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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与陈洪范私晤,为解决赵营缺粮困境,陈洪范提出一策。归根结底还是做那监守自盗的勾当。后来赵当世令郭如克将功补过,布置的任务就是要他广布兵马,伪装成流寇四处袭击襄藩在襄阳府内的产业。最后结果表明,郭如克做的很好,既没有走漏半点风声,也成功引起了襄藩的恐慌。再加上陈洪范的煽风点火,本就因朱常法与华清对赵当世印象不错的朱翊铭自然而然会想到寻找赵当世帮忙。
不过赵当世稳得住性子,先问:“不知兄长对此事如何看待?”
陈洪范抚须说道:“不过些铤而走险的小蟊贼,本微不足道。只是行踪不定、神出鬼没,令人头痛。”又道,“按理说,王爷的事,陈某责无旁贷。然而陈某需要护卫襄阳城,一旦分兵四散,难免导致城防空虚。如今群贼虎视在旁,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泰山之责在身实在难以兼顾他处,还请王爷谅解。”
朱翊铭摇摇手道:“陈大人说哪里话。小王也是明事理的人,事业再重,重得过家族?陈大人保卫襄阳,就是保卫小王家人。道谢还来不及,怎会责怪。”
陈洪范动容道:“王爷深明大义,陈某感念之至。”旋即道,“坐视襄阳四面,可恃者寥寥无几。但却有我赵贤弟在,王爷可无忧矣!”
朱翊铭一挑眉道:“此话怎讲?”
陈洪范看着赵当世道:“我赵贤弟现为协守襄阳、南阳的鹿头店参将,主责便是守土保民,无论襄阳、枣阳还是宜城,皆在他翼蔽之下。”说完给赵当世个眼色。
赵当世立刻接话道:“近日未能及时拜访王爷,还有一因。受附近各州府大人所托,赵某都将精力花在了扫灭山寇水匪上。世子爷便是赵某在一次进剿中救释出来的。如今枣阳至随州一线匪寇荡平,商旅游人来往复炽,算有赵某不大不小一份功劳
。”
朱翊铭赞道:“赵大人智勇双全,名不虚传。”
陈洪范趁势又道:“不要说这些小贼小寇。上个月,赵大人还曾派人去唐县痛击回贼,斩其悍将。回贼、曹贼等巨寇闻赵贤弟之名,亦要丢盔弃甲而遁。如果说河南有左帅坐镇,那么我看这湖广,就要首推我赵贤弟喽。”
赵当世低头道:“兄长谬赞,赵某只是尽心竭力罢了,哪敢多想。”
陈洪范正色道:“贤弟何必过谦。要我说,襄阳匪患虽重,贤弟要压下去,还不是反掌观纹般容易。”再对朱翊铭道,“王爷,陈某别的不敢说,贵藩产业交付给赵大人看护,陈某敢保证往后再无半点危险。”
朱翊铭叹口气道:“我有此意,但只怕赵大人军务繁忙,无暇顾及。”
赵当世振声道:“楚北以襄阳为重,而襄阳又以王爷为大。我赵某既然担负拱卫襄阳的重任,若坐视王爷受难而不顾,岂非行那舍本逐末、事倍功半的愚行。”
陈洪范接着道:“赵大人忠贞天地可鉴,对王爷也是一片赤诚,王爷大可不必顾虑。”更道,“王爷试想,滋扰贵藩产业的可不止那些个小蟊贼。要消谷城之患,非赵大人不可为。”
这一句直接打中了朱翊铭心底最担心之处。谷城之患为何者?西营是也。张献忠劫夺各处州县甚至左良玉产业的事他早就知道,虽说自己目前和张献忠并没有完全交恶,但未雨绸缪对于家族总是有利无害的。在楚北,虽有陈洪范庇护,但到底心里不踏实,要是再拉一个强力人物支持,无疑保险许多。因此他沉思片刻,俄然起身举起酒杯道:“在这襄阳,我最信陈大人。赵大人美名远播,又受陈大人推荐,我更有何择!”
赵当世、陈洪范亦不约而同起身道:“王爷信任没齿难忘,今后敢不为王爷赴汤蹈火!”
三人碰杯饮白,相继坐下。
又喝几杯,赵当世忽然长叹一声。
朱翊铭问道:“赵大人?”
赵当世满面忧愁道:“能为王爷效力,赵某自义不容辞。只是,这其中,倒还有个难处。”言讫,自顾自喝起了闷酒。
朱翊铭沉默少许,乃道:“赵大人的难处,莫不是粮秣?”
赵当世抬首盯着他道:“王爷已经知道了?”
朱翊铭点头而言:“贵营的事陈大人此前已经与我说过了。”继而道,“赵大人既真心实意帮助我藩。我藩又怎能让赵大人劳而无获呢?只要赵大人点头,我藩中愿意提供粮秣五万石,以表诚意。”
赵当世听罢大喜,转看陈洪范也正对自己微笑点头。心思这陈洪范固然经常大言炎炎,关键时刻倒也算是真靠得住。朱翊铭能直截了当报出五万石粮草的筹码,说明陈洪范私底下早与他沟通过多次。路子走对了当真比一味苦干蛮干来的实在,自己这个码头拜的的确划算。这么一想,更坚定了他早前外务需得与内政、军事并重的想法。
赵当世拱手道:“王爷恩情,赵某感激不尽。这五万石粮秣,用以暂缓我营燃眉之急。待秋后我营田亩收获,自当奉还。”
一言既出,朱翊铭与陈洪范相对微笑。尤其是陈洪范,他替赵当世争取到五万石的粮秣,着实是费了一番口舌。五万石不是小数目,拿出这笔资产即便富饶如襄王也不可能眼皮都不眨一下。好在赵当世是个懂事的,不是那些个自私粗蛮的贼匪,虽是简简单单讲“借”不讲“拿”,给人的印象登时天差地别,也为日后回旋留下了很大的余地。
朱翊铭与赵当世对饮一杯,道:“我听说贵营在枣阳,也有些地产。”
赵当世答应道:“不错,一小片田地,用以补充军用。”
朱翊铭想想道:“实不相瞒,在枣阳,我藩中亦有地。只是最近几个月匪患日大,有好些刁民恶仆都趁机逃散了。”
赵当世还未说话,那边陈洪范咳嗽一声,道:“这事我也听说了,不单襄藩,襄阳府内诸多官宦豪绅也有许多佃户逃逸。上好的膏腴土地这时节就抛荒在那里,好生可惜。”
明代至崇祯朝,土地兼并现象已经极为严重,宦官豪绅许多拥有免除徭役的特权,到得后来甚至连税赋也有减免。他们在利用自身势力抢占民田的同时,也利用自身的一些特权招揽和包庇不堪重赋重徭的民户主动将田地投献给自己。如此一来,大量的民户成了对宦官豪绅有依附关系的佃户,宦官豪绅对佃户称之为“佃仆”,以仆人视之。除了佃户,尚有雇农地位更加卑贱,这类人因各种原因失去了自己所有的资产土地,只能投到宦官豪绅家中卖命为奴,为主人服各种杂役以及无偿耕作。也正因靠着大量的佃户与雇农,诸如襄藩这般的偌大产业系统,才能有条不紊的运行下去。
然而,随着各地流寇蜂起,原本看似稳固的这种依附关系不可避免也要受到波及。
“今日之小人刁悍成风。今日掉臂前来,异时不难洋洋而他适”,佃户、雇农们趁着动乱之际摆脱了桎梏,逃入山中,或者啸聚为盗,或拣拾无主荒地开始转变为自耕农。襄藩拥地甚广,相应的佃户数目也很庞大,谁知这段时间贼寇环伺,迫使人员流失,泰半躲入了郧阳山区,眼见到了播种时节,大片土地却无人照看,朱翊铭因此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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