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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大模糊策略
1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是兄长吗?我早说过,咱们私下见面,还以家礼相称好。你好像有什么要事?";
“皇上罢去了李纲的宰相职务。”
“啊,李纲拜相才不久呢!";
”是啊,李纲在相位才七十五天,却被责以';虽负才气,有时望,然狂诞刚愎,谋谟弗效。';,还说他';以喜怒自分其贤愚,致赏罚莫当于罪。“因此被罢为观文殿大学士,提举洞霄宫。”
“也许。..... 皇上有他的道理。”
“不,据说,金人一听到新君登基,立即调兵遣将大举南侵。而皇上偏信黄潜善等人的佞言,特派王伦、朱弁等人前往金朝请和。李纲因据理力争,犯颜直谏,才落得今日的下场。”
“哦?";
”还有,随着李纲罢职,河北招抚司、河东经制司,以及李纲辅政时所设置的军政、民政,一律被废除。现在河东、河北的郡县相继陷落,金兵愈发猖狂,照我看,皇上他--";
“好兄长,过激的话不说为好!";";大妹子,不说你怎会知道,更有令人胆寒的事呢!";
“怎么胆寒的事?";
”太学生陈东、进士欧阳澈,因为直言上疏';黄潜善不可任,李纲不可去,请帝返汴,治兵亲征,迎请二帝';因此而被斩于市曹了!";
“什么?皇上竟下旨斩杀言官及太学生?”孟太后正沉浸在她与胞兄对话的那一段往事之中。她自迎立康王赵构登基,被尊为元佑皇后(今改称隆佑太后),满以为汴京重城八十里之广,宗社、宫阙、省闼、百司皆在。新君理所当然会在汴京定都。谁料久久不见动静,连回汴京拜谒祖庙的意思都无。相反的,还下令有司把祖庙神主奉至南京,又派逢迎使硬是把她从汴京迎来南京。
刚抵达南京,听到陈东、欧阳澈被斩于市,她是何等地吃惊!不杀士大夫及言官,乃是宋开国皇帝赵匡胤立下的誓约。此誓约还刻成石碑,藏在太庙中。自太祖以来,历朝无一位皇帝敢违此约,身为新君的赵构,凭什么第一个破了祖宗禁例?难道赵构对此一无所知吗?孟氏百思不得其解,恨不得立即面见新君弄个明白,可是这时皇帝已去东南巡幸了。事后,她又被奉迎至扬州行在,虽与赵构见了面,她几次想提,又开不了口。时至今日,事情过去即将一年了,她始终是既不便揭开,又时时为此事感到不安。
帘外一阵风吹进来,孟氏的筋骨隐隐作痛。这是多年前感染的风疾,近来日趋严重。然而她不愿声扬出去,就连身边的侍女也未觉察出来。她总觉得,这种病痛,还比不上她心中那些纠葛之苦--她一边想要重回瑶华官诵经念佛,避开尘世喧嚣;一边则身不由己地被拥为太后。她时而思量超出凡尘,时而牵挂尘世之苦;狠心要装聋作哑,图个清净,但剪不断心更乱。这种种矛盾的隐衷对谁都无法明言,包括她的胞兄孟忠厚,她也难以开口。
“禀太后娘娘,后舅孟大人求见。”
孟氏闻报一喜,又双眉一皱:她多盼望这位兄长常来聊谈,但每一次他来到行官,总是带来令人愁心的消息,但愿今日不至如此。
孟忠厚已去年被授为“徽猷阁待制”,提举迎奉隆佑太后一行事务,兼办奉迎太庙神主之事。他是堂堂太后的胞兄,算个大国舅了,可以坐享一份优渥的皇禄,大可不必为国事费心。然而,孟忠厚今日又是满脸阴云,一看就知又有大事了。
“忠厚,又听到什么传闻啦?”孟太后问道。“东京留守宗泽大人不幸谢世了!”忠厚眼泪盈眶地说。
“他患了甚么绝症?”孟氏大为吃惊。
“二帝蒙尘已久,他壮志难伸,抱诸葛之忱,瘿亚夫之疾,终至一命归阴!";
孟氏对宗泽这位老臣,不仅了解透澈,且怀有十分的敬意。她目睹这位受京人崇敬的”宗爷爷“,一上任就修城池,治楼橹。没多久就把残破不堪的汴京城整顿得井井有条。宗泽身先士卒,屡出精兵挫敌威风,大长了宋人的志气;宗泽为了乞请皇上返回汴京,连上二十次奏章,却一直得不到采纳。宗泽做梦都想歼灭强敌,所以一直部署诸军,想乘势大举过河。但是他的奏章入朝,便被搁置一边。他临死之前,无一语提到家中大小,他把最后一口气用来重申一生抱负与缺憾。只听到他以微弱的气息连连喊道:“过河、过河、过河!";
”别、别再说了!“孟氏不忍听下去,转身拭泪。”太后娘娘!“孟忠厚有意把尊称叫得特别响:”为了宗庙社稷,你也该出面向皇上陈说是非啊!";
“我?...... ";
”现在金兵分几路南侵,又攻占不少州城。如今,宗泽一死,金人势必夺取汴京。若不劝皇上派强将防守,只怕京都危矣!";
是呀,京都一陷,大势去矣!
孟氏口中不说,心里却是一紧,觉得再不能沉默下去。
2
一年多来,高宗赵构大多时间都驻跸在扬州。嗣统登基的欢悦早已消失无踪,国事、政事的困扰与日俱增。孰为忠奸、孰为贤愚?如何平内乱,何计对外患?朝臣相争不下,各自意气用事。令他无法忍受的是,一个李纲,一个宗泽,总以孔明自居,把他当成了阿斗。他们开口“迎回二帝”,闭口也“迎回二帝”,他们究竟把当今皇帝摆在什么位置?谁是客、谁是主?连这个都分不清,还敢喋喋不休!至于应立足何方,定都何处?与金人应战?应和?他心中有数,但是臣下们却经常争辩得难分难解,令他头痛不已!
李纲、宗泽是有功的老臣,他还可以容忍;陈东、欧阳辙,乳臭未干,竟也老气横秋、鹦鹉学舌地教训起皇帝来。若不杀鸡微猴,长了此风,皇帝如何当下去?
赵构愤而杀鸡儆猴之后,心头的气结稍解了,但是最近他却因为此事而惶惑起来,他想了想,决定去向孟太后求证。
皇上到来,孟氏感到突然,因为还没到朝拜的日期呢。不过也好,她正有好多话要说。
“叩问太后圣安。”赵构说着,便欲躬身行礼。“官家切勿如此,坐、坐吧。”孟氏忙制止道。孟氏凝目看去,但见高宗身着赭黄色袍衫,腰系通犀玉环带,头上皂纱折上巾。眉不展、颜不开,脸上越见消瘦下来。不觉心生怜悯,本有一肚子的话,一时说不上来。
赵构不清楚孟太后在想什么?他每次同孟氏见面,都显得几分。他不明白这位老妇有什么需求?只觉彼此如隔一重山。
她要是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该多好!赵构想到这一层,犹是感伤,不禁叹了一声。
孟氏听到赵构粗重的叹气,便问道:
“官家好象有什么心事?";
”承议郎赵子砥自金国归来,捎回父皇及生母宣和皇后的手书。“赵构道。
”道君皇帝有手书?他们。...... 都好吗?";“好?嘿,不死已算大幸了!可怜宣和皇后。.....”赵构说不下去了。
孟氏闻到其中的苦味,内心深表同情,却不知如
何出言安慰?
“太后娘娘!”赵构直趋上前,道:“朕有一事难解,恳求太后以实相告。”";官家有何难解之事?“孟氏有点惊愕。
”据父皇手书说:';艺祖有誓约藏之太庙,誓不杀大臣及言事者,违者不祥';。太后可知道此事来历?";
“怎么,官家当真不知誓约之事?";
”朕若是明知故问,愿遭天雷击顶!";
“官家可不要这么说!";
”太后,这个誓约是怎么来的,还请你相告。“”誓约之事,哀家并未亲眼目睹,当时只是听哲宗皇帝说的。“
”说些什么?";
孟氏挥手让侍婢退去,然后说道:
“据闻,太祖皇帝即位三年之后,秘密镌刻一块碑石,立于太庙夹墙之内,谓之';誓碑';。碑高八尺,宽四尺。用销金黄幔蔽之,门锁封闭十分严密,连心腹大臣亦不知其碑所载何言,只闻太祖曾敕有司:以后凡新天子即位,谒毕太庙,须恭读此誓词。列圣相承,都不得漏泄!";
”誓词上怎么说?“赵构急问。
”其词三行,第一行说:柴氏子孙有罪不得加刑,纵犯有谋逆大罪,也止于狱中赐自尽,不得市曹刑戮,亦不得株连族属。第二行说: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
”那第三行呢?";
“第三行。.....”孟氏犹豫一阵,说:“子孙有逾此誓者,天必殛之!";
啊!赵构简直像被天雷所击,连站都站不稳。他下旨斩杀陈东、欧阳澈,岂不是违逆了誓词?违逆了祖训?那”天必殛之“的声音,在他脑子里轰轰地响了起来。
孟氏看到高宗赵构脸色不对,正欲上前以言相慰,谁料赵构吼叫道:
“为什么瞒着朕,为什么不早告知?";
内侍宫监们闻吼声都吓坏了!皇上从没有这么大声叫喊过,何况是在太后的寝宫内。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暗自提心吊胆。
孟氏被这一吼,也傻了眼!
”官家,哀家不是有意的,哀家以为道君皇帝应该会把誓词讲给官家听的!";
“道君皇帝?他肯将这个秘密告诉我吗?而你 --嗨!”赵构用力地以脚顿地,几乎把地砖蹬裂
了!
老人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觉一阵目眩。.....
3
夕阳西下,落日衔山,红霞映入了承庆院,成了另一个世界。
这里是扬州行在的临时后官。车驾决定东幸之前,有司主张在扬州修城池、筑宫室,以供高宗赵构驻跸,此议被赵构制止。最后决定,以州治的官署稍加修复,当作行官,另造承庆院和升阳宫二所,用来安置太石及六宫嫔御。升阳宫现为孟太后所居,潘贤妃、吴美人、张才人等高宗的妃嫔们自然就宿进承庆院了。
这群嫔妃后,为了争宠,也就难免有些勾心斗角的事。其中,最占优势的,就是吴美人。她十四岁入侍康王。“靖康之难”徽宗、钦宗被携时,吴美人与潘贤妃一样,因未有名号而幸免于难。赵构--登基,吴美人很快被迎到皇帝身边,随驾来扬州,入承庆院,这处行官,与其说是新建,无宁说是修修补补。饶是如此,她从来不敢口出怨言。因为赵构一再向后宫重申:国难当头,一切要“思艰崇俭”,六宫被禁止挥霍,就是皇帝本人,既滴酒不沾,也从不在后宫挑肥拣瘦。
使吴美人不解的是,皇上正春秋鼎盛之年,怎么对女色竟也无动于衷?
“给吴美人请安。”
说话的是宦官蓝圭。他是康王邸旧人,拥立皇帝有功,被升为御药院勾当官,掌管按验方书,修合药剂,以待进御及供奉禁中之用。
吴美人对蓝圭从来不敢小看,忙回之以礼:
“不敢、不敢,该问蓝公公一声好。”
“承教了,嘻嘻!";
蓝圭凝目一看,看见吴美人的装扮又是一新,她的艳丽确使六官无颜色。只可惜皇上。....., 想到这里,他不由暗笑道:皇上究竟怎么了?是不是也跟俺一样,嘻!蓝圭不禁笑出了声。
”蓝公公笑什么?“吴美人心虚地问。
”呢。..... 我笑东京留守宗泽大人死得并不冤枉!";
“宗泽?既然死了,还什么枉不枉?";
”他这人哪,扛棺的硬过死人!连连上疏二十次,一直夸口说他已经把汴京治得怎么好,硬要皇上车驾回汴京。说什么只有回銮,才能';大震雷霆之怒,出民水火之中,迎二帝于指日之间';。嘿,好大的口气!那算什么上疏,分明在教人家怎么当皇帝。“
蓝圭正以他得以窥得机密的权威口吻,大发议论之际,看到潘贤妃姗姗而来,他赶紧收了话,迎上
前去,躬身道:
”给潘贤妃请安。“
”见过贤妃娘娘。“吴美人也上前施礼。
潘贤妃有些局促不安,屈身道:
”妹子切勿多礼。“
打过招呼后,大家就没话了!
蓝圭很清楚,这两个女人,彼此各有心结,怎么弄也无法弄到一块儿。潘贤妃原来并无封号,因为生下了皇子敷,一下子便进封为贤妃。高宗的元配邢夫人被金兵携去,现宫中无皇后,就算潘贤妃的封号最大。虽说皇上不怎么好色,但就仅有难得的邀幸,吴美人独占鳌头,所以她对谁都不服,与潘贤妃动不动就是一番冷战,蓝圭被夹在中间,暗自沉吟道:我既不想投谁的门下,也不愿得罪她们,便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于是陪笑说:
”二位自在,奴婢该去侍候皇上了。“
潘贤妃见蓝圭走了,有心上前与吴美人搭话,吴美人把脸偏了过去。这可使潘贤妃为难了!自从她怀孕一直到皇子出世,完全被嫔妃们孤立,任凭她多想屈尊同姐妹们往来,可是得到回报是十分的尴尬。为皇家生孩子成了不可饶恕的过错,使潘贤妃感到心寒!
4
“皇上驾到!";
一声传呼,灯笼簇簇,高宗在内侍前遮后拥下出现。
赵构的心情平静了些,他觉得不该对太后动那么大的肝火。就算太后有意对他隐瞒,作为皇帝也该以德报怨。覆水既难收,发火有什么用?还是汪伯彦说的好,尽快亡羊补牢,立即将陈东、欧阳澈、宗泽等人,分别予以追赠、赐谥、优恤,格外加思。
吴美人、潘贤妃一起向皇上行了叩见礼。君臣抒礼之后,赵构凝目一见吴美人,眼睛为之一亮,心中说道:怎么今天格外诱人!
吴美人领悟出赵构的眼神,正洋洋自得之际,不防被人打岔了。
原来,保姆抱着皇子出现,赵构精神为之一振。在他看来,这个世界的任何物与事,哪怕天上人间最美的美人,也无法像这个皇儿,使他绽开笑脸。因此,这个皇儿才在襁褓中,就被他授为”检校少保“、”集庆军节度使“,还封为”魏国公“。
”呵,皇儿,过来!“赵构满脸笑容地说。
保姆把皇子抱到赵构跟前。
赵构虽然极疼这块骨肉,但从来不曾抱过手,他认为这样有失皇帝的尊严。为了让皇上方便抚摸孩子,保姆只得百般迁就姿势。那高低的分寸感,必须绝对恰到好处。
”呵,皇儿,叫声父皇,好么?“赵构边逗弄边笑着说。
";皇儿,说说';父皇万岁';!“潘贤妃在一旁诱导着。
保姆也跟着极力地诱导皇儿:
”父皇万岁、父皇万岁!";
孩子才一周岁多,正牙牙学语,便咿咿呀呀学着说:
“父。..... 皇。................... 岁!";
孩子的舌头转不过来,吴美人听起来好像”乌皇万衰“,心里不禁骂道:这孩子要死啦,要死啦!
”呵哈哈,呵哈哈哈!";
大人的笑声汇成一片,还夹杂着参差不一的掌声呢!
高宗赵构很满意地走了。
吴美人花了一番心思所做的精心打扮,并没有白费,她从高宗的眼神中知道,她今晚应该有机会了!
此时她正在寝官门外等候宣旨。她记不清上次的邀幸距今多少天?感觉上好像过了好久,久到令人难耐的地步。她急切地盼望春宵一度,更盼为皇上生个胖娃娃。
“皇上有旨,吴美人入侍!”吴氏款款而入,进了门便跪拜,道:“奴婢叩问圣安,吾皇万岁万万岁!";”起来吧,吴美人。“赵构牵起吴美人的玉手。吴美人很聪明,她很清楚,此时不能太轻浮,也不许装得过份老实,要奉承得恰如其分。
销金帐内,龙手勾住了玉肩。玉手轻轻地搂住了龙脖。
";咦?“赵构忽觉颈后触到什么异物,惊问道:”那是什么?";
吴美人高兴地亮出手腕,娇声说道:
“皇上忘了,这是皇上赏赐的那只金环啊。”啊!赵构好像被热火烫着。
赵构赐给吴美人的这一只金环,原来是有一对。一只带在赵构身上,那年他逃难时,用它来保住一条命。
另一只金环原在邢夫人手中,它同上皇及韦氏手书一道,由承议郎赵子砥从金国捎了回来。邢夫人的意思,是让两只金环团聚,她特别托言:“为我面报大王,愿如此环,早得相见。”赵构一见,立即联想到当年他逃难时的那一个夜晚、那一处芦苇、那一个狼狈相。他不想目睹此物,真想把它扔掉。刚好吴美人过来,问说:
“那是什么?";
”你若喜欢就拿去吧。“赵构顺口便道。
”谢万岁赏赐!“吴美人认真的当作是皇帝赏赐,高兴地捧走了。
赵构如何料到,在这意绵绵兴冲冲的时候,竟会碰触到这个勾起他伤痛的东西!
吴美人却是百思不解。皇上的赐物,她今夜特别佩带上,希望能讨得一点欢心,岂料弄巧成拙,惹来皇上不悦。究竟犯了什么禁忌?她畏缩在一旁,连气也不敢喘了。
此时,赵构想到的是韦氏那一封如泣如诉的手书,他心里百般矛盾,百般痛苦。救母也得救父,救父又得救兄。两个旧帝都救回来了,他将置身何地?5
自出娘胎以来,赵枢从没经历过如此的长途跋涉。这是另一种苦状,与当俘虏时的那种苦状,似又不似。
所不同的,眼下谁都不知他的真实身分,因此用不着那么担心受怕,他可以如天马行空,独来独往,欲行欲歇、欲走欲睡,完全由自己作主。不像当俘虏时如猪狗一般,任凭金人吆喝驱使。
但现在他陷入极端的孤独、空虚之中。迄今他才体会到,人一旦离开了亲人,心里是多么难受。他一双脚磨出了泡,痛楚正在穿心,但不能歇下来。他必须赶路,无论如何他要撑住。他必须逃出定州,逃到安全之地。
赵枢做梦也没想到,竟能逃出北迁队伍。自京都陷落,皇族被俘,面对国难,虽是一腔悲愤,但回天乏力,一路上只是默默忍受,不曾萌生逃跑的念头。在北迁的路上,他和监押的金兵渐渐混熟,私下不断有言语交谈。金兵对他这个俘虏竟也颇有好感,闲着无聊时,常常缠住他,要他谈古说今。记得有一天,无意之间,赵枢问那个金人的姓名,当对方说出姓“石”后,赵枢随口念道:
“石这个字,为名不成,得召而退,逢皮则破,遇卒则碎。”
“玄了、玄了!怎么让你测得如此准?”金兵突然叫了起来。
“怎么的准法?”赵枢不解地问道。
“俺当初立了战功,上司说好,要把我升为头目,后来便是让一个姓皮的小卒子给捅没啦!“金兵实话实说。
”真有这么回事?";
“千真万确,你讲的神准呢!";
赵枢听后,想笑不敢笑。暗自奇怪,自己不过按石字的笔划信口胡说,为什么如此巧合?难道其中含有什么天机?
赵枢也不当一回事。偏偏这位石某缠着他不放,硬求赵枢为他卜前程、指迷津,赵枢只得根据字义胡扯一番。道是胡扯,也属劝善,没想到这位石某真的做起善事来。就在环环出事、信王赵榛逃跑后的几天,北迁队伍行至定州境内时,姓石的金兵巧妙地让赵枢”失踪“了!
一年多来,由于种种原因,赵枢始终没走出定州。他一直想南下寻找皇家,却被各种传言困住,使他裹足不前。为了糊口,他索性以”拆字“营生,但他谨守原则,只要三餐有着落,绝不再轻易招摇。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结识了寺院的长老,便被长老雇去抄写佛经。抄经抄到入了迷,差点出家。当然,他自知尘缘未了,凡心未尽,何况他还是堂堂亲王呢!眼下他急急寻路,正要去五马山。想到即将与五马山上的十八弟赵榛会面,脚的疼痛也减轻了不少。抬头五马山在望,他更是激动不已!
暮云拥树,极目凄迷。黄昏既临,纵然身在高处,又能看到什么?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前进,6
谁能料到,满怀复国之志,受到远近百姓拥戴的赵榛,此时正处于孤力无援的境地。
他苦苦沉思:自从来到五马山被拥为各寨统帅以后,两河遗民闻风响应,前来投效的队伍不断壮大,上下一心,斗志旺盛。于是他连连出击金兵,获了几次大胜仗,打出了名声,打出了威风,敌兵也闻风丧胆。于是他雄心勃勃,凭这支孤军就想把金兵驱出中原。至今他才悟到,这五马山虽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毕竟山下四面临敌,出击容易入援难,尤其粮饷的筹措与运输成了头等的难题。加上这支义军未得到朝廷的承认,名不正言不顺,行动处处受制约,这些劣势也渐渐被金营窥破。好在早些时候赵榛就未雨绸缪,派马扩带着信札,设法见到皇上,请求朝廷立即派兵救援,以便牵住敌兵。可是,几个月过去了,日日望断南飞雁,既不见王师旗影,也不见马扩归来。眼看寨中军需日尽,不禁忧心如焚。
虽是如此,赵榛依旧不形于色。身为统帅,哪怕是一个蹙眉,也会引起部下的猜测或疑虑。所以,赵榛极力装作胸有成竹的样子。这一天他才踏进帅堂,就发现部下已经云集在这里。
“唔,大王来了。”众将齐声说道。
“末将见过大王。”
赵榛一看,施礼者正是随赵邦杰下山筹粮的副将。忙问:
“怎么不见赵大夫回来,粮饷筹到手吗?";
这位副将满脸挫折地说:";大王,上山的要道多被金兵切断,附近的州府有的受金人控制,无能为力;有的虽属我大宋辖管,但又不肯轻易献粮。“
”为什么不肯献粮?“赵榛疑惑道。
”说是没有朝廷的诏令,不敢擅自调粮。“
”这般说来,至今是一筹不展?";
“目前只能从民间筹来一些,赵大夫命末将先运回山。”
“那一点点简直是杯水车薪,救不了急啊!”另一个将官叹道。
经他这么一说,大家也纷纷说开了:
“是呀,目前存粮不多,怎么办呢?";
”再不想办法,就要饿死人了!";
“唉,早知今日,悔不当初!";
接下便是叫叫嚷嚷,说什么都听不来了。”你们叫嚷什么?“一个将官对大家安抚道:”俺们聚兵是为了救国,不是要造反,更何况有信王爷替我们作主呢。“
”着啦!“另一个将官紧接附和说:”信王爷乃当今皇上的至亲兄弟,有他在,天不会蹋下来。不信,等着瞧吧,马扩大人不数日定会带回佳音。“
”这位兄弟说不错!“赵榛乘势插进了话:”估计马扩很快就会回来。目前是非常时期,要紧的是稳住军心。至于大局,自当由本王担待。还望诸君各回本部,安抚部下士卒,小心节外生枝。“
诸将走了,赵榛的心情更沉重,以致没留意到站在他身后的一个人。
这人是秦世隆。刚才赵榛进来帅堂时,他就站在这里,只是一直没开口说话。
“大王。.....”世隆耐不住地叫了一声。
“噢,是世隆。”赵榛记起交代世隆的事,忙问:“令你查核寨上存粮,可有结果?";
”寨上存粮。..... 至多只能维持十天了。“”啊,十天!“赵榛太吃惊了!十天不过一晃而过,倘若无法及时补给,后果不堪设想。
看来,五马山的唯一的生路,就靠朝廷了。”大王,马大人能不能见到皇上?朝廷又肯不肯救援五马山?“世隆十分担忧地说。
赵榛一时很难回答。
早些时候,尽管听到种种传言,赵榛一直不愿轻信。但最近不断传来新的消息,高宗赵构不但罢免李纲,还杀了敢于上书的陈东、欧阳澈,又宠信黄潜善、汪伯彦,使宗泽壮志难伸,忧愤而死。为此,赵榛越来越感到不妙。他真不明白,父母兄弟姐妹被囚异国,”靖康之耻“刻在心头,连秦世隆这样的民间百姓,都恨不得报仇雪恨于一旦,为什么身为皇帝的九哥反而对报仇复国的大事如此举棋不定,如此暖昧?难道真的被奸佞蒙蔽了?
赵榛转念一想,即使皇上轻信谗言,却不能不卖给他这个十八弟的面子?想当初,诸多兄弟,唯他与赵构二人最合得来。彼此肝胆相照,相互照应,断不至因为当了皇帝,便对他翻脸无情。何况五马山之事涉及到抗金大计,皇上岂能袖手旁观?
赵榛的脸上绽出异彩,信心十足地对世隆说:”放心,只要马扩能见到皇上,朝廷必给五马山最大的奥援。到时要粮有粮,要人有人,就可大举进兵了!";
“这么说来,报国恨、伸家仇,光复中原在望了!”世隆的心也被煽动了。
“到那个时候--";
”对,到那个时候。..... ";
二人不约而同地住了口,又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环环。
记得那天在秦家,赵榛原本答应让环环一起来五马山,后来基于安全的考虑,又拒绝了她,环环一时哭得像个泪人。赵榛以及秦家母子,只好做出了迁就。谁知正要起行,环环反而犹豫了起来。
“咱们都走了,娘怎么办?”环环说完,扑进秦大婶怀中,喊道:“娘,让阿环留下给你作伴吧。”
临别之际,环环依依相送,送到终须一别时,忽而问道:
“十八哥,咱们什么时候再见面?";
赵榛把前景估计得十分乐观,末了也像方才这么说,到那个时候怎么怎么,到那个时候如何如何?当时环环好象都没听进去,反而在最后告别的一瞬间,目光呆滞、一脸悲凉,给赵榛一种”别时容易见时难“的感觉。.....
”啊,大王,“世隆问道:”你给皇上的书信,有没有顺便提起环环?";
“我倒是疏忽掉了!”赵榛一怔。
他不禁责备起自己来,为什么偏偏忘了?要是给捎上一句,九哥更会当作一回事,岂不是更好。
“大王、大王!”忽有一个将官急跑进来。
赵榛觉得有些不妙,忙问:";出了什么事?";
“探军回报,金人探知我寨虚实,正遣兵调将,将大举进攻五马山了!";
赵榛叫苦不迭。
7
马扩早见到皇上了,信王赵榛的亲笔求救信,也已经在赵构手中。
赵构所以迟迟不作裁决,有他说不出的苦衷。他的目光左右游移着,偶然又触到那封信:
马扩、赵邦杰忠义之心,坚若金石,臣自陷贼中,颇知虚实。贼符今稍惰,皆怀归心。今山西(五马山)诸寨乡兵,约十余万,奋力抗贼,但皆苦乏粮,兼缺兵器,臣多方存恤,惟望朝廷遣兵来援,否则不能支持,恐反为贼用。臣与陛下,以礼言则君臣,以义言则兄弟,忧国念亲之心无异。愿委臣总大军,与诸寨乡兵,约日大举,决见成功。臣翘首切待命之至!
多么熟悉的笔迹,看到字迹如见其人。赵构不得不承认,皇家诸多兄弟,只有十八弟赵榛在他心中占有一定的位置。他俩私下议论朝政,一起切磋文章,好恶相同,爱憎一致,彼此亲密无间,从来不曾心存芥蒂。今日有什么理由对赵榛生猜忌之心?
罢了吧,赵榛贤弟,朕一定成全你。
可是,当赵构拿起朱笔,正要御批时,突然发现,信中”愿委臣总大军“几个字的下面,被谁用指甲掐了一道痕迹。这是什么意思?赵构睁大眼睛,紧紧地瞪住这六个字,他慢慢咀嚼,耳边回响起尚书左仆射、兼中书侍郎黄潜善的奏对声:";臣不敢离间陛下兄弟,但有质疑:二帝及皇族被俘,一路遭金人严密看押,为何唯独信王赵榛一人逃离?鸟儿何以脱笼,鱼儿怎样漏网?疑云既难解,哑谜尤难猜!
“皇上思孝友,臣下谁也不敢阻挡。然就此信而言,所涉及是请求援兵,与私义何干?臣以为,陛下欲行圣裁,只存君臣之礼,莫念兄弟之义。否则,必因私义而招损公事,乱了全局!
”撇开私义不谈,就是否救援而言,臣的愚见是:山西诸寨乡兵集结,朝野早有所闻。但诸寨云集的虽有爱国志士,也不乏绿林草寇。其中鱼龙混杂,茛莠难分;所怀心志既不同,思国念亲之心也异。若有人抱司马昭之心,或挟天子以令诸侯,朝廷又轻易委之重兵,岂不是为虎添翅!";
黄潜善前天的奏言,赵构听后颇不以为然,但现在重新想来,怎么截然不同?是啊,凡事都必须防微杜渐。想当初,太祖赵匡胤在陈桥驿,不就是那么容易被人“黄袍加身”奉入宫中,摇身一变成了皇帝吗!
赵构一个打愣,又联想到自己。前年,他被强令去金营当人质,只想到能保住一条命就谢天谢地了,何敢存半点非分之求?他自己也没想到,后来居然轻而易举地“反客为主”。他施了这一计,坐拥半壁江山,难保别人不会如法炮制。虽说他是一百个不愿意把十八弟想得太坏,但万一五马山也出了个像汪伯彦之类的谋士,推出信王赵榛这张王牌,凭借其天时、地利、人和,也来个“反客为主”,那岂不是一千个糟糕一万个糟糕!啊,多亏黄潜善的提醒!
不能为虎添翼,必须约束赵榛,否则对大宋、对百姓、对他的皇位都大大不利。当今大宋天下谁主浮沉?只有一人,那就是孤家。
赵构主意已定,却闻小黄门禀报:右仆射汪伯彦奉召见驾。今日他因为赵榛来信之事,迟迟难决,令黄门官去宣召汪伯彦。既然来了,不妨与之计议。
自李纲去相后,汪伯彦由知枢密院事擢升为右仆射,可是仍在左仆射黄潜善之下。他自己说不清,是怀才不遇,或看透世情?既非郁郁寡欢,也不算超然物外。
同样,汪伯彦对当今皇帝也捉摸不清,有时觉得皇上很清醒,如对待以暴横着称的韦渊,管你是个大国舅,就是不肯给予封赐,因此很得臣下们的称颂。有时却不甚明察,譬如:张邦昌这个人可以当宋、金的缓冲,应该留住张邦昌,以便与金人虚应故事,否则惹怒金人,会有后患。皇上偏不听,硬是照李纲之意,急置张邦昌于死地而后快。眼看金人老羞成怒,大有再次南侵之举,皇上却把主战派李纲一脚踢开。皇上有时则更糊涂,如黄潜善此人既无拥立大功,也乏治世之才,除了逢迎有术外,哪一点可取?凭什么位居他伯彦之上,凭什么一直受到重用?
让汪伯彦感到心惊的是,从宗泽之死,可见皇上的绝情。宗泽与其说是病殁,毋宁说乃是被皇帝气死。宗泽这人虽然有时流于偏激,有时太过固执。但他毕竟对高宗赵构有恩。想当初若不是宗爷把赵构挡在磁州,赵构早成北国俘虏了。但皇上又是如何回报臣下?物伤其类,江伯彦能不心寒!他一度想到引退,又怕得罪皇上;于是装聋作哑,却变成与黄潜善
为伍。到如今,最苦于黄、汪名字粘在一起,说什么也掰不开。许多事,如排斥李纲、杀陈东、欧阳澈,明明与他无干,朝野在骂黄潜善的同时,总是没忘记带上汪伯彦。冤哪!
此时,汪伯彦由小黄门引着,远远已看到高宗赵构。他很清楚,那是行官正殿之旁的小阁。此处除几案上的笔砚外,一切都从简从省。赵构恭已勤政,每当退朝之后,不喜欢与妇人相处,经常独自坐在小阁里,静思军国大事,或审阅奏章。汪伯彦为之十分叹
服。可是眼前却有点相反,汪伯彦忽然想到:骄奢淫逸太过,固然是个昏君,但滴酒不沾又不近女色,也未免不近人情,这样就算是个好皇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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