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狩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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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黏腻的甜腥，混合着铁锈和腐肉的臭气，死死糊在沈默的鼻腔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肮脏的淤泥。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混凝土残骸，身体蜷缩成一团，紧紧贴在断墙投下的、仅存的一小片浓重阴影里。研究所那场噩梦般的爆炸和崩塌，似乎还在他耳膜深处疯狂回响，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胸口深处那块诡异的血玉，带来一阵阵闷钝、沉重的痛，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里面攥紧、搅动。

他死死咬着牙关，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腥甜，那是牙龈被自己咬破的味道。汗水沿着额角滚落，滑进眼角，刺得生疼，他却不敢抬手去擦。身体每一寸肌肉都绷得如同拉到极限的弓弦，细微地颤抖着。血玉在胸腔深处搏动，那感觉不像是一块石头，更像是一个贪婪寄生在体内的活物，每一次脉动都带着一种冰冷、滑腻的吸吮感，试图从他滚烫的血液里榨取着什么。

“呼哧……呼哧……”

粗重得不像人类的喘息声，就在不远处的瓦砾堆后响起，伴随着爪子刮擦混凝土表面的刺耳噪音，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执着。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受惊的猫。他屏住呼吸，身体又往下压了压，几乎要融化进这片废墟的阴影。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动，撞击着那块冰冷沉重的血玉，每一次撞击都带来一阵尖锐的悸痛，让他眼前发黑。

那是什么？研究所里那些被血玉能量彻底扭曲、只剩下杀戮本能的失败品？还是外面世界里，同样被这场灾难波及变异的……东西？

声音停顿了。

死寂，比刚才的刮擦声更令人窒息。

沈默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腐臭的腥风，毫无征兆地从他头顶上方猛地扑了下来！他根本没时间思考，求生的本能像电流一样炸开全身，身体猛地向侧面翻滚！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他刚才藏身的地方炸开！碎石和尘土像霰弹一样爆射开来，劈头盖脸砸在他身上。沈默狼狈地滚出几米远，后背重重撞在一根裸露的扭曲钢筋上，剧痛让他闷哼一声，眼前金星乱冒。

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猛地抬头。

月光，惨白如霜，吝啬地透过断裂楼板间的巨大缝隙洒落下来，勾勒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轮廓。

它像人，又绝不再是人类。勉强维持着类人的直立形态，但四肢异常粗壮扭曲，覆盖着一层湿漉漉、反射着幽暗油光的黑色硬痂，如同被烧焦后又淋上了沥青。躯干部分膨胀得不成比例，肋骨般的骨刺刺破皮肤，狰狞地突起着。最恐怖的是那颗头颅——五官像是被强行揉碎又胡乱拼凑回去，一只浑浊的巨大眼球几乎占据了半张脸，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沈默。另一侧本该是眼睛的地方，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的、不断渗出粘稠黄绿色液体的孔洞。一张撕裂到耳根的巨口张开，露出层层叠叠、如同鲨鱼般细密尖锐的獠牙，粘稠的涎水拉成丝线，滴落在下方的瓦砾上，发出“嗤嗤”的轻响，腾起一小股白烟。

恐惧，纯粹的、冰冷的恐惧，瞬间攥住了沈默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他甚至能闻到那怪物巨口中喷出的浓烈腥臭，带着腐烂内脏和强酸混合的可怕气味。

那巨大的独眼锁定了他，浑浊的瞳孔里没有丝毫属于理智的光，只有最原始的、对血肉的贪婪渴望。它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粘腻的咕噜声，如同破风箱在抽动。紧接着，那庞大的、覆盖着油亮硬痂的身躯猛地向前一倾，巨大的骨爪撕裂空气，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风，朝着沈默的头颅狠狠拍落！速度快得只在月光下留下一道模糊的黑影！

躲不开！

死亡的阴影如同冰水兜头浇下。沈默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血玉在胸腔里疯狂搏动的冰冷触感，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那里。本能压倒了一切！在那巨大骨爪即将触碰到他头皮的前一刹那，他全身的力气、所有的恐惧、还有胸口那股灼烧般的剧痛，全部汇聚到右臂，完全不经思考，如同被一根无形的线猛地牵引，朝着那拍落的骨爪下方、怪物相对柔软的腋下位置，亡命般地一拳捣出！

“呃啊——！”

一声嘶哑的怒吼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带着绝望和疯狂。

就在他挥拳的瞬间，异变陡生！

他挥出的拳头皮肤之下，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猩红光芒！无数细密、扭曲、如同活物般的血色纹路，瞬间从他拳头的指骨、手背、手腕处浮现、蔓延，如同烧红的烙铁烙印在皮肉深处，又像无数条疯狂扭动的细小血管！一股难以形容的灼热感，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顺着手臂凶猛地冲向他的大脑！

“噗！”

拳头没有击中预想的腋下。怪物的骨爪拍击带起的巨大风压，让沈默的身体猛地一歪，他的拳头带着那诡异的猩红光芒，狠狠砸在了怪物膨胀躯干的侧面——那覆盖着湿滑油亮硬痂的位置！

接触的刹那，时间仿佛凝固了零点一秒。

没有坚硬的碰撞感。没有骨折的脆响。

只有一种……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按进厚厚油脂里的声音。

“滋啦——！！！”

一声尖锐到令人牙酸的灼烧声猛然炸响！那怪物覆盖着厚厚油亮硬痂的皮肤，在接触到沈默拳头上猩红光芒的瞬间，竟如同滚烫餐刀切入黄油般，毫无阻滞地陷了进去！

“嗷吼——！！！”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从怪物那张撕裂的巨口中爆发出来！那声音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痛苦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它庞大的身躯触电般剧烈痉挛，那只巨大的独眼瞬间被猩红的血丝彻底充满、爆裂，粘稠的黑血和黄绿色的脓液狂喷而出！

被沈默拳头击中的地方，一圈刺目的猩红光芒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光芒所及之处，怪物那覆盖着油亮硬痂的坚韧皮肤，连同下面的血肉，如同被投入岩浆的蜡像，肉眼可见地迅速发黑、碳化、崩解！一股焦糊的恶臭瞬间盖过了原本的腐臭，弥漫开来。

沈默惊呆了。

他甚至忘记了抽回自己的拳头。那灼烧的剧痛还在手臂上肆虐，血玉在胸口疯狂跳动，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而贪婪的兴奋。他眼睁睁看着那怪物被猩红光芒侵蚀的部位迅速扩大、崩解，黑色的灰烬簌簌落下。

怪物巨大的身躯失去了所有力量，像一摊融化的沥青，轰然砸落在满是碎石的废墟地面上，激起一片尘埃。它仅剩的残骸还在微微抽搐，被猩红光芒侵蚀的地方，碳化的速度没有丝毫减缓，黑色的灰烬不断蔓延、剥落。

几秒钟前还散发着恐怖威压的怪物，此刻只剩下半具焦黑扭曲的骨架，以及地面上迅速扩大的一滩粘稠、冒着细微气泡的黑色油状物，散发着刺鼻的焦臭和强酸气息。

死寂，重新笼罩了这片废墟。

只有沈默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的喘息声，在空旷的断壁残垣间显得格外清晰。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右拳。皮肤上那妖异的猩红纹路正在迅速褪去，如同退潮般隐没于皮肤之下，只留下一种皮肤被过度灼烧后的火辣刺痛感。

刚才那是什么？

血玉的力量？吞噬？

一股强烈的虚脱感猛地袭来，双腿一软，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再次撞上冰冷的断墙。汗水浸透了破烂的研究所制服，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他大口喘息，试图平复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

就在这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顺着刚刚挥拳的右臂，逆流而上，穿透了肌肉和骨骼，最终汇入胸腔深处那块冰冷的血玉。

像一股微弱的电流，带着一丝……甜味？

不是味觉上的甜，而是一种更本质的、源自生命能量被强行攫取、转化后的奇异满足感。冰冷、滑腻，却又带着一种令人颤栗的诱惑力，瞬间抚平了刚才催动力量带来的撕裂般的剧痛，甚至让胸口那块沉重的血玉都似乎……轻盈了一瞬？

这感觉一闪即逝，快得像是幻觉。

沈默猛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诡异的感觉。是错觉吗？是肾上腺素飙升后的感官错乱？他抬起手，手背上还残留着刚才怪物喷溅出的几滴粘稠黑血，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他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的拇指，抹过手背上的黑血。冰冷的、滑腻的触感。

然后，鬼使神差地，他将沾着黑血的拇指，凑到了唇边。

舌尖，极其轻微地，舔了一下。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强烈铁锈腥味和焦糊恶臭的味道，瞬间在味蕾上炸开！这味道如此恶心，如此令人反胃，沈默的胃部一阵剧烈翻滚，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

但就在这极致的腥臭恶心的核心，在那令人作呕的味道沉淀下去之后，舌根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甘甜，如同黑暗中点燃的一缕幽香，顽固地浮现出来。

这丝甘甜，与刚才那股流入血玉的冰冷满足感，瞬间重叠！

不是错觉！

沈默的身体猛地僵住。胃部的翻江倒海瞬间被一种冰冷的惊悚感取代，汗毛再次倒竖！他触电般将沾着黑血的手指从嘴边拿开，死死盯着指尖那点粘稠的污秽，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领悟而剧烈收缩。

力量……吞噬……甜味……

一个冰冷、疯狂、带着血腥气息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骤然钻入他的脑海，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思维。

难道……刚才那怪物……被血玉……被他自己……“吃”掉了？

这个念头带来的冲击，比刚才直面怪物时更甚！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扶着断墙才勉强站稳。

“呜……呜……”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带着极度恐惧的呜咽声，极其轻微地从不远处一堆倒塌的货架缝隙里传了出来。那声音微弱得像垂死的小猫，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还有人？！

沈默瞬间从那种冰冷的惊骇中惊醒，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向声音来源。那堆倒塌的金属货架形成了一个狭窄的三角空间，在月光的阴影里，几乎完全被黑暗吞没。但那细微的、压抑不住的啜泣声，如同冰锥，刺破了这片废墟的死寂。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除了那断断续续的呜咽，周围似乎暂时没有其他危险的声音。刚才那怪物的临死哀嚎，似乎没有引来更可怕的东西？或者……暂时没有？

胸腔里的血玉，在吸收了那股诡异的“甜味”后，搏动似乎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冰冷沉重，但那股贪婪的吸吮感减弱了不少。刚才挥拳带来的撕裂感也在快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暖流，在疲惫不堪的身体里缓慢流淌，驱散着寒意和虚脱感。

这力量……这恢复……代价是……

沈默强行掐断了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念头。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腾的思绪和胃部残留的不适。他必须活下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无论变成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移动脚步，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像一道无声的幽灵，朝着那堆倒塌的货架潜行过去。每一步都踩在碎石和扭曲的金属上，需要极度的谨慎。他的感官被提升到了极限，废墟中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风声掠过钢筋的呜咽，远处不明来源的沉闷撞击，甚至尘埃落下的簌簌声——都清晰地被他捕捉、分析、排除威胁。

靠近货架，那呜咽声更加清晰了，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沈默蹲下身，透过货架扭曲金属条之间的缝隙，向里望去。

黑暗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身影。穿着沾满灰尘和污迹的蓝色工作服，肩膀瘦削，正剧烈地颤抖着。是个女人。她的头发散乱地遮住了大半张脸，双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但那绝望的呜咽声还是从指缝里断断续续地漏出来。她显然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沈默被袭击，怪物被那诡异的红光烧成灰烬。

沈默的靠近似乎惊动了她。女人猛地抬起头，散乱的发丝间露出一张苍白惊恐的脸，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映着沈默模糊的身影，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身体猛地向后缩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货架金属上，发出“哐”的一声闷响。

“别……别过来！”她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恐惧而尖锐变调，“怪物！你也是怪物！你……你吃了它！你把它烧没了！”

她的尖叫在死寂的废墟里显得异常刺耳。沈默心头猛地一沉！这声音太响了！

“闭嘴！”他压低声音厉喝，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厉，“你想把它们都引来吗？！”

女人被他冰冷的语气吓得浑身一抖，猛地用双手再次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牙齿咯咯作响，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顺着脏污的脸颊滑落。

沈默警惕地迅速环视四周。月光下，扭曲的钢筋和断裂的混凝土块投下狰狞的暗影，如同蛰伏的巨兽。远处，似乎有沉重的脚步声在徘徊，方向不定，但确实在靠近。不止一个！

该死！麻烦来了！

“想活命就跟我走！现在！”沈默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他伸出手，不是去拉她，而是指向货架倒塌形成的狭窄通道出口方向。

女人惊恐地看着他伸出的手，仿佛那是什么沾满剧毒的利爪。她剧烈地摇头，身体拼命往角落里缩，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墙壁里。

“不……不……”她含糊地呜咽着，泪水模糊了视线。

沈默眼神一冷。他没有时间也没有耐心去安抚一个被吓破胆的人。废墟里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了，那种沉重而拖沓的步伐，和刚才那只怪物如出一辙！而且不止一个方向！

“它们来了。”沈默的声音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你留在这里，就是它们的晚餐。跟我走，或者等死。选一个。”

他不再看她，猛地矮身，如同猎豹般敏捷地钻出货架的缝隙，身影迅速没入旁边一堵更高大、更坚固的混凝土残骸的阴影中。他没有回头，但动作刻意放慢了一丝，给那个女人留出了最后一丝跟上来的机会。这是他仅存的、微不足道的一点善意。

身后，短暂的死寂。

然后，是货架金属被撞开的、更加慌乱的哗啦声，和女人压抑着极度恐惧、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沈默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但神经绷得更紧。他带着女人，在迷宫般的废墟阴影里快速穿梭，利用断墙、倾倒的车辆残骸、巨大的广告牌骨架作为掩护。他的动作迅捷而无声，像一道融入黑暗的影子。女人则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喘息粗重，脚步虚浮，几次差点摔倒，全靠求生的本能死死支撑。

“呼……呼……呼哧……”

沉重的喘息声，带着浓重的痰音，清晰地从他们刚刚离开的区域传来。紧接着，是爪子刮擦金属和混凝土的刺耳噪音，还有某种东西拖着重物在地上摩擦的粘腻声响。不止一个！

沈默猛地停下脚步，身体紧贴在冰冷的混凝土墙后，对身后的女人做了一个绝对噤声的手势。女人立刻死死捂住嘴，连呼吸都屏住了，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透过一道狭窄的墙缝，沈默屏息向外窥视。

惨淡的月光下，两个巨大的、扭曲的身影出现在倒塌的货架附近。它们的形态各异，却同样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恐怖气息。

其中一个体形更加庞大臃肿，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绿色，像是高度腐败的尸体，表面布满了流着黄脓的水泡。它的头颅像一颗巨大的肿瘤，五官模糊不清，只有一张不断开合、滴落着腐蚀性涎水的巨口格外醒目。它行动迟缓，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和粘液拖地的“啪嗒”声。它似乎被地上那滩怪物留下的黑色油状物吸引，正用那肿瘤般的头颅凑近嗅闻。

另一个则显得更加“敏捷”一些，虽然同样畸形。它的躯干相对干瘦，但四肢异常细长，如同被强行拉长的竹节虫，覆盖着黑亮的几丁质甲壳。它的头颅很小，两只巨大的复眼占据了大部分面积，闪烁着幽冷的绿光，三百六十度地转动扫视着周围。它的动作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神经质，细长的节肢在废墟上快速点动，发出“哒哒哒”的轻响，像是在搜索着什么。它那细长的脖颈猛地转向沈默和女人刚才藏身的货架方向，复眼幽光闪烁。

“咕噜……”那臃肿的怪物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吼，似乎对地上的残渣失去了兴趣，巨大的肿瘤头颅缓缓抬起，浑浊的目光也开始扫视废墟。

“哒哒哒！”细长怪物细密的节肢点动更快了，它似乎捕捉到了空气中残留的、属于人类的气息（沈默和那个女人），细长的身体猛地转向沈默他们此刻藏身的大致方向！

被发现了！或者说，至少被锁定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