍曼轰然倒地。卡尔梅克人挣扎间一巴掌甩在薇拉的脸上,鲍曼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起来,对着卡尔梅克人的腹部就是一拳头,正打在铜扣子上,打人者自己原地疼得直跳。曼施坦因扑上前,被卡尔梅克人踢中裤裆,狼狈不堪地抱着肚子退出,政治局委员们一拥而上,沉闷的殴击声不绝于耳,等到戈培尔悟着肚子蹲到地上、等到希姆莱从背后一脚把卡尔梅克人踢爬下时,这场短兵相接宣告结束。

“你们为什么救我?”卡尔梅克人死要死个明白。

希姆莱摘下只剩下一只镜片的眼镜,小眼睛里闪着寒冷的光芒,气喘吁吁地冷笑:“作为元首的亲随,你应该先为元首守灵,然后追随他,替我们到阴间给他汇报工作。”

费尽千辛万苦从十八层地狱加炼狱里拣回一条烂命的三人,本已心灰意冷,看破红尘。目睹他们的元首撒手归西后,万念俱灰,决定追随敬爱的元首而去。想当初在北方战线,卡尔梅克人与他的手下、这支别人眼里的人渣小分队在面临上军事法庭、舅舅不疼姥姥不爱,走投无路、万般无奈之下,是元首收留了他们。那天晚上,他们发出誓言,写下血书,要与元首同生死、共命运。现在,别人都实践了诺言,只剩下卡尔梅克人苟活与世,但他暗暗地发誓,等待元首下葬后,他绝对一了百了。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死还不容易。

接二连三的糗事分散了大家的注意力,现在,所有人的目光射向无知无觉的元首,他们万人敬仰的元首像尚未断奶的孩子一样躺在冉妮亚怀抱里,丽达颤抖着用手拍打他的脸:“元首,你别吓我,冉妮亚,他这是怎么啦?”

秋风吹拂着这片山坡,希特勒心力交瘁,感觉他的身体离开了那具躯壳冉冉升起,向太阳奔去。他觉得三魂六魄一起飘逝,一点点升入阳光,升入阴暗,如同到了永远无法到达的纯真之地。元首低头回望着刚才离开的地方,他头一回能够从容不迫观察人间万物。温暖的阳光照耀着起伏不平的森林和草地,猝然之间森林在冒烟,草地变成了拔光毛的鸡,转眼间这一片密密麻麻变成了人,怎么那么多人?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天边。

他还看到两个美女怀中的自己还是那样睡着,肝肠寸断的丽达呜咽变成了号啕,冉妮亚悲恸欲绝地呼天抢地,所有人神情黯然,像是忽然被吸干了精神与斗志,像是战死者的尸体伶仃临乡,正应了那个成语:如丧考妣。

元首突然冒出个念头:古代君王醉酒察人,我何不装死察人呢?且看这些人如何表现,谁对他忠诚老实,谁对他阳奉阴违,谁抢班夺权、谋朝篡位,或者是等他驾鹤归西后,大家开笼放麻雀——各奔前程。

于是,他站在云端之上,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下面的闹剧——

很快验证了这句话:最忠诚的是女人和狗。冉妮亚哭天抹泪地念叨着: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他笑了,她把中国宋代诗人陆游的《钗头凤》也拿出来了,整个是大才女。丽达悲痛欲绝说不出话来,一拳头咂在一块石头上,指关节猝然血肉模糊。

他最关心的那几个人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半晌,戈培尔走上前,推开无所事事的外科军医,把手指放到元首的鼻翼下自言自语:元首的确停止呼吸了。

戈培尔默默无言地回到他们中间,宣布:“我们的元首因心脏病突发,已经光荣献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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