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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仙女不用写作业的,只有小朋友才要写作业的!”
“真好!我也想做仙女!”小人儿由衷地羡慕。
“因为仙女不用做作业吗?”
“对哒!”
“想得美!赶紧喝,喝完了继续写字!”
“嗯哎……”狗尾巴草又踢腿撒娇。
“爷爷,我想起来一件事情!”
“啥?”
“方启涛说……如果我不愿意做作业的话,他可以帮我做作业的!”
“这混账东西!从小就这么坏!还要把你带坏!你告诉方启涛,如果他帮你做作业,爷就打他去。做一回作业,打一回屁股!”
“不行!不准打他!”漾漾气得扭腰噘嘴。
“咋地?你喜欢他!舍不得?”
“嗯,是的。”
“为啥喜欢他呀?周周不好吗?”
“周周长得太低了!”
“哦!你是因为方启涛高所以才喜欢他是吗?”
“也不是!”
“那到底为啥?”
“不为啥!就算方启涛长得低我也喜欢他!”
“噗!”老马嘴拙地笑,笑完了问:“呐……你长得这么矮、这么低,你喜欢你自己吗?”
“嗯?”
这可把个狗尾巴草问住了,半晌脑仁卡着动不了。老马等不及了,用小勺给她灌了几口蜂蜜水,夺走杯子,将她拉过来面朝作业本,把半截铅笔重塞进她右手里,强迫她继续抄那个出格的“姨”字。
五金店的装修本来到晚上八点结束,今天孔平早早让装修队下班,自己在铺子二楼的出租屋里洗了个澡,换上了一身最正式、最昂贵的新衣服。出门理了个头发,买了好看的果篮,在花店里还选了一束适合儿童的向日葵,如此整装之后,男人坐车去找心上人。他早已打听到了晓星家的小区,晚上八点半到富春小区以后孔平忐忑地给晓星发信息。
“星儿,我在你楼下等你,你们小区南门口,你不下来,我不离开——孔平。”
第一次用短信联络,男人紧张无比,频喘大气,在南门口的人流中生硬、醒目而硌眼地捧着一束向日葵走来走去。
终是要来,晓星自知躲不过,看到信息以后,下楼去见他。两人见了面,隔着四米时招手,隔着一米半站定。
“你以前说过你住在这儿,我记住了。”孔平先开口。
“有什么事吗?”晓星在冷风中问。
“没事,就看看你!你说你突然走了,也不打招呼!哈哈……”
孔平笑呵呵地盯着晓星的眼睛。
“去那边吧,那边安静一点。”
包晓星见站在街边人来人往的不方便,于是将孔平引到了小区外的一处广场上。
“我知道你儿子生病了,本来想去你家看他,但是不方便。这束花给他,希望他健健康康的!”圆脑袋的孔平笑呵呵地将花双手递给了晓星。
晓星被戳中要害,鼻子有些酸麻,凡提到儿子的她不是崩溃便是难过。犹豫数秒后,终是接过了那束向日葵。
“谢谢!”
“不知道你家几口人,这是一点水果,给老人家的!”孔平双手递过果篮。
“呃……不用!”
晓星激烈摇头不想收,朴实人孔平倔强地举着,晓星无奈,接过果篮放到了两人脚尖中间。
“你把店里的工作辞了?”孔平搓着两手问。
“嗯。”
“我哥说……你要回老家是吗?”
“嗯。”
包晓星两手抱胸,两眼盯着右脚尖,女人浑身冷淡得寒气逼人,全不似往日在店里工作时的和悦之态。经过三个月的相处,晓星理解也能强烈感受到一个三十多岁小伙子对她的浓烈情愫,但她和他完全不在一个世界里,她也完全没有必要回应他什么,今天他能开口则开口,开不了口那就再也不见。
见状如此,平日里在店中那个嘻嘻哈哈、玩转段子、爱帮晓星干活的、爱请晓星吃宵夜的、爱替晓星打抱不平的孔平此时此地成了个哑巴,嗯嗯啊啊地吐不出字来。
“你吃饭了吗晚上?”孔平终于掏出来一句话。
“吃了,在家做的,跟我儿子一块吃的。”
“哦!”
“你儿子现在状态怎么样?”
“不太好。”
“哦。”
又是沉默——割脸、提心的沉默。
“我不是告诉你我要开五金店嘛,现在五金店正装修呢!今天在粉刷墙,明后天把吊顶做好,角钢架后天到货,架子到了以后马上铺货。这两天我正在网上采购呢,还去东门、华强北那边看了几回。”
“恭喜你呀!你很能干,以后肯定混得不错!”
“哪里哪里!你别抬高我让我难堪,深圳不是一般人能混得起的。”
晓星侧望不远处人行道上新铺的大理石地板砖,没有回应,不愿闲谈。
“我最近几乎每天上午都骑着车子去各个五金店转,发现有些五金店还带着灯具、门锁、洗手池、二十四小时开锁、家用维修、租赁电钻拖车这些业务,将来我生意起来以后,也想附带些业务。”
“不错呀!你脑子活跃,很有想法。”
“我今上午去了一家五金店,人家店里还配着一项服务,你猜什么?给新房子的阳台装安全网,一次七八百起步呢,我想着我有技术也有材料,将来也可以安装这个,或者雇个人之类的!光干这个就很赚钱,还能开个淘·宝店提供同城服务。”
“这个……要注意安全,高空作业,很危险的。”晓星冷冷地提醒,又怕他想多了。
“我算了算,接下来采购货物得花不少精力呢。小到钉子大到梯子、工业风扇,各门各类上下两千件东西,到时候盈利了,可能还得买个车专门拉货送货。”
“嗯,车很有必要。”
“我这回豁出去了,把店里设计得很宽敞、白亮白亮的,从底下到顶上全可以放货。卖得快的日用我带些,卖得慢但赚钱的装修材料我也带些,完事了再定个广告牌、灯箱、牌匾,给它整得大气一点。要么不做,要做咱就得豁出去。”
“不要一次性投入太多,回不了本很难熬的,赚点儿钱再添置点儿,先盘活了再扩大。”晓星用经验提醒。
“嗯,我也盘算的是慢慢来。但人心里得先有个宏大的想法对不?人有十分的目标才有十分的干劲不是吗?五金店的名字我老早想好了,叫‘星平万行五金店’,你觉着怎么样?气派吗?”孔平笑眯眯地暗示。
包晓星一听店名马上惊了,过来人的她面上稳稳的,开腔回应:“取名很重要,要用好多年呢!尽量找个好听的、客人容易记的,比如什么隆发啊、兴泰呀、平价呀,或者用村子、街道的名字来命名。”
“谢谢你指点,还是你有想法。这两天装修完了,我要把铺子的二楼也收拾收拾,二楼总共三十多平米大,是个大单间,我打算隔出个两室一厅来。将来弄好后,一进门,左边是个六平米的单人小房,右边是个九平米的客厅,穿过客厅后是个九平米的大房子,小房子里面套个三平米的阳台,然后房子外面剩的空间做厨房用!这样住三个人完全没问题!”
“哦!设计得很好,不错呀!”
听到这里晓星鼻头酸涩,有些哽咽,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她丝毫无意于孔平,但孔平的规划里却有着她和她的儿子。
“里面大点儿的房子,将来我会添个大衣柜,衣柜旁边再买个化妆台,化妆台对着外面的小窗户,窗户边是楼下芒果树伸进来的绿叶子。我当初定下这家店铺也是因为这棵腰粗的芒果树在楼下,感觉风水特别顺。”
“不错!”
“星儿,你乐意做我五金店的老板娘吗?”
孔平鼓足勇气,终于说出了心中的话。
男人含情脉脉,有生之年第一次恨不得将一颗心掏出来给她验证。
语重如山,两人沉默。
几分钟后,孔平接着小声说:“那间小房子给你儿子住,我会一辈子对他好的;那个化妆台给你用,我把我的后半生全陪给你。”
晓星望着地面,心跳加速,她丝毫不欢喜,心底累积着厚厚的冰凉。
“你来管账,我来卖货。你说日子怎么过就怎么过,你说赚了钱怎么花就怎么花。”
温柔和善的孔平双眼眨也不眨一下地凝视晓星的眼睛——一如最初、从始至终。
“你不用考虑我们之间的年龄差,也不要介意我没结过婚还是你结过婚,我不看重这些,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以后生不生孩子由你决定,是不是我亲生的我也不在意。”
包晓星早溃不成军,眼泪在黑夜中滴答滴答地往下掉,她却依然双手抱胸稳住呼吸不让对方发现。
孔平说完了所有的话,他得不到她的回答,不敢上前半步,不敢逼问一句。两人这么干巴巴地站在暗光树影中,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两人隔老远在谈工作呢。
数分钟以后,晓星控制自己止住了泪,蓦地抬头平视路人,道:“已经九点了,我要回去陪我儿子了!下周我回老家,不会再来深圳了。你好好生活,加油!谢谢你的花!”
晓星说完急忙转身,抱着一束花大步走开。进了小区南门碎步地跑,一进电梯先将孔平的微信删掉,然后将他的手机号设为黑名单,最后删掉了手机通讯录里的那个两小时前才存上去的名为“孔平”的号码。
回到家后,女人大步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躲进被窝放肆地痛哭。话说,她根本不喜欢孔平,为何哭得这般兴师动众?该是为自己而哭吧,哭这些年自己的男人待自己薄情至极;哭自己这辈子都没遇到过孔平这么实诚细腻的男人,哭自己这一生为何没有早些遇到孔平。
人至中年,即将半百,对婚姻所求无非暖心踏实,至于其它无须多索。
孔平傻傻地杵在原地,老大一会跟个电线杆子一样。成年人没有动手没有大喊没有追赶,只是静静地双眉紧蹙望着她离开,心却天崩地裂地揪得疼。这一晚,孔平在晓星家小区外的广场上站了两个多小时,最后才难过地转身离开。五金店门店二楼的两室一厅的设计,是他过去一月里每晚入睡前最兴奋最幸福的幻想。两脚冰凉的男人如此走了回去,这冰凉的夜如同他冰凉的心。
他和她,此后再也没见过。
天有不幸,孔平得五金店因为某种不可抗力(二零二零年新冠疫情)一开张就关门了,在深圳心灰意冷的他重回老家,花了一年时间装修自己在河南小村里的老房子,装修完后继续去郑州打工。在郑州他认识了一个姑娘,跟那姑娘有幸走进了婚姻。三年后夫妻俩攒够了钱,在郑州开了一间很小的五金店,彼时四十岁的孔平人生算是有了着落。只是在珠光宝气灯红酒绿的南国深圳、在温文尔雅亦刚亦柔的晓星身边的这段岁月,成了他无望囧途、平庸人生的一抹彩虹,余生任何时想起都觉玄幻如梦、美不胜收、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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