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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听途说终究没有亲眼目睹来得震撼。
在场的人,包括湖州横剑门魏光序和南海段百草在内,都或多或少从别人嘴里听说过陈无双是何等年少有为、且身四种顶尖御剑术于一身的事情,洞庭湖上杀玄蟒、井水城南斩逆贼的事迹更是耳熟能详,但亲眼见着他轻松化解七品高手攻势的同时,还能分心诛灭两位五品修士,这种巨大的感官冲击委实不好用语言来形容。
陈无双轻描淡写散去那朵剑气茉莉,团龙蟒袍无风自动。
也许是错觉,围观的江湖修士都感觉那身彰显地位超然的华贵衣裳,好像颜色要比之前深邃浓郁了三分,司天监赶制出来的蟒袍,论繁琐工艺之精细其实要比皇家大内织造还好,胸前张牙舞爪的威武团龙似乎活转过来,在银线绣出来的水浪图纹中扭动身躯,像是要挣脱束缚扶摇而起九万里。
七品密探神色复杂地看向两具同僚的尸身,兔死狐悲。
被先帝景祯秘密养在宫城深处多年,这群密探一直都很像是见不得光的老鼠,好不容易等来了西花厅这个可以摆在明面上行事的身份,出京时那两人还为此欢喜无比,这才多久,就这么死在了夜色温柔的白羊坡。篳趣閣
他总算明白了,即便有了天家无与伦比的信重,根基浅薄的西花厅也永远比不上屹立千年不倒的司天监观星楼,在朝堂穿紫的重臣看来是如此,在混迹江湖的修士看来也是如此,连百姓都知道乱世里最值钱的是黄金,他却刚刚醒悟,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收回其余两柄长剑的陈无双突然有了闲聊两句的兴致,只是听起来平淡的语气里夹在着一丝不太明显的惋惜意味,“各为其主立场不同,其实元玺皇帝没什么错处,你们三人也没什么错处,公子爷这是第一次觉得杀了人心里却不痛快。不知道你怎么想,说句真心话,对我而言取你性命一点都不算难事,但是你半生辛苦修成七品,就这么死了,心里想来是不甘的,可我又不能容姓吴的太监在身边安插眼线,很为难。”
这位转眼间就变成势单力薄的高手修士凄然苦笑一声,“生于乱世,人命如野草。”
年轻镇国公爷嗯了一声,算是认可了这个说法,指着一丛篝火道:“野草跟野草也不一样,都是生机断绝,有的在无人问津的路边腐朽,有的却能发出一时光亮。我的四境跟你的四境也不一样,你能以七品修为挡住天香剑诀片刻,这一身本事就很难得了,再一再二不再三,公子爷今天心情大好,不愿意杀你,可以给你一条路走,当然,绝不是让你全身而退返回京都城的路。”
不只是关系到切身安危的七品密探,围观的众人也都听懂了陈无双没有明着说出口的意思,摆明了阵仗要跟漠北妖族死战到底的司天监而今正是用人之际,如果这位西花厅的高手剑修愿意体体面面死在北境战场上,镇国公爷是想要成全他的,同样是死,总归能让人心生敬佩。
或许这些江湖修士里有人觉得,只因为对方出身于西花厅,陈无双就出手杀人,稍显狠辣,但静下心来设身处地想一想,换了自己是接掌司天监的新任观星楼主,也不可能在陈家老公爷孤立无援而坦然赴死之后,还对李姓天家或是大周朝廷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忠诚倘若换不来信任,那么愚忠就可以顾名思义了,愚蠢透顶。
杀人既是立威,也是陈无双在用这种不便于明言的方式昭告江湖,司天监从他出京北上开始就不再在乎所谓的积毁销骨,也不惧怕伤亡惨重,因为这不是在为大周王朝平定北境祸乱。
而是在为天下百姓芸芸众生,开太平。
哪怕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哪怕长路漫漫不见星月,陈无双也要往前走,所以,只好斩断一切有可能会拖累他脚步的阻滞、击溃一切有可能会阻挡他前行的障碍,这种时候量小非君子,宁杀错,不能大意放过。
默然片刻,这位七品密探最后看了两名同伴尸身一眼,抬头直视着陈无双,慢慢横剑当胸,“密旨在身,恕难从命。一柄焦骨牡丹,杀不尽西花厅数以千计的探子,若是公爷没有反意,又何必在乎我等从旁监视?西花厅未得宫中旨意,不好擅做主张掺和进江湖与漠北妖族的争斗中去,可无论如何,出自良心,也不会做出吃里扒外的蠢事。公爷今日杀了我等,看见的人不在少数,瞒不过其他探子的耳目,一旦消息传回京都,公爷可否想过,该如何给朝堂和陛下一个交代?”
陈无双蔑然笑了一声,语气逐渐变得冷厉,“去你娘的交代!偌大一座宫城里,可有人给我司天监战死的二十四剑侍、一万玉龙卫一个交代?可有人给我临死前奋力斩杀三千妖族的师伯陈伯庸一个交代?可有人给我至今还在为云州百姓死守剑山屏障的师父一个交代?”
一连三问,七品密探有口难言。
“许皇家借漠北妖族压境来削弱司天监,就不许公子爷断了元玺皇帝伸进北境的手,这是哪门子道理?别跟我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那一套狗屁说辞,是景祯皇帝先不拿着大周的子民当回事看,只顾自己安危,几万天子亲军拱卫京都,要不是公子爷赴汤蹈火走一趟,谢逸尘早就让大半个凉州改了姓氏,江湖上有的是愿意挺身而出、不惜死在百姓前面的修士,现在皇家倒是害怕了,心慌了,派你等货色来监视,就算我能容下你们,你问问这里众人,世间道理可能容得下?”
骂完这一通,焦骨牡丹迷蒙青光再次卷土重来,声势比先前更夸张。
那七品密探犹然不肯低头,咬着牙道:“为人臣子,抗旨不尊便是死罪!”
这回开口的是站在远处拎着酒葫芦的常半仙,一袭白底蟒袍穿在身上,没有人敢小看这位修为仅有二境三品的滑稽老头,他冷笑着问道:“这么说来,元玺皇帝要你去吃屎,你也去?”
七品密探叹了口气,自嘲道:“在朝堂和江湖看来,西花厅不过就是皇家养的一条狗罢了,主子赏什么就吃什么,这有什么好争辩的。我等,只认一个忠字,漫说大周气数将尽,就是天家只剩下一个姓李的还活着,我吃屎也吃得堂堂正正,问心不愧!”
年轻镇国公爷微微一怔,突然觉得意兴阑珊,散去焦骨牡丹大盛的剑光,缓缓转过身去,“罢了罢了,你自认是皇家的一条狗,我却觉着你是条汉子,走吧,趁着公子爷还没改变主意。”
从一开始被陈无双点破身份就筹谋退路的密探反倒不想走了,朝蟒袍背影扬声道:“在下斗胆问公爷一句,司天监可有反意?”
这话一出口,就如巨石落水。
所有人都在等着听陈无双会怎么回答,不过藏在深处的心思却各不相同。
大周气数将尽是一回事,可前不久才斩杀逆贼谢逸尘的陈无双如果再走上这一条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江湖修士虽说不见得对大周有多少归属感,但谁都不能否认,是这座垂垂老矣的王朝,庇护了天下百姓一千三百余年的安乐日子。
有人希望见着陈无双是力挽狂澜的人物,造反两个字,毕竟说到哪里都不好听。
镇国公爷顿住脚步,背着光,仍有几分少年稚气的脸庞神情淡然,“北境城墙之外,我师伯是面朝南方站立而死。元玺皇帝要是识趣些,不在公子爷跟漠北妖族拼命的时候添乱,我也懒得跟他一般见识。可是只怕有些时候啊,由不得他,也由不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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