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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下过雨,天空很潮湿,没有云,天很蓝。还没到六点,太阳的尾巴就开始往地平线里钻。
景河东还要回家给老婆做饭,早早收了摊。他给景召打了通电话:“外卖送到了吗?”
“嗯,现在回去。”
景河东推着他的电动小三轮:“不用过来我这里,我已经收摊了,你直接回家。”
景召应了声,等景河东先挂电话。
天开始黑了,路上行人脚步变得匆忙,景召靠边停了车,下车来,走到对面路边。
路边有位阿婆在卖红薯,她用报纸垫着,坐在地面上,箩筐里很满,红薯没怎么卖掉。
大城市的人好像不太爱吃。
“阿婆,”秋风有些萧瑟,景召的声音很温柔,“我来买红薯。”
阿婆眼神不太好,看了好几眼才认出他:“是你啊。”
这个年轻人经常过来买红薯。
阿婆与他闲谈:“你有一阵子没来了,最近工作很忙吧?”
景召回话说:“上周去了外地。”
暮色沉沉,风抚不平老人眼角的皱纹。
阿婆用手撑着地面,动作不太利索地起身:“你要多少?”
“这些都要了。”
阿婆每天都会挑两箩筐红薯出来卖,运气好的时候,能卖出去一大半,她开价很低,两箩筐也不过几十块钱。
塑料袋都装在塑料袋里,都是用旧的。
阿婆挑出来两个最大的:“怎么每次都买这么多?”
景召站在路边,弓着腰与老人说话:“家里人爱吃。”
阿婆搓掉红薯上的泥土,一个一个撞进袋子里:“这些都是新挖的,你放几天会更甜。”
他应:“嗯。”
一边装着,阿婆一边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他说得更通俗易懂一点:“给人拍照的,有时候也拍拍山,拍拍水。”
“拍照啊。”阿婆笑了笑,牙齿已经掉了许多颗,“现在的人都爱拍照,不像我们那辈的人,老家在乡下,大家都穷,一辈子啊,就拍一次照。”
阿婆装好红薯,把袋子的提手挂在秤杆上,是那种老式的秤杆,要提起来才能用秤砣称量。
一箩筐红薯有十多斤,阿婆提起来有些吃力。
景召蹲下去:“我来提,您看着称。”
阿婆笑着把称给了他,说教他认称。
阿婆的普通话不太标准,景召其实没怎么听懂。
又说回拍照的事了,阿婆感慨:“我这把年纪,也该拍次照了。”
这把年纪,该拍遗照了。
很多地方的老人都是这样,一辈子就拍一次照,就在他们觉得自己将要和亲人告别的时候拍。
如果是办身份证的时候拍过了,那就有可能不会再拍了,或者来不及再拍,等到离开人世的时候,从身份证上抠出生前的模样。
如果跟他们讲有种职业叫摄影师,他们也理解不了。
两个大袋子装不下,剩下的几个阿婆用小袋子装着,那一小袋没有过称,一起给了景召。
他把袋子放在地上:“多少钱?”
三十三块五毛。
阿婆说:“三十块钱。”
景召只有一百块的纸币。
阿婆的钱都用塑料袋装着,一个袋子套一个袋子,套了好几层,袋子掀开,钱用布包着,没多少零钱,不够找零。
路边有还在营业的便利店,走几步还有菜市场。
“我去换零钱。”阿婆不放心把箩筐留下,打算一起带过去。
景召说:“下次再找吧。”
黄昏下的倒影,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点凄凉。
风不挑人,谁都吹,把老人的脸吹红、把背吹弯、把眼睛吹得沧桑。
阿婆问他:“你在哪里拍照,有没有店面?”
“有店面。”他说话的语速很慢,“在沙塘北,红柳巷。”
阿婆把钱塞进了装满红薯的袋子里:“那这钱你别给了,下次我上你店里拍照。”
她快八十了,该拍遗照了,那天她一定要穿新做的衣服,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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