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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风云亲自出辕门将其迎进帅帐,开门见山地问道,“明公匆忙来此,是否东都有变?”
“正月二十三,圣主下旨,大赦天下,除大逆之贼外,余者皆赦。”韦福嗣目露深意地望着李风云,郑重其事地说道,“你在大赦之列。”
大逆之罪,是意图推翻皇帝、篡夺国祚的大罪,而界定这个罪责的首要条件就是,是否自称天子、自称皇帝,是否建国。
当前大河南北各路起义者中,有称王、称公的,就是没有自称天子、皇帝的,更没有建国的,而王、公都是诸侯级别,构不上大逆之罪,可见大家都有政治头脑,都留有余地。
李风云没有开国,没有自封爵位,仅仅自封一个大总管,而总管是官职,在政治上留得余地更大。另外自其举旗开始,他的公开口号就是“反徭役,均贫富”,也就是说,他造反的目的,是利用暴力手段,胁迫东都修改不合理的权力和财富分配制度。这实际上是一种政治诉求,与篡国、与推翻皇帝均无关系。事实也是如此,李风云到目前为止,举的是大隋大纛,穿的是大隋戎装,其政治言论也均是针对东都不合理的制度,所以,李风云虽然是东都钦定的天下第一贼,却在大赦之列。
圣主在二次东征之前,下旨大赦天下,其用意不言而喻,这不仅仅是对东都保守派的妥协,是对各大政治集团的让步,更是一种谋求东都政局稳定、国内局势稳定、中土大和谐的一种政治手段,它在政治上的诱惑力太大了,东都上上下下、中土各阶层都能从中分享到大小不等的政治利益。
从时间上推算,齐王杨喃和韦福嗣显然是提前从东都得到了这一重大消息,随即拟定了决策,匆匆而来,其目的很简单,说服李风云接受朝廷的招安,然后齐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获得联盟数万大军,一夜间实力暴涨,接着他便能直接威胁到东都,以此来胁迫圣主让步,给予其所需要的政治利益。
李风云稍一思索后,问道,“这是齐王的意思,还是明公的想法?”
“这不重要。”韦福嗣摇手道,“重要的是,你怎么想。”
“某的想法很简单,招安了,某和某的部属们除了换一个身份外,还能得到什么?”李风云冷笑道,“某和某的部属们一旦失去军队,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由你们宰割了。”
韦福嗣似乎料到李风云不会受抚招安,表情很平淡,“这对你们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错过了,或许就再也没有了。”
李风云笑了。如果他不知道历史前进的轨迹,当然难以抵御如此巨大的诱惑,但历史上圣主大赦天下后,大河南北并没有几个豪帅受抚招安,可见山东政治集团并不接受圣主的这一政治手段,而原因很简单,只要关陇人控制朝政,山东人就被动挨打,可以预见,受抚招安的豪帅们一定会被东都秋后算帐,最终必然连累到山东政治集团,所以这道大赦令,实际受益的不是山东人,而是关陇人,是关陇的保守派。
曾经受到打击和压制的保守贵族们,乘机蜂拥而出,由此造成的结果就是,圣主虽然让东都的各大政治集团都支持他的二次东征,但保守势力的元气恢复,严重阻碍了他的大一统改革,东都的政治斗争迅速迎来一个**,而**就是东都的兵变,就是保守势力要推翻圣主和改革派,摧毁大一统改革,二次东征因此失败,圣主为了二次东征而被迫向保守势力妥协的做法,最终是自酿苦酒,自食恶果。
“对我们来说,这不是一个机会。”李风云笑道,“明公,还有齐王,你们因为自身所处位置不同,利益诉求不同,始终不能接受某的东都未来政局的推演,你们始终抱着一丝幻想,试图用温和的、不流血的甚至是合乎法度的手段,来实现自己的目的,但这是不可能的。某说过,自中土一统后,中土政局的核心矛盾就是改革和保守的矛盾,所有的权争包括一次次血腥的皇统之争,都是源自这一矛盾,而随着改革的深入和加快,这一矛盾越来越激烈,不可调和,不可化解。齐王若想登顶,保守若想压倒改革,只有用暴力手段,这是唯一的办法。”
韦福嗣陷入沉默,久久不语。
李风云也没有说话,静静地坐在一边,任由韦福嗣思考。
很长时间之后,韦福嗣的声音终于再度响起,但这声音里透出一丝颓丧,一丝疲惫,一丝不甘,“正月二十四,圣主下旨,代王杨侑留守西京。刑部尚书卫文升出任西京留守,兼领京兆内史,授临机处置、便宜行事之大权,辅佐代王镇戍关中。圣主还敕令代王待卫文升以师傅之礼,诸事皆从卫文升。”
李风云顿时恍然,怪不得韦福嗣匆匆而来,东都政局果然大变,而这个变化对齐王杨喃极度不利。
之前圣主拜崔弘骏为赵王长史,崔赜为越王长史,向天下传递出改皇统继承原则“立嫡、立长”为“立贤”,直接把齐王杨喃逼到了失去继承权的“悬崖”边上,但从表面上来说,这还仅仅是一个讯息,一个信号,尚没有付诸实施,齐王杨喃尚有机会。然而,支持齐王杨喃的以韦氏为首的关陇人,自得到圣主发出的这一讯息后,就不得不考虑圣主的真实态度和目的。圣主的真实态度是,齐王杨喃已经失去继承权,其目的是逼着以韦氏为首的关陇保守派做出妥协。
关陇保守派不得不妥协,因为政治上的保守立场,他们失去了齐王杨喃,但他们还有代王杨侑,他们还有机会,于是妥协,让步,而圣主如他们所愿,在自己东征期间,让代王杨侑留守西京,由此正式确立了代王杨侑的继承人身份,但为了代王杨侑能够继承大一统改革的政治理念,韦氏失去了辅佐权,改革派的中坚人物刑部尚书卫文升承担了教授之责,成为代王杨侑的师傅。
西京是陪都,东都才是京都,才是中土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既然圣主东征期间,任命一位皇孙为西京留守,那么东都当然也要由一位皇子皇孙留守,而留守东都的皇子皇孙才是圣主心目中排在第一位的皇统继承人,那么留守东都的是哪一位皇子皇孙?
李风云出言询问,韦福嗣摇头,目前圣主还没有下旨宣布,所有皇子皇孙都有机会,齐王杨喃也有机会,正因为如此,齐王杨喃才想到了招安李风云,立下戡乱大功的同时增加实力,以此来威逼圣主让自己留守东都。
“这怎么可能?”李风云苦笑。
代王杨侑的母亲出自韦氏,齐王杨喃已经死去的王妃也是出自韦氏,他们的背后都是以韦氏为首的关陇人,现在这一政治集团倾尽全力支持代王杨侑,那么齐王杨喃自然就被他们抛弃了,这是不言而喻的事。当然了,韦氏也会脚踏两条船,但他们用在齐王身上的的政治资源必然微乎其微,韦福嗣能继续留在齐王身边,辅佐齐王,实际上已难能可贵了,韦福嗣也算仗义了。
“如果某不愿接受招安,你是否绝望之下,离开齐王?”李风云问道。
韦福嗣迟疑不语。
“听某一句劝,此时此刻,你千万不要离开齐王。”李风云正色说道,“理由某上次已经说过了,另外,依据某的推演,齐王并不是没有机会,只是机会渺茫而已。如果齐王一直居外发展,甚至能发展到割据一方,那么他继承皇统的机会将大大增加。”
齐王若想居外发展到割据一方,唯一的机会就是李风云所预测的南北战争,所以韦福嗣看了李风云一眼,问道,“你坚持认为,南北大战即将爆发?”
“某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两年内,南北危机爆发,南北大战一触即发。”李风云的神色非常凝重,语气非常严肃,“你能否坚持两年?你只要坚持两年,你就会看到齐王问鼎的希望。”
“某如何相信你?”
“某说过,今夏,东都爆发兵变,二次东征功亏一篑。”李风云不假思索地说道,“如果某的预测应验了,二次东征功亏一篑,它对北疆镇戍,对南北关系的影响是致命的,南北危机的爆发是不可避免的,到那一刻,你就会相信某了,而距离那一刻的时间,满打满算还剩下四个月。去年我们有三个月的约定,你耐心等待了,结果某的预测应验了,那么今年你能否耐心等待四个月?能否给齐王,给某,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
韦福嗣沉默了。去年李风云预测东征失败,那是个不可思议的预测,但预测应验了,这是否证明李风云当真拥有预测未来的惊天异能?看着李风云年轻的面孔,韦福嗣信心不足,但看到李风云那一头雪白得让人倍感诡异的白发,韦福嗣的信心又直线上涨。李风云的满头白发,本身就是一个无法解释的玄幻之物,而这种无法解释的神秘事务,恰好能给人以无限遐想。
“善”韦福嗣点头同意了。
因为大赦,他有了东山再起的机会,但韦氏的政治资源是有限的,韦氏又英才辈出,而他年纪又大了,此刻返回西京,与家族其他人争夺有限的政治资源实为不智,倒不如耐心等待四个月,看看形势发展再说。正如李风云所说,齐王还是有机会的,关键在于能否抓住机会。
“董纯已经抵达彭城。”韦福嗣说道,“几天后,齐王将北上鲁郡,某安排你见一次齐王,希望你能说服他。”
李风云摇摇头,“时机未到,还是不见面为好。”
韦福嗣想了片刻,轻轻颔首,随即转移了话题,“齐郡这边战局如何?”
李风云详细解说了一遍,“指望三路义军齐心协力夹击张须陀根本不可能,所以此仗的关键是东莱水师出手的时间,水师一出手,这一仗就完了。”
韦福嗣听出来了,李风云对这一仗的态度很奇妙,他费尽心机促成三路义军夹击张须陀的目的竟然不是取胜,而是求败。李风云为何求败?他为何不帮助齐王控制齐鲁?
韦福嗣想到了李风云所预测的四个月后的东都兵变,如果齐王倾尽全力平叛,杀进京畿,甚至于兵进东都,他还有机会再回来吗?显然可能性微乎其微,齐王稍有不慎,就会陷入对手的包围,被圣主解除兵权重新关进牢笼,所以,齐王平叛建功之后,必须找一个借口,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东都,离开京畿,但这个难度显然很大,毕竟对手的目标不仅仅是平叛,还要铲除齐王这个祸患
韦福嗣束手无策之际,蓦然想到了李风云对未来的几个关键设定,当即眼前一亮,脱口而出,“你要北上?”
李风云北上了,祸害河北了,这对齐王来说是个耻辱,做为李风云的对手,他有足够的理由率军杀进河北,尾随追杀李风云,如此一来,齐王轻而易举就有了重新居外戡乱的借口,即便是圣主也不好出手阻碍。
李风云笑了起来,冲着韦福嗣躬身一拜,以表达他对韦福嗣的钦佩之意。
“今夏?北上?”韦福嗣沉吟着,思索着,陡然想到了一个要害之处,“没有足够的粮食,你如何带着数万大军渡河北上,转战河北?”
李风云在徐州的确抢了不少粮食,但打齐郡耗时太久,粮食肯定不够,而齐郡一战假若打败了,他被官军四处追杀,恰好齐王不久之后又要去东都平叛,最大的“靠山”没有了,李风云在蒙山就待不下去了,只有北上,一方面寻求河北人的庇护,一方面劫掠永济渠以化解粮食危机,但劫掠永济渠必然损害到河北豪帅们的利益,这显然不利于李风云转战河北。
“山人自有妙计。”李风云笑道,“今秋,当我们在河北见面之时,你就知道某如何解决自己的温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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